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岸芷岸
秦芬听了,默默垂下眼帘。
这燕窝,原是大太太送给杨氏的,她抬一抬手,也赏了徐姨娘每天一盅,上房这里都免了,更不必说徐姨娘那里了。
看来,往后的风雨,只怕更多了。
出得门来,四个女孩子没一个是松快的,互相看一看,各人都只觉得尴尬,于是匆匆告别,各自回院去。
都是是同住一个院的,秦芬和秦珮还是携手一起,秦淑和秦贞娘,却隔着八丈远。
回了屋里,秦珮一句话不曾说,胡乱洗漱一番就睡了,秦芬洗漱好了,钻进被窝,听见桃香在小榻上发出细细的呼吸声,久久不能入睡。
如今,她也算是瞧出来了,秦览和杨氏,就连表面的关系也难以维持了。他们大人的事情,她管不了,只是,她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帮着徐姨娘向秦览争宠?那也太烂俗了些。
向杨氏拼命卖好?杨氏肯不肯领受另说,秦芬自己都弯不下这个腰去。她已是很乖顺的了,还要怎么贩卖尊严?
秦芬烦恼地翻个身,不禁叹口气,她若是嫡女,可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对呀!嫡女!秦贞娘是个急公好义的小姑娘,她尽可和秦贞娘处好关系呀,到那时,哪怕是瞧在秦贞娘的份上,杨氏也不会太难为她的。
听说,姜家近来出了一位入阁的大人物,那人是姜文启的叔祖父,这样看来,秦贞娘的前程差不了,说不定自己以后还能狐假虎威什么的。
想到这里,秦芬不禁乐滋滋的,嘿嘿傻笑两声。
榻上的桃香忽地动了一下,含糊不清地问:“姑娘,可是渴了?”
秦芬屏息不说话,桃香翻个身,又沉沉睡了过去。秦芬侧耳细细分辨了半天,听见桃香大约是睡熟了,这才轻轻躺了下来。
第二日起床,桃香一见秦芬便怪叫起来:“姑娘昨儿没睡好么?这么老大两个黑眼圈儿!要不要去厨房要两个鸡蛋来敷一敷?”
秦芬赶紧摆摆手:“罢了,妆粉上重一些就罢了,本来没人知道,你去要两个鸡蛋,阖府都知道了。”
桃香吐一吐舌头,拿起梳子替秦芬梳头。秦芬便问:“我平日里画的那些画,都收在哪里了?”
桃香口中说话,手里也不停:“姑娘画完了说好的,我搁在书房那个竹架子上了,姑娘画完了说不好的,我卷了收在书柜里了。”她说着,对外头点点头:“蒲草姐姐回来啦。”
秦芬从镜中望去,蒲草穿了身簇新的衣裳,脸上笑盈盈的,回头细细一瞧,原先那张瘦瘦的瓜子脸丰盈不少,脸颊也带了红晕,比初进府时,好似大了几岁。
蒲草见了秦芬,上下打量一番,肯定地点点头:“姑娘长大了。”
桃香不由得笑了:“蒲草姐姐昨儿还担心呢,说给姑娘做了许多衣裳袜子,只怕尺寸放宽了,现下瞧见姑娘长高,可不担心了吧?”
秦芬也笑一笑,自己往书房寻了两张画,小心翼翼折好了,拢在袖中,带着蒲草往上房去了。
请过安,用过饭,杨氏也不曾像往常一样留着女儿们说笑,嘱咐两句记得添衣,便命散了。
秦芬退出时看了一眼,杨氏面上淡淡,眼里带着些寒气,这便知道,秦览是不曾回来的。
出了院子,秦淑走得飞快,很快就不见了人影,秦珮也是埋头走路,不理旁人,秦芬望了望心神散漫的秦贞娘,捏一捏袖中的画,上前两步:“四姐,我的兰花怎么也画不好,你教教我。”
秦贞娘应了一声,回过头来,秦芬这才瞧见,这小姑娘的眼下,竟也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奇了,她一个嫡女,又不会受什么冤枉气,又还有那样的好前程,可愁什么呢。
第52章
秦贞娘回头看向秦芬, 见五妹面色从容,似是比平日还白净些,心下不由得自愧,身为姐姐, 尚还不如做妹妹的从容。
凑近了看时, 才瞧见秦芬面上的妆粉,比平日里还厚一些。
姐妹两个都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探究, 视线一对上, 各自转开去。隔了片刻, 都轻轻笑出声来。
“五丫头,原来昨晚上, 你也不曾睡好。”
“这话,该我问四姐才是。”秦芬听得秦贞娘语调略有些沉重, 有意逗她高兴些,“我是卑微的庶出丫头,有点子心事也不奇怪, 四姐是咱们二房金尊玉贵的嫡出大小姐, 怎么也揣着心事?”
嫡庶尊卑这样的字眼,从前只秦淑嘲讽人时说过, 秦珮不懂事时,也曾提过一两次, 秦芬却是从来不曾说过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猛地看向秦芬,却见她眼中闪着戏谑的光,这便知道五妹是与自己玩笑。
诸事烦扰, 这当口, 旁人对这些字眼只怕避之不及,五妹却大喇喇地和自己逗起趣来, 若不是缺心眼,便是存心哄自己高兴了。
原来,这家中还有一个人,是与自己一样,行事只是论迹论心,不讲身份差别的。什么嫡庶,什么正室妾室,什么纷争烦扰,都一边去吧!秦贞娘忽地心怀舒畅,挽住秦芬的胳膊:“走,去我院里画画去!”
姐妹二人说是画画,也不曾当真挥毫泼墨,命丫头抬了长案放在廊下避风处,两人随意画了几笔兰草,便把笔搁在桌上,头并头地说起话来。
先说些天气吃食,又说些衣衫首饰,绕来绕去仍是些闲话,秦芬知道自家四姐一肚子心事,只是她不说,秦芬也不好刨根问底,于是耐着性子,与秦贞娘慢慢叙得许久。
秦贞娘忍了又忍,实在忍耐不得,叹了口气:“五妹,你可知道,昨儿晚上我为什么不曾睡好?”
秦芬摇了摇头,尚未说什么,春柳便急急上前一步:“姑娘!”
秦贞娘直起身子,面容微微冷凝:“我知道你是个忠心的,今儿我和五姑娘说的话,你尽管报上去就是。”
春柳一听,冷汗都渗了出来。诚然,她是太太特地挑了给姑娘的,可是姑娘才是她的正经主子,论情论理,她都该选姑娘。
更何况,是个人都能看明白,服侍阁老的侄孙媳妇,和服侍寻常官眷,哪个才是青云路。
春柳用力一捏手里的帕子:“姑娘,奴婢不敢!”
秦贞娘这才回过头来,一张鹅蛋俏脸,说不出的苦涩。
耐心听完秦贞娘的话,秦芬的一颗心,不由得更忧虑了。
为了腹中那不知男女的胎儿,杨氏竟已魔怔到这种地步了!她越过秦览,下重手处置两名妾室出府,已是手段凌厉,如今,竟连亲女儿,也被挂在了秤钩子上。
昨儿晚上,杨氏特意亲临秦贞娘的屋子,说些嫡庶有别的大道理,又嘱咐秦贞娘立意上进,末了,谆谆教导几句:“秦淑已做起了公婆衣,贞娘与姜家也算是定下了,也该表表心意的。”
这样刻意讨好姜家,秦贞娘嫁过去了也不见得受尊重,更紧密的,只是姜秦两家结下的这门姻亲罢了。
说到这里,秦贞娘的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嘴唇哆嗦半天,好容易说出一句整话来:“三姐给柯家裁衣裳、缝袜子,那是礼节,我现如今就赶着做这些,成什么了?!”
秦芬也想不到,一向端方的杨氏,竟能出得这样的馊主意。
不过,想想也是,中枢内阁总共只六位大臣,那位姜阁老已是位极人臣,姜家这样的好亲,任谁都不敢轻忽。
“其实……太太说的事,虽急切些,却也不违反礼制的。”秦芬知道姜秦两家的事已过了明路,杨氏的提议并不算太过分,只是有些上杆子罢了。
秦贞娘把手里的帕子甩来甩去,仍是气鼓鼓的:“前十三年,娘总教我克制、隐忍、守礼,怎么如今怀了六弟,事事都变样了?”
还不是重男轻女惹的祸,秦芬在心里默默说一句。
“娘说了,这些针线,必得要做的,过些日子送礼去姜家,她要收了一并送去的。”秦贞娘说着,用力哼一声,“我才不做!”
杨氏深更半夜贵步亲临,与女儿促膝长谈,女儿却不肯听那一席良言,依着杨氏如今说一不二的性子,还不知要闹出什么风波来。
显然秦贞娘也知道这一条,隔得半晌,又问一句:“五妹,你说我怎么办才好?”
秦芬沉吟半日,见秦贞娘目光殷切,终究心软,替她出了个主意:“我看,你不如再问问父亲的意思。”
“问爹?他会管这种小事吗?”
“姜秦两家既是姻亲,也是同僚,父亲文人风骨,只怕不愿在同僚面前失了尊严,四姐问问他的意思,自然更周全些。”
秦芬半藏半露,不敢将夫妇二人意见不合的话说透了。
秦贞娘果然不曾听懂,但也深觉秦芬的话有理,用力一拍巴掌:“好!就是这样!我现在就过去!”说罢,殷切地看向秦芬:“五妹,你陪我一道,可好?”
秦芬忍不住额上滴汗,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却又改口:“好。”
秦贞娘也知道自家的要求太过分了,见秦芬略一迟疑就答应,自家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一边拉着她往外书房走,一边在口里絮叨:“待会你只要站在旁边给我助阵,不必出声,有什么话,我会自己对爹说的。”
秦芬见她热情洋溢,倒不好意思接话了。她答应陪着秦贞娘一道过去,一则是出于姐妹意气,更重要的是,杨氏那位内宅之主如今已失公允,她应该为自己多争取一些其他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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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她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杨氏日后良心发现上。
眼前,正是个留印象的好机会。
如今秦览赋闲在家,不需处理公文,因此信儿见了姐妹二人,并不曾阻拦,只是笑嘻嘻地请个安,然后隔着帘子通禀一声:“老爷,四姑娘和五姑娘来了。”
“哦?贞娘来了?进来!”
秦芬知道秦贞娘身份尊贵些,对于秦览的忽视不以为意,落后秦贞娘半步,跨进了书斋里。
屋里烟雾缭绕,熏得秦芬忍不住咳嗽一声,一个陌生的声音哈哈笑一声:“是老朽的不是,熏着姑娘啦。”
秦芬侧眼望去,一个四五十岁的文人,唇下蓄了把山羊胡,正笑呵呵地敲敲熄烟袋。
“伍先生,我五妹前几日受了风寒,有些咳嗽,并不是嫌先生的烟袋味道难闻,还请先生勿要见怪。”
这把粗粗的公鸭嗓子响起,秦芬才注意到,秦恒竟也站在角落里。
秦览对这儿子还是亲近的,闻言便呵斥几句:“你五妹不嫌弃先生,便是你嫌弃先生了?这两日没少见你皱眉嗅鼻的,往后入仕了,老大人们在你面前抽烟袋,你也这样聒噪来着?”
“儿子不敢。”秦恒低头敛眉,“伍先生,是学生无礼了。”
伍先生哈哈一笑:“老朽正巧坐得腿酸,这便出去走走了。”他一边说一边将烟袋搁在一边,起身时,秦芬才瞧见他走路一瘸一拐。
原来竟是个残疾人,他能被杨家舅老爷特意寻来,想必是极为有能耐的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待伍先生出去,便为难地开口了:“爹,有件事,女儿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她说着,用胳膊肘拱了拱秦芬,投来恳求的眼神。
秦芬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小姑娘,来时几乎是拍着胸脯保证秦芬不必开口,这时却又可怜兮兮地哀求,罢了,她是个古代闺秀,于婚嫁一事,的确羞于开口,便帮她一回,也算是帮自己。
“父亲,是这样,姜家和柯家都送了中秋节礼来秦府,三姐该给柯家裁衣裳了,四姐却不知该以何礼相待姜家,是以特来问过父亲。”
这话,最多也就能说到这里了,再多的,既绕进了秦贞娘的闺誉,又扯进了杨氏的身影,也不必再说。
秦览自然听说了姜阁老的事,然而他终究有些风骨,不愿去急着攀附,须知这姜阁老和姜家,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再者,因着姜家是杨氏相中的,近来不曾少为这个听杨氏炫耀,从前秦览还愿附和两声,如今杨氏接连铁腕处置两个妾室,秦览只觉得妻子十来年好似蒙了张和善的画皮,于这姜家,就更不热心了。
“我们贞娘是秦家嫡女,行事自然该端庄大方,凡事讲一个礼字,不必刻意向谁低头。”秦览也知道女儿来此必有缘故,又补上一句:“这事我会去说,贞娘自回去就是。”
秦贞娘脸上顿时欢欣雀跃,牵着秦芬就要出去。
“芬儿留下,爹有话问你。”
秦芬只觉得秦贞娘的手一紧,捏得自己几乎发痛,随即便又松开了。
秦贞娘急急上前两步:“爹,今儿是我拖了芬丫头来的,不关她的事,你别怪她!”
秦览的心绪似乎上佳,捋着那把三寸来长的胡子,笑了笑:“贞娘把爹可瞧得也太凶了,爹岂会因为一些小事,就责怪你们?爹是有事要问她。”
秦贞娘这才放下心来,对秦芬投来一个鼓励的眼神,自己走了出去。
秦芬依稀记得徐姨娘说过,秦览从前很是疼爱了她几年,后来公务繁忙,少往后院,父女二人也渐渐生疏了。
此时的秦芬,对秦览并不熟悉,因此也谈不上什么欣喜,只是安静站着,任由秦览打量。
“父亲,五妹她……”秦恒急着替秦芬说两句好话,却又不曾想好借口,说得几个字便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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