作者:张多乐
这么想着,嘴角勾起轻蔑的笑, 吐出的话却仍是殷切的:“师父可是要前往京都?这是个去往京都唯一的一条陆路, 往前往后十里地只我家一间小店。别看这会儿日头足, 一旦日头落了下来,寒风四起凉煞个人!为了安全起见, 师父还是留宿一晚为好……”
年轻的僧人没说好, 也没说不好, 转身就上了身后黑洞洞的马车内, 店小二正疑心这僧人是不是又聋又瞎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下一刻僧人从马车内打横抱起一……用被褥裹紧的一团。
店小二愣了下,连忙跑上前:“哎呦喂,这活还是我来……”
“滚。”
店小二的指尖还未碰到那被褥一角,年轻的僧人薄唇轻启,短短一个不带任何情绪的“滚”字,已然叫店小二冻结在原地,好半天不敢动一下。
他感觉僧人似乎看了他一眼,隔着薄薄的丝带,一晃而过的深紫竖瞳冷冷盯着他……
直到楼上传来清晰的木门扣上的声音店小二才骤然惊醒,想到自己又被这瞎和尚骇住了,心头无名火起,正要追上楼去,被人拦了下来。
这开在乡间偏僻小路的客栈统共也只有两人,除了店小二便是后厨杀人越货的伙夫。一个谋财一个害命,天作之合。
不过今儿打从那瞎和尚一踏进门时,他们就没打算动手。一个穷酸和尚能有几个钱?
店小二横了他一眼,撸起袖子:“你别拦我,老子改主意了,这瞎和尚狂的很,老子非得宰了他……”
“谁拦你宰他了?宰他可以,不过不是现在。”蓄着络腮胡的伙夫手指关节习惯性的敲了敲别在腰间的砍刀,“邪门儿了,老子还是头回见一瞎子抱着人走得四平八稳的。”
店小二眼一凸:“感情这秃驴装瞎……等会儿,你说他抱着人?”
“藏在被褥里的玲珑小脚没看着…”伙夫忽的耸鼻使劲嗅了嗅,陶醉于空气里若有似无的幽香中,咧开嘴舔了舔唇,笑,“闻惯了乡下的猪骚味儿,女人的味道忘了一干二净?他眼睛上女人的丝带也没瞧见?这和尚……呵,好不正经的和尚,他既破了色戒,我们便替佛祖老人家好好教训教训他。”
话落拍了拍店小二的肩:“跟我去磨刀,晚上干活。许久没开张,吃饭的家伙都生锈了这像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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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柯目不能视物,费了一些时间才落了锁。
落锁后,抱着怀里那一大团徐徐走到榻前,本想将这一团放在榻上的,抱着被褥的手背率先沾上榻上一层厚厚的灰,他立时停滞在原地,意识到什么之后,下颚登时紧绷,尾指神经质地抽了抽,终将那一大团放置在一处横椅上,就这样盲人摸象一般着手就开始打扫。
直到日薄西山才消停了下来。
他将那团被褥放在榻上,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绣着大红花的质朴被褥上,淡金色的光中还有烟尘在飞舞。
很干净了。
他亲手打扫的,很干净了。
直到现在他心中的不愉快才消散了,也才能专心做接下来的事。
摩柯覆着丝带的眼望着榻上人形的一团褥子,静静盯了一会儿,方才珍而重之地一点一点犹如拆礼物一般揭开被褥。
绣着大红花的褥子滑落在地,好似一地的零落碎花,堆砌的碎花之上仿佛花儿成了精,露出一张少女比花儿还要鲜妍的面庞,当真人比花娇。
如果这个少女没有瞪着他,没有一头似鸡窝一样的乱发就更好了。
不过不重要。
他又看不见。
摩柯是瞧不见,但一点不妨碍少女在他心中的美。
在季陵心里,阿沅是红着眼珠的兔子。在玉宵心里阿沅是张牙舞爪的猫,在摩柯心里,阿沅既不是兔子也不是猫。
她应该是花。
是他日夜精心培育的花墙上最美的一朵。
她自然不能如花一般浇浇水晒晒太阳便好了,她是世上最好的一朵也是世上最娇的一朵,便不能如此轻易的对待。
不过没关系。
她是世上最娇嫩的花,而他,是世上最有耐心的育花之人。
是他亲手打碎了她,也该由他将她一片一片重塑、缝好。
她是他一个人的娃娃。
也是他精心培育的花骨朵。他会让她开出最绚烂的花。
当然这般娇妍的花也只能他一人看。
可这一切都让一个懦夫毁了。
如果不是他擅自毁了双目,如果不是他……
毫无预兆,一滴血砸在他手背上。
灼热的血激的他浑身冰冷的血肉几乎一颤!
是阿沅将自己的下唇咬出了血。
淡金色的光笼罩她半身,幸好是傍晚薄弱的夕阳微光,若是正午的光早就他娘的魂飞魄散了!
不过就这薄弱的霞光也够她吃一壶了。
她要疼死了。
不至于皮开肉绽,可发丝被烧焦的味道她闻到了,脸上、身上热热麻麻的,一定烧红了,一定破相了,一定……一定要死了!
奈何她浑身动弹不了,自那夜黑蛇重新占据摩柯的身体之后,她果如他所说变成了个娃娃一般,不仅不能动弹,连话也不能说,只能呆在他身边,呆在他怀里做一个任由他打扮的娃娃,她的困惑直到某一夜“摩柯”堂而皇之的将她带入一辆过路的马车内,堂而皇之的占据了这辆马车,而此刻车夫的尸首还呆在马车内呢。
他明明和她寸步不离的,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想了几天阿沅才想明白,是溪水。
“摩柯”事先将自己的血液混入溪水之中,她以为…她以为因着入秋的缘故,沿道的树都凋零了,后来才后知后觉发现,溪水流淌过得植被都枯死了。
包括饮下溪水之人,无一不脸色发黑,死状可怖。
“摩柯”显然也对她下了同样的毒。自然轻了许多,原来还趁着她休息时偷偷下的,后来阿沅猜到了,他也就不避讳了,即使阿沅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他,好吧,他看不见。他永远心情极好的用他锋利的指甲在掌心划下一刀,用巾帕沾湿,然后沿着阿沅菱形的唇一点点濡/湿。
阿沅起初还能挣扎还能喊叫,她会死死咬住“摩柯”的指尖,咬断手指的架势,然而他脾气极好,从不生气,甚至还哄着她,哄着她听话。
哄到后面也就不哄了,倒不是生气,反而是得了新的乐趣,指尖去寻她的舌玩,阿沅气的眼珠都红了,只能松口,他还颇为遗憾的样子,总是逗她张口,她死活不肯再张口了。
随着吸食的血液越多,阿沅越发像他掌心的娃娃,直到现在一丝一毫反抗的力也没有了。
她也渐渐分不清摩柯和占据他身体的黑蛇。她见识过摩柯是怎样一个平和又充满耐心的人。
眼前这个夜夜低眉哄她的人明明是摩柯啊可是又为什么……对她做出这样的事?
他还是摩柯吗?
又或者说摩柯本就是如此……
【我只不过做了他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这是“摩柯”第一次喂她饮血时说的话。
阿沅心一紧,不敢、也不愿再往下想。
而摩柯——显然耐心极好,他也极擅长。
这是培育花草最重要的一环。
喝下他的血,成为他的人。
点点滴滴,日日夜夜,他等得起也耗得起。
他不光会喂她喝血,还会为她洗发、梳发,甚至为她画眉。
他不喜欢她将长发扎起来,他喜欢她披着如绸缎般的长发,所以阿沅束发的丝带落在他眼上。
然而此刻他照顾极好的一头秀发此时燃着一股焦味,他夜夜会用指腹描摹的菱形朱唇被咬破了。
还在淌着血。
他眉心蹙了蹙,心情陡地恶劣起来。以指腹抵住阿沅的下唇,防止她咬自己。
微微侧首,蒙着丝带的双眸盯着她的唇,音色有些冷:
“不许咬了。”
他的好脾气仅限于,他能容忍阿沅往死里咬他的皮肉,但不能咬她自己。
她那么脆弱,他都不舍得也不允许,她又怎么可以伤害自己?
然而阿沅此刻哪管得了他内心的小九九,她都要痛死了!!!!!
她现在不能动又不能说话,只能通过咬唇来疏散周身几乎被火燎的苦楚,她是知道摩柯……不,眼前人对她疯狂、病态又偏执的保护欲,她以为他一时忘了鬼魂是不能在太阳下暴晒的,现在他终于动了,他终于想起了!
阿沅以为他会将她裹进褥子里,她尚未来得及高兴,“摩柯”将她打横抱起陡地转过身,一脚将窗棂踢开,瞬间金光落了她满身!!!!
即便当初被半瞎李追着打阿沅也没有……不,自她有记忆以来她就从未以这种……这种近乎自戕的姿态在阳光下暴晒过!!!
瞬间仿佛野火燎原,她周身的皮肉、神魂、经脉都燃了起来!甚至来不及痛苦,全世界仿佛都陷进一片令人眩晕的金光之中……
下一秒回过神时,摩柯已然揪着她的后衣领一扯,她又跌进了他的怀里。
跌进昏暗的冰冷里。
叫人痛不欲生的炙烤消失了,但炙烤后残留的烧灼感犹如万蚁噬咬皮肉,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在火辣辣叫嚣着痛。她垂落在腰侧的长发在日光的灼烧下……炸了。
炸了……真炸了!
她头发炸了!!!
她嗅着满鼻的焦味儿,浑身抑制不住轻颤着,睁着一双眼,猫瞳盈着一层水光,痛苦和惊诧交织在眼底,恍恍惚惚还未从巨大的惊吓中缓过神来,甚至连睫毛都烧卷了两根。
刚才……发生了什么???!
摩柯稳稳接住她,将她打横抱起又轻柔的放在一旁的木椅上,散发着焦香的蜷曲发尾扫过他覆于眼上的丝带和挺拔的鼻梁,闻到焦香后他略略一滞,低低叹了一声,大手在阿沅乱似鸟巢的发顶安抚似的揉了揉:
“无事,很快便会好了。”
轻柔的指腹瞬间覆上一层冷硬的青麟,以指代梳从发根处轻柔地梳到焦黄的发尾,冷硬的青麟贴着头皮划过宛若青蛇一寸寸爬过她的肌肤,阿沅难以抑制地浑身战栗,须臾之间,指尖划过的每一寸头发恍若新生,甚至更加的顺滑、黑亮。
终于指尖从如瀑布的黑发落在她的肩上,紧接着两指扣住她小巧的下颚。
冰冷的青麟贴上一片被烧灼的炽热的肌肤,一冷一热相触的一瞬,两人皆顿了下。
恰好在阿沅和摩柯面前的,是一面铜镜。
铜镜里两人一前一后,摩柯站在阿沅身后,两只托住她的下颚,摩柯看不见,但是阿沅看的一清二楚。镜面昏黄削弱了他因灼伤而通红的肌肤相同也削弱了摩柯苍青色的骇人青麟,俩人就好似世上一对最亲密的璧人一般,忽的,阿沅感觉到附在他下颚上的两指忽然动了下。
是摩柯若有似无的,恍若不经意又似…回味,下意识摩挲了下她下颚的肌肤。阿沅怔了下,她并不能动只能看着模糊的镜面里,摩柯的手指自她的下颚轻抚着,自下而上,沿着流畅而丰盈的线条,抚过她的唇、她小而挺翘的鼻梁,然后是她薄薄的眼皮、长睫,然后又回落,覆着青麟的长指一点一点研磨着她的唇。
很快被她自己咬的斑驳的唇好了。
再次水润、丰盈。
她被灼伤过后的肌肤又恢复如初,紧接着,一股熟悉的血腥味传来,是摩柯又将自己的指尖剜伤,将血珠沿着她的唇描磨着又哄着让她一点一滴的尝进去。不过与以往不同,往常她吸食越多他的血液她越如行尸走肉一般渐渐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掌控。
而今天不同,忽然身上一松感觉到自己……好像可以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