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岸芷岸
去庄子上?大宅院的差事多光鲜,怎么能去庄子上?
再说,哪个外头来的奴婢不是从村里被买来的,那日夜劳作的生活早就过够了,谁愿意回庄子上受苦?
米花一下子来不及想家了,先是一愣,随即就慌了手脚:“奴婢不知做错什么了,少奶奶竟要把我发落到庄子上去!”
秦芬懒得和这小丫头多话,对桃香使个眼色,自己又低头看账册。
桃香冷笑一声,上前拦在米花面前:“你这小丫头好不晓事!少奶奶方才说得明白,是你当差当得好,手脚利落,这才想派你去庄子上的,你怎么自己给自己安个罪过,说是做错事了呢!既你有错,还不快快说来!”
米花被噎得无话可说,用力往地上一跪,干脆卖起惨来:“好姐姐,好少奶奶,我可不能去庄子上啊!我还指着这点月例银子过活呢,去了庄子上,我可怎么活呀!”
南音原还怜悯米花的,这时见她先卖好又哭惨,哪里瞧不出她是个心眼活泛的。
“少奶奶和桃香说得清楚,你并不是犯了错去庄子的,旁人也不会克扣于你,何必这样哭天喊地?”
秦芬从册子上抬起眼睛来,将米花扫一眼:“我庄子上的妈妈们、婶子们,少不得有一两个年轻的子侄,你去了若有福气……你好自为之就是。”
一个小丫头,秦芬原本也不至于这样逼得穷途末路,可是她叫桃香细细打听过,这米花连范离出去、房里熄灯这样的阴私事情也告诉大夫人,秦芬只觉得被人窥视到跟前了,哪还容得下她。
米花果然是收放自如,听了秦芬的话,顿时又不哭了,作个为难的样子,羞羞答答应了下来。
虽然少奶奶赶了她出去,到底还是许了她前程,算起来,她也并没有亏的,若能嫁给庄头的儿子,甚至挤走庄头的黄脸婆,直接做庄头夫人,那不比在宅子里苦熬资历强多了?
米花这样想着,脸上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主仆三个见米花含羞带臊的,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秦芬只提了年轻后生,可没允诺要一定会米花给许给她们,这丫头自己心比天高,自个儿先做起美梦来了。
秦芬原想着若是米花知情识趣,到几年后也可替她配一门好亲,如今看着,却大可不必了。
既是米花自个儿也应了这事,那也没什么为难的,桃香领了人往大夫人那里去,把事情回得清清楚楚。
当着大夫人,桃香还没忘了把主子摘干净,回完话推一推米花:“你自个儿说清楚了,是少奶奶逼着你的,还是你愿意的。”
米花得了那么一桩许诺,哪有什么不情愿的,她这时满心里想的都是作少庄头夫人,脸上竟带出一丝喜气来:“回大夫人的话,奴婢全是自己情愿的。”
大夫人看一眼下头站着的小丫头,见她喜洋洋的,猜到八成是被许了好处,她想一想秦芬还得花出一笔银子去,心里便不气了,竟还笑一笑:“行,你既愿意,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还能拦着你的前程不成。”
桃香见大夫人无话,又提一件正事:“我们少奶奶这几日要下去巡庄巡铺子,请大夫人行方便给调拨马车。”
大夫人这次便笑不出来了,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知道了。”
待桃香出去,卫妈妈立刻朝她的背影啐一口:“贱蹄子,仗着那点子家私,得意什么!”
这指桑骂槐的话,不光桃香听明白了,就连米花都听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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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香前次被这么呛了一回,当时没想到怎么答话,心里憋火憋了许久。
她自个儿吃亏倒罢了,怎么能听着自家姑娘受辱,因此早在肚子里演练多次了,这次且喜还有个米花在边上,更可借她说话了:
“米花,你可要记住一件事情,这世上大多时候,有钱有权的人说话总是有道理些的,你去了庄上可千万别和那些妈妈、婶子们顶嘴,到时候罪过砸在你头上,死了可没人来替你!”
这话似在说米花,又似在讽刺大夫人这头没权没势,米花如何答的,大夫人没听见,自己却在屋里气了个仰倒。
“这个桃香,嘴也忒毒了!这主仆两个,仗着自己财大气粗,家中又颇有依仗,便这样不修口德,当心我告她个不孝的罪名,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这次卫妈妈却没敢答话了,她知道,桃香说的话是真的。
那七少奶奶虽不是贵妃的亲表妹,到底是有些情分的,皇帝对贵妃极为护短,别说是杨家和秦家的人了,就是这两家的猫狗,都比别家的人金贵些,若是七少奶奶拼着两败俱伤往宫里哭两声,自家这位大夫人,只怕还真吃不住。
再者,大夫人是主子,好歹又有个长辈的名分在,死是死不了的,她这奴婢,到时候只怕是得死得透透的了。
大夫人犹在气得骂人,卫妈妈却已在心里打起了“和为贵”的主意。
桃香回屋前,把米花撂在了下房,独个儿回了秦芬屋里复命。
方才把米花领出去,丫头们已在院子里探头探脑,这时瞧见米花竟没跟着回来,不由得互相使个眼色。
此事原没打算声张的,谁知有个胆大的小丫头竟上来问:“桃香姐姐,米花人呢?”
桃香到底做了多年的大丫头了,何时该说实话,她还是知道的,这时一板脸,把语气放得严厉:“米花不守规矩,胡乱打探消息、出去乱传闲话,已被少奶奶发落了!”
小丫头们有的知道米花底细,这时不过是缩缩脖子,有那不知道米花底细的,还帮着桃香骂两句:“这个米花,也太不知足,少奶奶对咱们多好,她竟这样不知感恩!”
秦芬学的是杨氏的和风细雨,自来不是那等爱立下马威的人,桃香向来担心自家主子太过柔软了受人欺负,这时见机会来了,连忙替主子树一树威风:“在少奶奶院里当差,聪明伶俐都是次要的,忠心听话才是第一要紧的,你们可都记住了?”
小丫头们对桃香的话哪里敢驳,齐声应了个“是”。
秦芬隔着门听见桃香大展神威,不由得与南音对视而笑,待桃香进屋,秦芬便打趣她:“我们桃香如今出息啦,也威风啦,都能替我管好下头人了!好,既你出息,我可要躺着享福啦。”
桃香被夸了一通,脸上不由得有些发热,她性子上来,兴高采烈地把方才回大夫人的话又给说了一遍,说完还得意洋洋地拍一拍胸脯:“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南音拧起细细的眉毛:“这……是不太招人恨了?到底咱们还得在这范府里住许久呢。”
桃香顿时跳了起来:“哪儿呢!是她先骂咱们的!算上前一次,已是两回了,我这才骂了她们一回,算是便宜她们了!”
南音想起上次那句“没教养”,知道这次也定没有好话,这时又埋怨桃香:“那你还是骂得太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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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香这次却没跳脚,笑嘻嘻受了这句埋怨:“行,我下次再骂狠点。”
秦芬笑着看两个丫头说闲话,见她们渐渐离了谱,连忙出声打断:“去个人往太太那里报一声我要出门,再有……顺嘴问一句,她要不要和我一道出门去散心。”
南音立刻领命出去了,桃香上来帮秦芬理衣裳,口里却嘟囔起来:“姑娘去巡铺子庄子,报给太太知道也是应有之意,请她一道便不必了吧,这不是有个显摆的嫌疑么?再者,也得防着旁人觊觎咱们嫁妆呀。”
秦芬笑着刮一刮桃香的鼻子:“你呀,操心太过,若是旁人,还得防着,若是太太,却不必了,你全忘了太太是为什么被这范家算计的了?”
为什么?还不是为那十里红妆,为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呗!
自家姑娘虽然嫁妆丰厚,听说比起太太还是差远了,太太可是范家族里有名的阔绰,便是如今被吞了小半嫁妆,铺子上又被使计坑了许多银子走,只怕随手还是能拿出几千两来的。
桃香知道自己想窄了,吐一吐舌头:“我的天,幸亏是这么一位又阔气又和气的太太做姑娘的婆母,换个大夫人那样的,姑娘的嫁妆哪还保得住。太太也真是天底下难寻的好婆婆了,姑娘能遇见她,也真是福气,要我说呀,只怕她比咱们娘家的太太待姑娘还亲呢。”
范夫人对秦芬,的确是挑不出毛病来了,可是桃香的话,却也有些过了。
秦芬知道,范夫人对她好,小半是因为她自己性子随和,大半还是瞧范离的面子。
倘若哪日小两口起了争执,范夫人只怕也不会笑脸相迎的。
这话却也不必对旁人提起,秦芬只拢一拢领口,坐着等南音回来。
南音从范夫人屋里出来,竟还得了一把大钱,她摸着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想了片刻便不想了。
喜儿撒了那一把大钱出去,心疼得直念叨:“好太太,虽则您是不缺钱的,也不能这么使啊,倒不是少奶奶那头如何,只是您这么使,大夫人和大老爷,又得动起心眼来了。”
范夫人正凑在窗前看书,听了喜儿的话不过一笑,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她手里有的是银子和家产,从前抠索着不显露,是因为怕人再来谋夺,她性子柔弱,只能勉强自保而不会算计人,可是如今对着儿子媳妇,她还有什么好保留的。
自然了,她这坦诚,也不过是今日才开始的。
不为别的,只为那傻乎乎的秦五姑娘,竟来问她这婆婆要不要一起去巡铺子散心。
那丫头,难道不懂得财不露白的道理么?自己虽然是她的亲婆婆,也难保不会去算计啊!
哪怕是旁人有钱,谁又会嫌钱多的,瞧见那一大摊子的产业,哪里会不动心?
依着儿媳妇的聪明伶俐,自然不会想不到,范夫人知道,这大多还是因为她对自己不曾设防。
既儿媳妇这样真诚了,范夫人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想了一想,竟又多个主意:“咱们这房的产业,与其留在手里遭人算计,不如给了少奶奶正经。”
喜儿吓了一跳,她知道这事重大,一时不敢开口劝,只去看里间正在收拾东西的临儿。
临儿自然也听见这话了,与喜儿对一眼,都知道彼此是一样的心思。
手里有钱的是大爷,如今太太把嫁妆留在手里,少奶奶瞧在银子的份上只怕还知道孝敬,就连大房那里,如今也不敢逼迫太甚,就是想着太太哪日糊涂了能把财产全交出去,倘若现在就交了财产,那太太可还有什么依仗?
范夫人低头看书,良久不曾听见两个丫头说话,抬头一瞧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地愣在原地,便笑了:“我只说交给少奶奶,又不曾说全给她,你们在想什么呢!”
自然了,范夫人还有旁的考量,她也得试一试秦芬管家的手段,若是这儿媳妇是个堪当大任的,便是把产业都给了她,又有何妨!
喜儿和临儿听见太太不曾当真糊涂,这才松口气,讪讪笑了起来。
范夫人忽地皱起眉头:“可是,该找个什么由头呢,好不好的给笔钱,是个人都当我要算计她。”
那厢里秦芬已坐车到了庄子上,正是当年从秦珮那里让出来的小梨庄。
庄子是秦家给的,庄上的人手自然是忠于秦芬的,她今儿来,巡视是其次,第一要紧的,却是把米花给交出去。
这小丫头不见得能翻出多大的风浪,然而秦芬这是头一次处置院里的钉子,自然是越稳妥越好,亲自带了人来,庄头便能明白这意思了。
秦芬先问两句秋日收成如何,然后就指一指米花:“这丫头是我院里的,只听大夫人的话,不爱听我的话,陈庄头和婶子,好好教教她。”
第211章
冬至大如年, 范府平日里再俭省,也不能在这大日子上叫人看扁了去。
一大早,阖府的主子都聚在祠堂前,男女老少, 怎么也有好几十号人。
秦芬除开成亲那日, 还没见过这样多的人,这时对着一大堆伯母、婶娘、堂兄弟、堂妯娌, 哪认得全人。
幸好桃香和南音是尽职的, 早把人认得清楚, 秦芬听着两人在耳边提醒,两个耳朵比嘴还忙, 直笑得脸都麻了,好歹是将场面应付了过来。
范夔与范离兄弟俩出去领兵打仗, 这一房便只婆媳三个女眷,连个子嗣也无,瞧着便不大兴旺。
当着众人, 大房还不算失体面, 由大老爷出面说了几句兄弟俩“光宗耀祖”的场面话,便开始祭祀了。
前次开祠堂, 是给秦芬记名字上族谱,算是大房和三房这一支自个儿的事, 只一位四叔公来主持,其余的便只有大房和三房自己的家里人,场面不过尔尔, 今日几十号人祭祀, 场面便宏大多了,流程也繁琐多了。
女眷捧供果, 该由孙辈的媳妇们接了,递到子侄辈女眷的手里,再按次序一直送到大夫人手中,她站在门槛外,把供果送进祠堂的屋里去。
秦芬前一次得以进祠堂,这次却只能在外头瞧着了,不为旁的,只为她是个女子。
对于这朝代的重男轻女,秦芬早已熟知的,这时也不去想那许多,只老老实实,低头站着数砖便罢。
五少奶奶站在秦芬上首,见她似有些怯场,竟还好心提点一句:“等会儿你下头的祥儿媳妇递盘子,你接过来再递给我就成,不难的,别怕。”
秦芬知道,五少奶奶的好心,只怕全是那两匹尺头和一匣子点心的功劳,她此刻虽不是怯场,却也领了五少奶奶的好意,微微颔首算是知道了。
好处动人心,秦芬不过是略略松了松手,五少奶奶就肯递好,秦芬哪里会往外推,结善缘总比结怨气好些不是。
祭祀大事,自然无人敢捣乱的,顺顺当当地敬香、叩头,然后便是依次退场。
五少奶奶一手扶着那还没显怀的腰身,一手扯一扯秦芬的袖子:“弟妹,听说,你把院子里的一个小丫头给打发去庄子上了?怎么回事?”
米花那丫头,分明是她对秦芬提起的,这时候却又装成不知道的样子了。
得了,方才卖个好,原来后头还有这茬等着呢。
秦芬抬眼看一看五少奶奶,那张平淡的面孔,因为浓浓的好奇,而显得热烈起来。
恶意,倒也未必有多少,然而只怕善意也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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