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多乐
明明就在眼前了,明明……就在眼前!
莹白的手背浮起一道青筋,朱唇抿的发白,她双眸紧紧盯着密密麻麻、口吐诞水,不断向她逶迤爬行而来的群魔,周身灵力暴涨,于体外形成一道金色的、肉眼可见的屏障,她轻吐出一口气,对彼岸花也是对自己说:
“绝不能放弃,绝不能在此功亏一篑!”
话落的同时,掌心藤蔓疯涨,正欲扬鞭时骤然天降暴雪,不同于先前的苍茫飞雪,暴雪之中携带着熟悉的杀伐肃杀之气!
阿沅豁然抬眉,一身着白衫的青年侠客横剑从天而降,以气吞山河之势重重劈下!
登时群魔嘶吼惨叫着被拦腰斩断了一批!
是季陵!
青年执剑,侧首看向她,阿沅一怔,只见青年一双漂亮的桃花眸红雾弥漫……这是入魔的征兆!
他的天魔血觉醒了,他入魔了!
阿沅一急,下意识上前:“你……”
“我没事。”季陵答得很快,手起刀落又是一批妖魔倒下,一阵眼花缭乱的剑花之后,季陵周身沾满数不清的妖魔的血,微垂眼帘,浓血自剑尖淌下。
他执剑侧首,往身旁走了一步,露出一条鲜血铺就的路,对她说:
“去吧。”
阿沅一顿,低低道了声“谢”,与他擦肩而过飞快跑向金銮殿。
猛地推开宫门:“小白虫!臭书生!沈易!我来了!我来找你了!”
举目四望却见不到任何人,大殿空空荡荡的只回荡着她的声音。
倏然,一道低沉喑哑而熟悉的声音传来:
“终于来了,为夫等你好久了。”
阿沅一怔,寻声望去——
金銮殿上,玉宵高坐在九五之尊的龙椅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二皇……不。”阿沅瞳孔微缩,“你不是玉宵。”
玉宵不会那样说。
对她自称“为夫”的只有那个人——
阿沅脸色煞白,凝目望着他,紧咬着的牙关隐隐能闻到铁锈味:
“你不是沈易,你只是他的心魔。沈易在哪儿?”
金銮殿顶,浮云散尽,紫微星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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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宫里宫外都陷入一片腥风血雨的肃杀之中,与此同时,摩柯却一身黑袍裹得严严实实的,出现在偌大皇宫一处不起眼的宫殿内。
老皇帝身体欠佳,这是新任国君特地为老皇帝新修的养心殿。
不过在二皇子即位之后,已经不算什么秘辛了,老皇帝不是因为身体欠佳搬进养心殿,分明是被囚进来的。
老太监在看到摩柯的一瞬,跪在他面前痛哭了起来:
“可是九皇子?我老奴不会认错,您一定是九皇子!九皇子呐,您怎么才来!您不知道……您不知道圣上被二皇子折磨成什么模样!圣上是被二皇子生生折磨疯的!”
宽大黑袍之下,摩柯缚在白色发带之下的眸望向了屏风后卧床酣睡的老皇帝,也便是他的父皇。
老皇帝睡的不好,时不时会有痛苦地仿佛要将肺咳出来的咳嗽声传出,摩柯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绕过屏风走了过去。
终于看到了明黄床榻上的,他的父皇。
他的父皇四十许不算大的年纪,却已生了满头的华发。
自三年前,他伤了阿沅之后,他便从皇宫内消失了。三年间,老皇帝派了无数人寻他,皆是无果,再到后来,便传出了老皇帝因身体不佳,在四十许尚且还算健朗的年纪将皇位提前传给了二皇子。
“九皇子您比任何人都清楚,圣上他一直在等您回来。他一直在等您弃了从佛的心,您才是他心中不二的储君!是二皇子大逆不道逼圣上签下立诏书,甚至为防圣上泄露,将圣上囚禁于此,圣上是被他逼疯!圣上……”
一声比一声更重的咳嗽之后,老皇帝倏然睁开了眼,口中模糊的唤着:“水……水……”
摩柯藏在白绫后的眼匆匆与老皇帝对视后便想离开,老皇帝立马伸出手,可惜久卧榻上,浑身无力,颤颤巍巍的手并未抓住摩柯,只抓住了摩柯黑袍的一角,摩柯那件宽大的黑袍便落了下来。
袒露在外的双臂、颈间,包括额面上的肌肤覆了一层碧水般的青鳞。
老太监一怔,尖叫之后居然生生吓晕了过去。
摩柯略微一滞,抓过地上曳地的黑袍便欲冲出门,身后急急传来老皇帝苍老而急切的声音:
“小九……小九,你要去哪儿?”
摩柯疾行的脚步硬生生停滞在原地。
“小九……我的小九,你也同你的母亲一样不要父皇了么?”
摩柯沉默的立了一会儿,僵硬着身躯缓缓转过去,一步一步又走回榻前,缓缓解开系在眼上的发带,露出一双竖瞳。
此刻的他,连一丝人样也没有了。
他盯着床榻上他苍老的父皇,对他说:
“看清楚了,我不是小九,我是怪物。”
“你怎么会是怪物?咳咳……咳咳咳……”老皇帝一面咳着,一面再次伸出颤颤巍巍的手,他不光没了力气,眼也昏花了,但他仍然吃力的够着,终于让他吃力的够到了摩柯的手。
他恍若得到失而复得的珍宝一眼,紧紧攥住那僵硬而冰凉的手,热泪沿着沟壑般纵横的皱纹一滴一滴砸在摩柯手背上,一滴一滴、一字一字好似在他心口灼了个大洞,他说:
“你怎么会是怪物?你是我的儿,是我的小九啊。”
一瞬间摩柯瞳孔紧缩,怔愣在地。遍布青鳞的肌肤迸发出耀眼的金光,青鳞随着金光散尽一同消失了,只余沈易在他身上书写的密密麻麻的经文,经文来来回回只有一句——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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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上。
玉宵……不,现在应该唤他“妖皇”,他们一直苦苦寻找的妖皇。
妖皇从龙椅上站起来,走下,一步一步走到阿沅面前,停住。
“我赢了。”
此刻屋外黑云压城,风雪愈盛。
苍穹彻彻底底被黑暗笼罩,墨染深空唯有紫微星如耀武扬威的大将军,散发着诡谲而阴暗的光。
阿沅面容苍白,垂于身侧的双手攥得紧紧的,力气之大,指骨泛白,隐隐有血迹沿着合握的指缝流下。她盯着他,一字一句:
“沈易呢?我要见他。”
出乎意料,妖皇极其痛快便答应了,他凭空一招手,沈易便出现了。
他恍如木偶似的跌落在地,阿沅见状连忙将他扶起,只见他双目空洞,没有焦点。
“沈易!臭书生!小白虫!你怎么了?你说话啊!”
沈易仍然没有反应,俊容无悲无喜,仿佛被抽了魂魄似的。阿沅怒而瞪着妖皇:
“你对他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妖皇似乎听到了很好笑的话,他笑着摇头道,“我什么也没做。世间万物此消彼长,这才是不变的规律法则。如今我得了人龙身躯又有紫微星庇护,我才是真龙,这世上只有一个阴烛龙足矣,自然是我。他么,只剩一具躯壳了,你何必执着于他?”
阿沅长睫如振翅般的蝴蝶轻颤,巨大的恐慌袭上心头,她深吸一口气,勉力压住:
“……你胡说!你不过就是他的心魔,你取代不了他的!”
妖皇当即轻笑出声:“心魔?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指着阿沅怀里犹如提线木偶、三魂失了七魄的沈易,“你告诉我,现在谁是神?谁是心魔?”
阿沅咬牙,顷刻间下唇已被咬的血迹斑驳。她两手握住沈易的肩膀,死死盯着他,问他:
“沈易,沈易你看看我!我知道了,我误会你了,我知道那日在天牢里你不是故意赶我走的,你是故意躲我对不对?因为你怕别人知道龙鳞的存在,因为你想保护我,因为……”
“主人。”彼岸花终忍不住出声打断她,不忍道,“主人……他听不见的。他……确实只剩下躯壳了。”
阿沅长睫陡的一颤,眼眶倏然就红了,她死死盯着他,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温软的脸上:
“我不信!沈易你看看我,我就在你面……”
手无力的从她掌心脱落,沈易如木偶般无力的倾倒在她身上,下颚恰好枕在她的肩上,双眼未合,空洞的盯着虚空。
阿沅顿住,双眸红了,几乎充血。
妖皇侧首,嘴角噙着淡笑看她:“现在信我了么,夫人?”
阿沅默了一会儿,沉默的松开沈易,将他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放置在侧,妖皇静静地看着,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
阿沅并未回他,将沈易调好舒服的姿势之后,还是有些气不过,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下,低声道:
“等我。”
做好这一切,阿沅才转身看他,脖颈左右掰了掰,眉心花印倏然仿佛活了起来,花瓣层层绽放,蕊丝吐红。她盯着妖皇,脸上难过之色淡了些,只有认真:
“既然此消彼长是万物的法则,既然一山不容二阴烛龙……那么我把你杀了,他就会回来了吧?”
妖皇眸中的玩味消失了,只余浓郁的黑。他勾唇一笑:
“或许夫人还未理解什么叫真龙在世,紫薇护佑。不过既然夫人发话了,为夫不敢不从。夫人,尽可一试。”
“一直夫人夫人夫人的……”阿沅厌恶的皱眉,又掌心直接甩出一条藤蔓抽向妖皇的脸,“哪个是你夫人,休来沾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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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阿沅犹如濒死的鱼一般躺在地上,重重的喘着粗气。
短短一个时辰,他们交手了足足一百六十四次次,次次阿沅都被打倒在地。
这是第一百六十四次,这次她真的再也爬不起来了。
她用灵气化作的屏障完完全全被他打碎了,身上受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口,金色血液淌了一地,面容苍白,气若游丝。
她费力的侧首望去,沈易就坐在不远处,空洞的双眸盯着虚空,真就纹丝未动,行尸都比他有几分生气!
阿沅咬牙,牵动身上的伤口,发出轻轻的嘶声,低声咒骂着:
“死书生!”
一角明黄衣袍落在她身边,妖皇单膝跪在她面前,两指挑起她的下颚,心情极好耐心极佳的凝着她:
“认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