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岸芷岸
范离想得许多,越想越觉得秦芬比那软绵绵的小白猫铁牛还可怜,全忘了那日秦芬大发神威,把大夫人和五少奶奶挤兑的无言可对的样子。
隔得许久,外头的脚步声打破了屋里君臣两个的静默。
当着外人,范离便不好显得与皇帝太熟稔,搁下墨条,恭恭敬敬站到下首去了。
帘子一掀,先进来的是范夔,他好似没看见范离,行过礼便粗声大气地道:“皇上,这差事……微臣难办得很呐!”
范离还是头回瞧见这庶兄在外人面前的样子,这时竟好像不认识,对着那后脑勺仔细看了好几眼。
这庶兄对着自己时冷静阴鸷,对着外人,却摆出一副粗鲁豪迈的样子,旁人见他金刀大马的,哪里会多提防他,难怪这人年纪轻轻就能做到五品官,果真是有两把刷子的。
皇帝似是知道范夔的性子,这时也不曾生气,只是慢慢看他一眼,又将他身后那沉默的常甲云打量一遍,淡淡地道:“朕还不知道,做臣子的竟能挑拣差事。”
范夔好像才看见屋里还站着个范离,装模作样地打量范离一遍,又拱手对皇帝开口了:
“皇上,微臣不是挑拣差事,而是……唉,微臣素来与七弟不和,朝里众人皆知的,可是皇上开口了,微臣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我愿做一名十人小队长,只是不做七弟的副将!”
这话既显得自己极为坦诚,又颇有些以退为进,皇帝听了,果然受用,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暖和起来,说话也不似方才冷冰冰的:“什么小队长?副将就是副将!这是范离对你这兄长的好意,你要懂得领受。”
范夔好似恍然大悟,脸上立刻摆出一副动容的模样,对范离仔细看了一眼,向上作个长揖:“微臣遵旨。”
兄弟两个对了这一眼,彼此心里都明白,好意是没有的,有的只是釜底抽薪罢了。
范离是怕范夔在京里挑唆那位多事的五少奶奶,特地把他拉出京去呢。
当着皇帝,范夔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心里却恨得咬牙。
他哪里不知道这七弟的意思,可是在他心里,内宅的争端倒是其次,要他给这没用的弟弟作副手,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皇帝调停完两兄弟,又对那常甲云嘱咐两句,随即一挥手,便送了三人出去:“朕盼着你们凯旋。”
天色才露出鱼肚白,数十骑快马便飞快地出城去了。
秦芬这一夜都睡得不熟,一时梦见姜启文扶了奴婢作正室,一时又梦见秦恒变成了乡下的教书先生,不知怎么,竟还梦见范离在大街上看猴子,被那耍猴的使劲摔个大跟斗。
眼瞧着范离往自己身上跌来,秦芬左右躲不过,吓得惊呼一声,双眼一睁,竟是个噩梦。
桃香在外头早听见了,隔着帐子问一句是不是发噩梦了,秦芬“嗯”一声,隔了半晌,问一句,“什么时辰了?”
“卯初了,时候还早,姑娘再卧一会儿吧,今儿要去姜家,得打足精神呢。”
秦芬应了,沉默地躺着,却怎么也睡不着。
皇帝深夜急召范离进宫,究竟是什么差事?
难道是范离替自己去办姜家的事,被皇帝知道了,他要问罪?
秦芬直觉皇帝不会为这种小事费心,然而事关昭贵妃,任何细节都可能成为变故。
往好的方面想,可说范离保全了昭贵妃娘家一派的安稳,可是有心人拿住把柄了呢,却可告范离一个弄权的罪过,此事可轻可重,全看皇帝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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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伙是个粗忽性子,会不会好好回皇帝的话?
秦芬从前并不是个爱担心的性子,难处到头顶了,她还能笑着说一句“等火烧到眉毛再急”,如今事情还没个影儿,她却已替范离提心吊胆起来。
想了一会,秦芬自己也觉得奇怪,两个人成亲也才几日,怎么她就一副情根深种的样子?
或许,是范夫人瞧在儿子面上,总是对她这位儿媳多加照应,或许,在女眷琐事上,他总是挺身而出,从不厌烦,亦或者,是别的缘故。
家中的男亲眷,有秦览那样反复无常的,也有柯少爷那样精于算计的,亦有方少爷那样先冷后热的,还有姜少爷那样为人深沉的,秦芬见多了各色人物,竟不知道,原来一个男子,也会这样真诚和细致。
就算是自家那位三哥,作朋友作哥哥都是顶好的,然而在情情爱爱上,只怕也不是个绝好的人选。
秦芬思来想去,只觉得自己前头十来年所受的考验,全是为了积这一段福缘,遇见范离,恐怕便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了。
她这里才想得眼圈发酸,忽地听见外头南音叩门,桃香开了房门锁,两个丫头先说两句天气冷热的家常,随即便是南音扔了句炸雷:“少爷连夜出京了。”
“什么?”秦芬猛地坐了起来。
这家伙怎么不辞而别?就算是外出办差,也没有这样急的道理啊!
他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已经成亲了?还记不记得家中有人在等他?
秦芬方才还满心动容的,这会恨不得气得锤床。
“少爷出京,做什么去了?”
南音连忙丢了桃香,上前来回话:“有贵说,好像是什么鞑靼人来犯,少爷被派了差事呢。”
秦芬到底不是无知妒妇,这时听了南音的话,立刻不气了,连带着想想前头的事,更明白了范离的一片苦心。
他先前说很快就不做锦衣卫指挥使了,只怕是应在这件事上了。
三品的官职,多少人一辈子都摸不着边的,他说弃也就弃了,自然不是嫌官位小。
奸佞跋扈、滥用职权,这些词都是御史弹劾锦衣卫的,他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他曾问过这样的话:“如今只得一个权重,算不算食言?”
她那时答,偏不喜欢位高不胜寒,这话既是安他的心,也是自己的心里话。
然而他还是介意自己那杀人如麻的名声。
他如今放弃这三品的官位,是为了她。
秦芬眼圈儿发热,这时倒真险些哭出来,然而她到底不是伤春悲秋的人,稍一感动,便鼓起劲来做事:“走,梳洗穿衣,今儿咱们去姜家,给咱们的姜少奶奶也吃颗定心丸去!”
范家如今一应用度都得从官中调取,秦芬要出门,自然得派人往大夫人处禀告。
大夫人倒没为难桃香,笑呵呵地派了一辆马车出来。
桃香还当是自家姑娘前头发的威风镇住了大夫人,谁知还没出门,便听见大夫人在里头抱怨:
“谁家新媳妇像咱们七少奶奶的,屋子还没捂热呢,就忙着往外跑,一点子也没个娴静样。唉,三夫人也不知道管一管这儿媳妇。”
桃香气得发抖,然而又怕主子知道了动怒,去姜家时心情不好,只好忍气吞声,笑着送了秦芬出去。
昨儿桃香值夜,今日便不曾跟着出门,正在屋里歇息,忽地听见外头小丫头没命地叫:“桃香姐姐!快出去!宫里来人啦!”
桃香着急忙慌地理妆,小丫头哪等得及,扯着她便往外跑。
两人气喘吁吁跑到正屋前,那长案上的香正燃到一半,大夫人和一群女眷大气不敢喘一声,簇拥着李吉,前呼后拥地走到了院子里。
李吉原先半阖着眼皮子的,这时见了桃香,倒略抬一抬眼:“哦,这丫头我在宫门口见过,你是跟着秦家五姑娘的不是?”
桃香连忙一福到底:“回大人的话,奴婢是秦家五姑娘的贴身侍婢桃香。”
满府里的太太、奶奶,李吉都视若无物,倒是桃香这小丫头得了李吉一句话,众人都不是傻子,哪还有不明白的。
昭贵妃娘娘,给秦家这位五姑娘撑腰来了。
大夫人还不死心,小心翼翼地赔个笑脸:“真是对不住天使大人,也真是愧对了贵妃娘娘的好意,可巧我们小七媳妇,今儿竟出去了,我是不是叫她回来?”
李吉在华阳宫做首领太监,怎么能是个笨的,这时对着大夫人一瞪眼:“怎么着,你们接娘娘的赏赐,还敢误了时辰不成,当家人接了赏赐便是!自然了,你若要等秦五姑娘也使得,只是这话,我得带回去给娘娘了。”
这话,竟是要大夫人让出当家的位子。
大夫人好似被人杀了一刀脖子,用力咽口唾沫:“老妇愚钝,失言了,天使请传娘娘的旨意就是。”
第209章
秦芬到了姜家, 是碧玺亲自在门口迎候,一路接着她进了秦贞娘的院子。
原先姐妹俩住同一个小院,秦芬爱素净淡雅的摆设,秦贞娘爱富丽大方的摆设, 两人的屋子, 一看就分得清楚,今日秦芬坐下一看, 不由得笑了:“四姐怎么如今也素净起来?”
这屋子, 素淡朴质, 倒像秦芬在娘家的屋子。
秦贞娘亲手倒了杯茶端上来:“没得摆那许多闲杂东西做什么,搁起来也不会坏。”
这可不像秦贞娘的性子, 这姑娘,爱的是牡丹、芍药, 好的是品茗、书画,简言之,是个最最标准的大家闺秀, 还是热衷于享受生活的那一种, 怎么会喜欢这样寡淡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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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芬依稀听说姜夫人性子严厉,又知道那位姜静娘不好相与, 这时哪有不明白的,笑着揭过话头:“四姐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南音立刻将捧着的匣子递给了碧玺, 碧玺接过搁在桌上,轻轻揭开盖子。
秦贞娘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了,瞧了眼前的东西, 还是不□□露出一丝惊讶。
那是一整套白玉雕成的小玩意儿, 有小梳子、小靶镜,甚至还有个白玉的小算盘, 连算盘珠都一颗颗雕刻了出来,精美绝伦。
“这东西只怕价值千金,我怎么敢收?你还是拿回去吧。”
这话不像出自秦贞娘之口,甚至就连秦珮也不会作这样低姿态的推让,只秦淑才会这样的卑微之语。
然而她那是假的,秦贞娘此刻的话,却是真的。
秦芬心中不由得叹口气,从前的秦贞娘爽朗大方,绝不会说这样话,哪怕只是客气,也不会作此哀怨之态的。
终究,姜家还是把那热情洋溢的秦贞娘给改变了一些。
姜家也未必是成心要给这媳妇上规矩,然而姜启文承载了姜家的希望,他的妻子,肩上的担子自然是重的。
眼瞧着姜启文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秦贞娘身上的枷锁,必然更重些。
原先秦芬心中,对秦贞娘求上门的事情,是有些芥蒂的,这时瞧了秦贞娘的模样,还有什么可说的。
秦贞娘在娘家时对秦芬这庶妹多有照应,如今迫不得已去求一次,从杨氏到碧玺都是一副欠人情的模样,秦芬这会一想,倒觉得自己好像个坏人,恨不得替秦贞娘多办两件事才好。
自然了,秦芬还没昏头到上赶着卖好的地步,这时只捧起那匣子,用力往秦贞娘手里一送:
“这东西家常也用不着,不会摆在外头招人眼的,你搁在妆奁盒子里,或是搁在床头,再不济打个璎珞坠在荷包上,留着赏玩就是了。”
说罢,秦芬加重语气,略带娇嗔地说一句:“你要是不收,就是瞧不起我!”
从前姐妹俩哪用得着说这样生分的话,秦贞娘自己也体会出不同来,这时无甚可说的,默默叹口气,把东西收了下来。
姜家立意博个贤名,一概用度都往一个“清”字上靠,秦贞娘屋里自摆设到吃穿,没一样是出挑的。
秦贞娘自个儿都觉得没有什么可招待人的,正要道句恼,一瞧秦芬,竟拈了块菱粉糕,一口一口咬着吃呢。
姐妹两个到底是一处住了好几年的,彼此客套一回都嫌腻味,再说起话来,便坦诚许多。
“你家的范大人对你是如珍如宝,你总不用把嫁妆银子搁起来扮清贫吧?这菱粉糕,你什么时候也稀罕起来了?”
“哪儿呢,我不是扮清贫,我是真清贫。范家的一应用度都归在官中,如今那位范大夫人当家作主,竟是恨不得顿顿青菜豆腐,省下来的银子全进她的口袋才好。我那位婆婆,贤德善良有之,胆量手段却是一点也无,我纵有千般手段,总不能越过婆母和婶娘争锋头去。”
秦贞娘不由得苦笑一笑:“原来嫁人了,竟有这样多的不得已。”
姐妹两个一对视,竟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秦芬都把范家的底露出来,秦贞娘再没什么好藏的,这许多日子来藏在心里的话,一下子抖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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