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岸芷岸
“侄孙媳今日上族谱,能得四叔公主持,真是荣幸之至。凤举说四叔公爱吃口甜的,所以侄孙媳特意嘱咐丫头给四叔公寻一罐子桂花蜜,这便来迟了,请四叔公恕罪。”
幸好闵嫂子心细,派人将范家上下一干人等的性格喜好全打听清楚了,理了本册子送给秦芬,这时秦芬一听这老者的身份,便已有了对策。
方才范离说这人糊涂,倒也是实话,可这位四叔公到底也不曾当真帮着范大老爷做过什么坏事,不过是个老小孩性子,爱受人哄罢了。
四叔公原是板着脸孔,听了这一句,倒对着范离点点头:“嗯,小七娶了媳妇,眼见着懂事起来了,既是如此,你父亲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这话出来,边上的范夫人顿时悲喜交加,低头拭起泪来,可是站在她身后的五少奶奶,却又险些挂不住笑了。
秦芬也不知这四叔公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看一看他昏花的老眼,竟一时分辨不出了。
说范离懂事了范老将军才安息,那范五少爷在外头拼搏多年,难道全是一场云烟不成?
亦或说,这位四叔公,本就是偏向嫡出的?
秦芬此时也来不及细细想清,横竖以后时日还长,慢慢发现就是了。
四叔公望一望四周,对范大老爷抬抬手:“走,进祠堂去。”
范大老爷却摆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四叔,还得劳烦你老人家再等一等,我家那口子……她病了。”
四叔公把那迷蒙的眼睛睁大一些:“病了?既是她病了,那在祠堂外头捧果的事情就交给三房自己做,横竖小七他娘在这里,新媳妇入族谱又是她自家的事,有什么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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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大老爷犹犹豫豫地看一眼外头,为难地应了个“是”。
秦芬眼瞧着范大老爷作态,心里觉得不大对劲,抬眼看一看范离,见他面上已露出讽刺的笑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范大老爷身后便有个老婆子跪了下来:
“四太爷,请您老人家明鉴呀!我们夫人她不是病了,是……是……是忽然头疼得起不来了!”
“大伯母素来身体好得很,怎么会今日忽然头疼?总不会是她要为难我娘子吧!” 范离忽地开口了,秦芬听见他语气不善,直是头大。
幸好范离却还知道扯块大旗来说话:“你这奴婢,是不是胡说八道,有心挑拨我们两房的关系!”
既是范离还懂得迂回,秦芬便松口气,又低头扮起娴静来。
听了范离的话,四叔公原本迷迷蒙蒙的眼睛,一下子又睁大了些,冷冷地看着那婆子。
“哎哟哟,奴婢哪里敢胡说呀!大夫人昨晚回去就不舒服,听屋里服侍的姑娘说,翻了一夜的身都没睡好,早上便起不来了!”
范夫人看一看目露凶光的儿子,又看一看腼腆文雅的儿媳,生怕两个孩子在长辈面前落个不是,壮了壮胆子,咬牙上前打断那婆子的话:“你们夫人不舒服,可曾请大夫了?”
“没有,屋里经过事的老妈妈瞧了夫人的模样,说是被冲撞了呢!”
这句话出来,在场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府里连主子带奴婢,全是平日亲近的,哪里会冲撞得了大夫人,只一个秦芬是新来的,要冲撞大夫人,也只能是她了。
秦芬心里冷笑,才要开口说话,却被五少奶奶打断:“弟妹,想来是你命格太过贵重了,大伯母她才……你平日里少去她那里拜访,想来就没事了,哎,这大约只是八字不合,无妨的。”
旁人都不曾点破,五少奶奶却开口坐实了秦芬的罪过,真不知是太过愚蠢还是故意为之。
秦芬想一想昨日喝合卺酒的事,心中知道,这位五嫂,只怕是故意的。
这里范离气得才要骂人,忽地又蹿出一个婆子:“不好了!老爷,老爷!不好了!”
范大老爷还没来得及说话,四叔公便用力咳一声:“老四啊,你媳妇便是这样管家的?这样的婆子也能到祠堂前随意叫嚷?她嘴里又胡说些什么?”
那婆子倒也机灵,也不及卖关子,连忙说起来意:“灶上走水了!”
这下子范离也顾不上生气了,撩起袍子就要往厨房跑,那婆子用力喘口气,又说一句:“众人合力救火,这会已经熄了,只是灶台烧黑了一半,魏妈妈说得修整一番。”
范大老爷将那婆子瞪一眼:“说话不能一次说完么?”他转过头来,对着四叔公又是另一副嘴脸:“四叔,你瞧今儿这事……是不是透着古怪?”
自然是古怪的,还是大大的古怪。
秦芬险些忍不住翻白眼,这个大夫人使出这两计昏招,难道还能拦住她进族谱不成?
又不是雷劈了房顶,不过是些许小事,哪值得兴师动众来祠堂面前告状?
秦芬正要松口气,忽地瞥见范夫人身后的五少奶奶。
这女子也穿了件大红衣裳,手里还紧紧攥着块淡紫帕子,眉头与旁人一样皱得紧紧的,眼中却一点忧虑也无。
不知怎么,方才这女子的话,猛地跳进了秦芬的脑海里。
命格……八字不合……
是了,她们在大事上没法为难,便要在细枝末节处恶心人,若是秦芬和这府里的掌事太太命格相冲,传出去便是个恶名声,再者,以后遇见三房有事,下人也会不尽心。
这样恶心人的手段,从前秦淑是不少使的,秦芬哪里能看不破,又哪里会怕。
“四叔公,大伯父,今日的事好像和侄孙媳有关,不知能否容许我说两句话?”
范大老爷倒是想不让来着,可是未免落人话柄,看一看身边颤巍巍的四叔,还是对着秦芬摆出一副和气模样:“你这傻孩子,咱们是一家人,有话就直说。”
“是,多谢大伯父。”秦芬还甚有礼节地福一福身,然后才开口,“范秦两家的婚事,乃是真龙天子亲口所赐,我们二人的八字、婚期也都是由钦天监合过的,说是上上姻缘呢,今日说的什么冲撞呀、八字不合呀,侄媳妇只怕不敢领受。”
范大老爷好似胸有成竹,立刻便要开口解释,谁知秦芬又换了副面孔,一下子哀哀戚戚的:
“可是,说来说去,事情的错误虽不在我,却终究因我而起,依着侄媳妇的一点愚见,只怕我上族谱的事,是难成了……”
祠堂前,自四叔公到范家的婆子丫鬟,见了秦芬的模样,顿时怜悯了起来。
谁也不曾想到,这位出身高贵的秦家的五姑娘,竟然如此胆小,听见家中有变故,连自己的人生大事都不顾了。她分明有大靠山,可是这时都不敢搬出来,还不是被大老爷的气势给吓住了!
范夫人心软,见儿媳妇进门头一日就被欺负得掉眼泪,颇有些感同身受,恨不得上来替秦芬擦眼泪。
只范大老爷和他的几个拥趸,目瞪口呆地看着秦芬。
眼前的丫头唱念俱佳,一点子破绽也没有,那副可怜的样子,好像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昭贵妃的表妹,进门头一日就被欺负,这消息传出去,范离如何不说,范家其他人是别想在京城呆着了。
范大老爷就算再想说两句,也不敢开口了。
他先前收到的消息,不是这样啊。
不是说这秦五姑娘颇有秦夫人的端方之态么,怎么会使这样促狭的手段?
“糊涂,糊涂!怎么就不能上族谱了?要我说,根本没什么干系的!”四叔公用力咳两下,对着秦芬,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胆小?方才并没人给你定罪,你怎么就把个事给揽到身上去了?”
秦芬战战兢兢应个“是”,小心地瞥了一眼五少奶奶,方才定罪的不就是那位好嫂子,怎么能落下她呢。
五少奶奶对秦芬的目光避之不及,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便被四叔公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小五媳妇也真是的,新妯娌进门,你不想着帮衬托扶持,净说些没来由的昏话做什么?瞧把你这弟媳给吓成什么样了?人家比你小着七八岁,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你这不是欺负人么!”
“是,是,都是侄孙媳的错,还请四叔公不要动气。”五少奶奶叫苦不迭,又恨恨地看一眼秦芬。
四叔公虽老,头脑却还清醒,眼瞧连着几件事都是冲着那位娇怯怯的新媳妇,他怎么会不知道有古怪。
他也知道这座宅子里事情不平,然而他终究是个外人,那老三家发达时不曾沾过光,后来落魄了也没踩过,加上老大会做场面情,他终究也不好伸手去打笑脸人,只好一直装糊涂。
这时眼瞧着一家子闹了起来,四叔公也懒得去深究,只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都别傻愣着了,做事去!老大去祠堂里点香,老二去把笔墨准备好,小七娘去把供果捧好,都做正事去!”
既是掌家人发了话,也没人再敢生事,各自忙碌起来。
范离猛地转身,看向秦芬,只见方才还哀哀戚戚的姑娘,脸上已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
“你原来是……”
“嘘,勿要声张,说破不灵。”
秦芬对着范离抿嘴一笑,将左眼轻轻一眨。
当年在秦家,秦淑颠倒黑白的本事可比这厉害多了,这些手段,自己承受时心里不是滋味,用在这些小人身上,感觉可是妙得很呢。
有了方才那场官司,大房便安生许多,秦芬的名字,顺顺利利上了族谱。
待从祠堂退出来,范大老爷看也不看三房众人,一路恭维着四叔公往外去。
秦芬还记得方才许下的话,转头吩咐桃香:“去把桂花酱送到门房上,给四叔公带回家。”
四叔公瞧着老迈,耳朵倒灵光,隔着老远还回头来看一眼秦芬:“小七媳妇是个孝顺的,小七要好好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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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离应了一声,心里却有些糊涂,怎么想也不明白自家这娘子,怎么就讨着了四叔公的好。
范大老爷瞥一眼秦芬,一言不发地扶着四叔公走了。
范夫人看着自家的儿媳,几乎是两眼放光,她自家是个没脾性的面团人,便对有主意的人分外佩服。
秦芬感受到了范夫人的注视,转头看了过去,见范夫人眼神中全是善意,知道这位柔弱的妇人并不是那等欺软怕硬的人,便也回个微笑。
大房那头好像铁了心地和三房过不去似的,觑着三房一团和气,又有个婆子蹿了上来:“三夫人,我们夫人身子不爽,起不来办事了,七少奶奶三朝回门的礼,得您自个儿办了。”
范夫人再好性子,终究也不是个糊涂蛋,听了这话,不由得皱眉。
如今走礼都是官中的事,银钱也全是从官中走,大嫂这话,分明是故意使绊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若是拒了,那位大嫂倒也不会再将事情推回来,可是办下的礼便要以次充好,这样秦家面上如何过得去?
范夫人犹豫片刻,还是点了头:“我知道了,这事我自己办就是。”
第200章
小两口都知道大房是在使坏, 可是范夫人这长辈都应了大房的话,旁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五少奶奶方才被四叔公训得满脸羞愤,这时倒缓了过来,上前还对着秦芬笑一笑:
“太太到底是疼七弟妹, 竟要亲自给你办回门礼, 我当年不过是官中循例办的,七弟妹真有福气。”
这样的斗嘴, 秦芬七八岁上才到绛草轩时, 哪日没有个十几次, 这时只当寻常,随口答一句:“能和五嫂做妯娌, 我自然是有福气的。”
秦芬加重了“福气”两个字,话里的讽刺快要溢出来了, 可是旁人又挑不出错来,五少奶奶一噎,竟说不出话来。
在几个堂嫂、堂弟妹间, 五少奶奶一向是无往不利的, 她夫君争气,自己又喜欢摆副热情样, 哪里能不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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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芬这弟妹进门,五少奶奶起初也想过和她大面上处好, 可是想想兄弟俩的恩怨,她的心里就不是滋味,看那五弟妹, 也亲近不起来了。
自家夫君十三四岁就去军中摸爬滚打, 不知多少次死里逃生,才挣得了五品的官位, 这七弟不过是靠着对皇帝溜须拍马,竟一举做上了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这一二年来,范家的光耀,竟全是这七弟的了。
若只这样,那也还罢了,富贵一事,原就是看命里有无的,可是大伯父和大伯母又说些嫡庶有别的话,意思竟是要她把产业交回去!
那些铺子,虽是太太从娘家带来的,可是入范家也有二十来年了,便应当是范家的财产,分给夫君这长子,难道不是应该的么!
五少奶奶把这话对那位素来强势的大伯母一说,那大伯母竟面露难色地躲过话头,还叫她赶紧把管着的那几家铺子账面做平,趁早还回去。
吃到肚子里的肉,哪有吐出的道理!这偌大一座府邸,难道金钱权力就该尽着他们两口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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