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岸芷岸
他叹口气,还得堆起笑脸,赶着追上去:“既是张御医没什么闲暇,那只红子雀,就给您带回去细细赏玩。”
两个男人先后出去,屋里只余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和两个大眼瞪小眼的丫鬟。
紫玉和红珠两个,到底跟着秦览久了,学也学得些虚伪和心计,这时肚子里各自揣着件大事,不忙着说话,倒是两个丫鬟先出声了。
“红珠姑娘既是没有身孕,那便不那么金贵了,我们便去给太太回一声,仍回柴房去吧,谁叫你摔了老爷的好砚呢。”
红珠主仆两个一起变了脸色,然而谁都说不出话来。
当初被锁拿,红珠直吓得肝胆俱裂,婆子们一声不吭,不由分说就捆了红珠扔进柴房,她还当自己东窗事发了,柴门一关,她心里已想起了死后喝孟婆汤的事。
等了两天没有消息,红珠又以为主母是犯了妒忌,既这么着,倒拿起腔调来,拔了发钗贿赂守门婆子,给男人递个求救的话,然后便安心等着了。
谁知道,等来等去,竟是这么个结果!
红珠那身孕乃是和府中小厮私通而来,这事是死罪,故而谁也不知道,这时她哪怕知道肚子里是确实有团肉,也无处申诉去。
她总不能说,老爷,你去问那跑腿的小子,他和我欢好多次,定知道我肚子里有货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假孕争宠这个罪名,她不背也得背了。
幸好那御医只开副堕胎药,以后养好身子,再争宠就是。
这时除了后悔,红珠还对杨氏多些服气,外头只当她是摔了主君的东西才被锁了,后头才诊出有孕的,竟一丝旁的风声也没有,这手段当真是干净又利落。
红珠这时心里百感交集,服侍的丫头更是又气又恼,跟了个主子没有旁人得宠,原以为此次要飞黄腾达,谁知竟是假孕争宠!
紫玉来瞧了好一场热闹,这时见对头主仆两个都无话可说,喜得什么似的,还记得指一指带来的那碗姜汤:“既然妹妹要喝药,这姜汤便更合用了,你放心,以后我每日都给你送姜汤,包你够喝三个月的。我这就先回去了,得向太太请安呢。”
主母是何等身份,怎么可能见她们两个侍墨丫头,可是如今有这样的大事,紫玉赶着去告一状,只怕主母当真见了她也未可知。
红珠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想了许多,一时想失宠的事,一时又想紫玉在主母面前露脸的事,竟顾不上担心肚子里孽胎的事了。
紫玉已大摇大摆出去了,小丫头看一看发愣的红珠,轻轻唤一声,问了个要紧的事:“咱们和老爷说有了身孕,如今那御医却说不是,可如何是好?”
红珠知道事情不能善了,这时想了一想,将一口银牙咬碎,好容易下了决心:“我是年轻女子,又不曾生养过,哪里知道怀孕是什么样的,我自己说错了,也不足为怪。”
这是要将事情推在老爷太太身上了,小丫头动了动嘴唇,却不敢出声。老爷那人她不熟悉,太太的手段,她却是知道的,眼前这位主儿,只怕是没个好死了,她得赶紧送信给娘老子,求了冯妈妈把她调出去才是。
红珠假孕争宠的信儿,由一个粗使婆子接着,一路上大喇喇嚷嚷到了上房。
丁香在院门口把那不着调的婆子拦了,赏她一把大钱,连声音也没叫主母听见,然后自己理理衣裳,轻手轻脚进屋,对主母报了这消息。
杨氏听见御医进府,一时担心那杏林圣手瞧出秦览中毒的事,一时又担心家门不净连累宫中贵妃,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打转,忽地听见丁香报来红珠假孕,几乎不敢相信:“什么?”
丁香并不知红珠私通的事,这时见主母神色有异,还当她是气愤,连忙放轻了声音:“张御医下了定论,说红珠是血瘀之症,还说换了谁来瞧,都是这结局,奴婢想着,这大约算是盖棺定论了。”
杨氏犹如虚脱一般,用力靠在椅背上,隔了半晌,才开口吩咐事情。
再一开口,又是那副从容不迫的大家气派了:“张御医那么大年纪还特地跑一趟,是我们秦府劳动他了,也是我这做主母的不称职,丁香去寻闵嫂子,叫她办一副重礼,命信儿去送给张御医。”
丁香应声便出去了,腊梅看着那轻轻晃动的珠帘,轻轻问一声:“太太,那个红珠,咱们是不是趁机……”
杨氏如今算是知道了夜长梦多的道理,这时听了腊梅的话,不过是稍一犹豫,就点头拿了主意:“好,你唤张妈妈来。”
后院多少事情,秦芬都无暇去理会,什么逾矩无礼、什么御医诊脉、什么假孕争宠,横竖都有杨氏这主母管着呢,秦芬只忙一件事,备嫁。
屋里的东西都打包送去了范家,除开日常使的一套家伙事,秦芬的屋子,空得好像个禅房似的。
蒲草自己是想跟着秦芬去范家的,可是茶花舍不得,抬出她过世的娘来,蒲草也只能含泪点了头,留在了秦家。
既她要留下,下头便得再拔一个上来,贴身丫头是大事,秦芬忙得头发昏,还是抽空亲自看了看人,选了个原先的小丫头音儿,改个名字作南音,留在了身边。
这日是南音上夜,天气已凉,她还是仔仔细细替秦芬赶着蚊虫,待听见小丫头急匆匆地进门,她连忙把小丫头拉到外间去,还回头细声细气嘱咐一句:“姑娘正沐浴呢,马上要睡了,你不要这么大动静。”
小丫头吐一吐舌头,学着南音的样子,把声音放得细细的:“南音姐姐,红珠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下子换南音慌张起来:“什么?”
短短一旬,红珠先是毁损主君的爱物被锁,随即在柴房传出有孕的消息,还得了主君亲自求一位老御医来诊脉,谁知后头御医铁口直断说是假孕,这便是赤裸裸的争宠了。
既是红珠品性不端,两位主子待她,自然都没什么好声气了。
小丫鬟凑近一些:“太太那里出面了,派了张妈妈去亲自看着丫鬟熬药,又亲自给红珠灌了下去,当即便腹痛不止,开始下红不断了。”
太太虽是昭贵妃姑母,可前头十来年却不过是个寻常官眷,能在秦府坐稳主母的位子,凭的自然不是心慈手软,南音这时抿一抿嘴:“那个红珠,也是咎由自取。”
小丫鬟摇了摇头:“哪儿呢,红珠一边下红不止,一边口吐黑血,反正女子血崩容易死人的,太太何必用两种手段?”
南音的一颗心,猛地坠进了肚子里。
那红珠,是死在老爷和太太两层重手之下了。
她正沉默着,忽地里屋传来秦芬的声音:“南音,我洗好澡了,进来帮我穿衣裳。”
南音连忙丢下小丫鬟,稳一稳心神进屋去。
姑娘后日就成亲,她可不能给姑娘知道这烦心事。
谁知秦芬一眼就看破了南音的闪躲,不疾不徐穿了衣裳,坐在妆台前了,才慢条斯理问一句怎么了。
南音从镜子里看一看主子平静的脸庞,心里转了许多主意,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红珠死了,小丫头咋呼,些许小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秦览早不能有后了,红珠的胎必然是罪过,也不知是不是华阳宫那里发了话,那御医竟给了个假孕争宠的结局,倒是替秦府免去一场大风波。
这些事秦芬不过是一想便抛在脑后,此时只对着南音微微而笑:“你有话不瞒我,这很好。”
第195章
秋夜沁凉, 本是安睡的好时候,秦芬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家中三个姐妹,都是秦芬眼瞧着出嫁的, 什么姐妹姑嫂陪夜, 什么早起梳妆打扮,秦芬都看得惯熟了, 本以为到了自己会熟能生巧, 谁知如今, 竟睡不着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早听见秦芬在床上翻身了,她知道姑娘今日定难入睡的, 屏息敛神,一点动静也不敢出, 听见秦芬叹第十次气,终于再忍不住了,轻轻问一声:“姑娘, 你是不是睡不着?”
秦芬果真是一点困意也没有, 听见桃香说话,一个骨碌坐了起来, 掀开帐子露出一张笑脸,一对眼睛亮晶晶的:“我一点也不想睡, 桃香你上床来陪我躺着。”
桃香哪敢去睡主子姑娘的床,这时连连摇头,却被秦芬伸手来拉:“不管, 就要你上来!”
服侍了这位主子也近十年了, 少见她发娇嗔的,这时桃香少不得起身, 挨着床沿坐下:“好好好,我陪着姑娘就是,姑娘快睡吧。”
秦芬心里,桃香虽不是血缘上的姐妹,却也陪伴了多年,除开照顾生活起居,也常常与自己玩笑解闷,当初在外头受了气,主仆两个回了屋,也悄悄说几句抱怨话,情谊上,也和姐妹不差什么了。
于是,秦芬故意露出不满意的神色:“你坐在边上算什么,得躺在床上才算的!”
桃香依稀记得,自己幼时刚去徐姨娘院里服侍生病的五姑娘,也是日日受这样的胡搅蛮缠,那时只觉得差事难办,天天想去做扫洒丫头。
没过多久姑娘去了太太身边,再没胡闹过,她这贴身丫头活计轻省了,见了那许多事情,却渐渐跟着提心吊胆起来。
不知怎么,后来听婆子们嚼舌,桃香竟自己悟出一条道理,姑娘当年那副顽皮性子,才是真正有福气。
此时再又见到秦芬撒娇,桃香心里哪能没有感慨,想了一想,小心翼翼横过来靠坐在床尾:“姑娘,我已上床来了。”
秦芬知道,桃香到底是真正的本土人,主仆观念根深蒂固,这时见她心惊胆战地坐在床上,便也不再勉强,只长长叹口气:“唉,睡不着,睡不着。”
桃香知道主子是有话要说,干脆开句玩笑:“我已看见姑娘醒着了,姑娘倒不必再提点我。”
秦芬心里果然松了些,摸一摸养得顺滑的长发,问了个问题:“你说,我提了吕姑娘来陪夜,太太为什么不应?她如今对我,也应当没什么防备的。”
桃香不曾想到,姑娘没想着婚礼,没想着姑爷,竟在想这事。
她还怕答不上那许多问题,这时听见是这样的小事,不由得松口气:
“原来是这事,姑娘只怕是最近太忙了,没心思想那许多杂事。吕姑娘不光是姑娘的好友,还是三少爷的未婚妻,若是请了她来陪姑娘,知道的呢,说你们情谊深厚,不知道的,还当我们要占吕姑娘便宜呢。”
秦芬“哦”一声,将这事放在一边,又问一句:“桃香,你说,四姐和六妹她们出嫁前,都在想什么?”
桃香不由得咯咯一笑:“这话得问姑娘自己呀,是你去陪着她们的,难道不曾听她们说心事?”
秦芬不曾笑,反倒叹口气,摇起头来。
秦珮那时夹在生母与嫡母之间,既想着不能辜负自己头上那个秦字,又觉得秦家上下人心莫测,除开秦芬这厚道人,旁的人她全疑心不怀好意。
然而就是秦芬这厚道人,也被她算计一道。
秦珮自己大约也后悔,那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只是说些嫡母严厉和生母疯癫的话,仿佛是为她算计秦芬作开脱,也算不得什么真正的心里话。
到了秦贞娘那里却又不同,这姑娘前些年出身金贵,父母又相敬如宾,她一向是骄傲耿直的,待后头先后有了青萍、赛仙等人,她一下子长大,忽然便学会了委婉克制几个字。
出嫁前一日,秦贞娘和秦芬躺在床上,明明有个情深似海的未婚夫,说的却是最理智不过的话:
“他若待我好,我自然也是一样待他,若是不好……我有父亲、恒哥儿,还有五丫头你撑腰,也是不怕他姜家的!”
再瞧后头和姜启文恩爱无比的模样,秦芬只觉得,那夜秦贞娘说的,只怕是心里的恐惧,未必算心里话。
秦芬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她只觉得成亲前这一日,总该期许一下以后的日子,谁知自己想的全是人生道理,外加担心徐姨娘,旁的什么也进不了脑子。
怎么想,也觉得不大对。
桃香等了良久没听见姑娘说话,轻轻唤一声,也不曾听见应答声,便轻手轻脚地凑近些。
待听见细微的鼾声,桃香不由得笑了,轻轻替秦芬掖好被子,自己背靠着床尾,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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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便是南音带着小丫头来敲门。
虽然有全福夫人梳妆,也得姑娘自家先收拾齐整了,总不能蓬头垢面地见人,秦府的规矩,可再不准这样的。
里头主仆两个睡得正沉,南音拍了十来下门竟没人听见,不得已,南音只能把秀气暂且丢在一边,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秦芬先睡着,这时倒先听见南音叫门,脑子还在蒙着,人已跳了起来:“等着,我在穿衣裳呢!”
桃香被这一声惊醒,也赶紧跳了起来,慌手慌脚扯过架子上准备好的中衣,赶着替秦芬更衣。
主仆两个都知道睡过了,对视一眼,甚有默契地转开眼去,齐齐说一声:“快好了!”
南音这时听见里头两道声音响起,大大松了口气,待里头开门,她又是那副细声细气的模样:“姑娘,热水打来了,我来帮你洗脸。”
这里秦芬才收拾妥当,闵嫂子便领着一位全福夫人来了,这次却不是周老御史的夫人,而是一位面上略带风霜之色的眼生夫人,秦芬依着礼节行个礼,问了才知道,这位钱夫人竟是武将的家眷。
秦家连同杨家,走的都是清流路子,两大家族几百个男丁,自安哥儿起,才是第一个学武的,哪里能认识什么武将夫人。
这朝代,前后几位天子都不喜欢朝臣结交过甚,因此文官和武将向来是不亲近的,夫人们嫁什么随什么,自然也是互相不亲近。
如今请这位素无交集的钱夫人来,自然不是为着安哥儿,而是为了秦芬。
秦芬此时作个矜持的模样微微垂下头,心里想起那位嫡母,不由得多些温暖,无论那位嫡母是为了什么,这份心思总是值得她谢一谢的。
钱夫人瞧着样貌尔尔,说话却动听,那张平凡的脸,一下子多了几分光彩。
“武将家眷,时时都替夫君忧心,独个儿操持一大摊子家事,实在不算什么有福夫人,我乍一听见有人请我做全福夫人呐,还奇一奇,原想推了的,不曾想,竟是秦家。”
钱夫人一边手脚麻利地替秦芬梳妆,一边不住地说话,从秦家的儿女,一直夸到杨氏的气派,最后又说起了结亲的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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