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岸芷岸
月影当空,夜色深深,院中的桂子香气幽幽传来,廊下的红灯笼轻轻摇晃,女孩子们提着灯笼,一时夸自己的兔儿灯可爱,一时又夸旁人的仙鹤灯神气,秦芬随手拿了一只没人要的老虎灯,左右看看,微笑起来。
秦恒也拣了一个荷花的花灯,与二哥秦函一道,远远站着,笑看妹妹们玩耍。
忽地瞧见秦芬手里拿着个老虎灯,又不曾上去和旁人赛花灯,秦恒只当她是不喜欢,走得近些,将那荷花灯递上前来:“五妹妹,我和你换,你拿这荷花的。”
秦芬原是无所谓的,这时秦恒的好意,她也不拒绝,接了荷花灯,转过头粲然一笑:“多谢三哥。”
目光往边上一扫,却见秦恒的丫鬟,手里捧着那件灵芝仙草的斗篷,侍立在旁。这么些日子了,秦恒还只得这么一件斗篷,若非是他有意自苦,便是有人克扣了。
他从前是出身金贵的二房长子,如今的日子,只怕也难过得很。
想到此处,秦芬又多添一句逗趣话:“三哥读书,该拿个蟾宫折桂的灯,这会拿了老虎灯,敢情要考武状元不成?”
秦恒微微一笑:“若是叫你拿这灯,那更不成啦,五妹成了雌老虎,将来的五妹夫可怎么过日子哟。”
往常兄妹二人,虽然和睦,总是客客气气的,今日在溶溶月色下,倒好似亲近了些。
那头赛花灯正到兴头,秦瑢非说牡丹花是花中之王,自己的牡丹花灯今晚也该是灯王,秦珮却老大不高兴的:“我的兰花灯是花中君子,品性高洁,才应该是灯王!”
“我的牡丹才是!”
“我的兰花才是!”
“好了!一件小事,大呼小叫的,成什么样子!”这次先出口训斥的,竟是洪氏。
秦恒瞧一瞧杨氏的脸色,冲秦珮招招手:“六丫头过来,三哥带你放焰火、放炮仗,好不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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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哥儿这主意好!”秦斯竟是第一个赞同的,“我说今晚上怎么好似少了些什么,人有些没劲,原来是没放炮仗!”
洪氏挥着帕子拍一拍丈夫的肩膀,罕见地与丈夫打趣起来:“老大不小的人了,还净和孩子们胡闹,老这么不着调!过年才放炮仗呢,大中秋的,可别胡闹了。”
秦斯不理睬洪氏,只哈哈一笑,扔了那把不舍得离手的折扇,大手一挥:“叫人搬些炮仗和焰火来!”
“炮仗便罢了吧!念哥儿还在屋里病着,你二嫂又怀着肚子,都是经不得震吓的,只放放那焰火就行了。”
长嫂开口,秦斯也不敢不遵,恭敬地应了一声,又把婆子叫住:“便是如大太太说的,只拿些焰火便罢。”
头一转,又去招呼侄子侄女们:“函哥儿、恒哥儿,你们俩跟我一起放那大的,丫头们拿小的,站远些!”
秦贞娘听了,气性上来,拉住秦敏非要站在秦斯身边:“三叔,你这话我不爱听!为什么女孩儿就非得放小的?我偏要放大的!”
秦敏“哎呀”一声,缩了回去:“三叔,我可不敢放!四丫头说的话,你可别带上我!”
这时候被姐妹反水,秦贞娘气得要来呵秦敏的咯吱窝,秦敏连忙躲在杨氏背后:“二婶救我!”
秦贞娘装作力有不逮的样子,远远指着秦敏:“你只会跟大人告状!耍赖皮!”
姐妹两个,均是豆蔻年华,这时却故作小孩子模样,逗得众人都乐了。
杨氏笑了一笑,反手搂住秦敏:“敏丫头别理她,叫她自己放去,待会把衣裳烧个洞,咱们都笑话她。”
秦珮丢了兰花灯,上前来拉住秦贞娘的手:“四姐,我和你放!”
秦贞娘揽住秦珮,得意地对秦敏扮个鬼脸,忽地又点秦芬:“五丫头,你也给我过来!”
秦芬可没那个胆子,连忙往杨氏身边一靠:“太太也救我!”
杨氏笑呵呵地,另一只手也搂住秦芬:“芬丫头也靠着我,瞧你四姐敢不敢来捉。”
说话间,婆子们搬了几十个大小不等的焰火,秦斯命人燃了香,先点了几支小的,分发给女儿和几个侄女:“都拿着玩罢。”
秦贞娘一手接了小花棒,另一手从婆子手上接了香,伸手就去点一个大焰火,一边点,一边招呼秦珮:“珮丫头,你点旁边那个。”
秦珮方才上前,只是因着孩子心性,受不得激,这时真要她放,她又不敢了,捏着一支香,好似个犯了倔的驴崽子,越唤越往后退。
“啪啪”几声,秦斯和秦贞娘放的两个大焰火同时窜上天去,火树银花,当真好不漂亮。
秦贞娘虚点一点秦珮:“胆小鬼!本来是三个焰火一起上天,现下只两个啦。”
秦珮哪里知道,要跟着这位嫡姐,还得冒性命之险,这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由得把眼光投向秦芬。
秦芬赶紧摆手:“别看我,我可不敢放那个,你倒不如求三哥去。”
秦恒见三叔兴致高,也不来抢着放,正拿着支小花棒随手舞动,这时秦珮求来,他哈哈一笑:“好,三哥替你放!”
砰砰砰又是几个焰火上天,秦珮秦瑢高兴极了,拍着巴掌连声叫好,丫鬟婆子们更是跟着起哄,一时间,几乎是人声鼎沸,把个小小的院子,填得好比集市一样热闹。
此时此刻,院子里的人都是高兴的,就连每日心事满怀的许氏,也解开了愁眉,笑着与杨氏道:“三弟这爱玩爱闹的性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杨氏颔首,也是微微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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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氏谦逊几句:“嗐,我们那口子,不如大哥二哥读书做官有出息,也就这些吃喝玩闹的东西,愈发精进,真叫两位嫂嫂笑话。”
许氏肩上担着家事,杨氏腹中辛苦怀胎,此时二人都是孤身一人,见洪氏望着秦斯的目光颇有些自得,都触动情肠,半晌不曾说话。
良久,还是杨氏说得一句:“唉,三弟和弟妹日日团圆,这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气呀。”
此时杨氏说出这句话,乃是出自真心,洪氏自然分辨得出,这时露齿一笑,欢欢喜喜受了这句,又客套一回:“大哥二哥的官,越做越大了,那可才了不起呢。”
第51章
秋雨瑟瑟, 只催叶落。
晋州码头上,马车遮着避雨的油布,行人裹着蓑衣、撑着油纸伞,人人都是行色匆匆。
秦恒领着姐妹们在茶寮下, 时不时撑伞去码头上查看一眼, 回来走到一辆马车前,恭敬回禀一声:“太太, 还未瞧见父亲的船呢。”
女孩们都是少出门的, 今日虽是雨天气闷, 个个心绪都还是好的,尤其是秦淑, 她这些时日不曾接到什么坏消息,便知道, 姨娘这次,大约还是好好地回来了。
秦恒进得茶棚,将雨伞递给小厮, 用力掸了掸身上的细雨珠子, 这才往里走来。
秦淑捧着茶碗捂手,也不喝那茶水, 将弟弟湿透的袍角打量一眼:“恒哥儿别胡跑了,瞧着了凉, 又得风寒,到时候病得嗓子都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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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恒近来嗓子倒真有些发粗了,他知道自家只怕是要长大了, 愈发把自己当成大人, 对姐姐这句话,颇有些不以为然:“我不去, 难道叫妹妹们去?”
秦芬听他说话特地绕过了秦贞娘这位嫡姐,便知道,这位三哥也和自己一般,缩着身子,挣扎做人罢了。
秦贞娘听了,对秦恒招招手:“恒哥儿过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不过这茶的味道粗粝得很,你少喝两口罢了。”
从前在任上时,秦览亲自照看秦恒,姐弟兄妹间相处不多,如今回了老家,百般繁杂事体,秦恒也知道替二房省事,不曾提起进学的事,只安心在自己屋里温书,闲暇之余,各处走走,倒和姐妹们熟悉些。
各人都体谅他不易,连秦贞娘,也不曾因为金姨娘和秦淑来记恨他。
秦恒听了嫡姐唤,便走到桌前,自家斟了一杯茶喝下,喝完果然暖和一些,不由得长长嘘一口气。
秦芬又递上一块帕子:“三哥,你头上有雨,给你擦擦。”
秦恒接了帕子,擦了额角的雨,才要递回给秦芬,又缩了回去:“这帕子污了,回头三哥买一打新的给你。”
秦珮停住剥花生的手,冲着秦恒笑一笑:“三哥,外头的东西太粗了,我们用的都是丫头自己绣的。”
秦恒当真不知这个,闻言又掏出那块帕子,想要还给秦芬。
秦珮见了,“嗐”一声,又剥起花生来:“你别还帕子给五姐了,给我们再写一本字帖吧。”
秦恒把帕子揣回怀里,露齿一笑:“好。”
秦淑见弟弟与旁人亲近,不满地撇撇嘴,想了一想,又要开口,秦恒却拔脚走了出去,撑了雨伞,直直立在岸边,大有不动如山的样子。
又过得许久,秦恒飞快地回转身来,走到杨氏的马车边上,恭敬地道一声:“太太,瞧见父亲的船了,今日码头人少,想来一刻钟功夫就能靠岸了。”
里头轻轻应了一声,马车帘子一掀,紫晶搀着肚腹隆起的杨氏出来了。
杨氏扶着紫晶的手,慢慢踱步到茶寮棚下,女孩们见她来了,都起身站到了她后头。
片刻之后,一对男女从大船上下来,男子身穿竹青厚棉布斗篷,女子一手撑伞,一手扶着男子,外罩的那件淡紫斗篷,怎么也遮不住里头金碧辉煌的桃红褙子。
众人见了,心中均是一跳,杨氏忍不住上前两步,待那女子露出脸庞,心里才松口气,对着秦览轻轻行了个礼:“老爷回来了。”
多日不见,秦览一张白乎乎的圆脸比从前倒清瘦一些,眼下的青灰遮也遮不住,显见得是疲惫不堪。他随口应一声,用力拍了拍身上的雨珠子。
秦芬分明瞧见,杨氏眉头一皱,微微后退了些。
若是从前,秦览可不会当着妻子做这种事,尤其是这位妻子,如今正身怀六甲。
青萍连忙取出帕子,殷勤地替秦览擦拭,杨氏的眉头又蹙得更深一些,幸而也就是片刻,青萍便收回帕子,深深福了下去:“妾见过太太。”
杨氏不曾出声,随意挥挥手,视线却往秦览身后看去。
章来和信儿都在面前,却曾瞧见金姨娘与商姨娘,杨氏知道这二人大约还是由奴婢看管着,心道丈夫总算还顾念自己的意思,不曾轻放了两人,心下这才松快些,轻轻道一句:“孩子们都很想念老爷呢。”
秦芬随着其他人行下礼去,口里却只含糊不清念了一句,她与秦览无甚感情,这时请安,只当是上小学时朗读课文,糊弄了事。
秦贞娘与秦珮一左一右听得分明,都向她投一个充满笑意的眼神。
秦览将秦恒和秦贞娘仔细看一眼,旁的人不过是浮皮潦草略过一眼,“嗯嗯”两声便算应过了,又扫一眼后头,皱起眉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知道,秦览不曾瞧见徐姨娘,是怕徐姨娘也被关起来了。
若是从前,杨氏自然轻声细语解释两句徐姨娘身子不适云云,然而此时,杨氏好似不明白秦览的意思,转头便往马车走去。
早上徐姨娘打扮齐整了到上房门口,杨氏却只淡淡一句,“不是说了不用请安了么?”竟是一个出门的字也不提。
徐姨娘自然知道主母不欲带自己出门,当即便咳嗽两声,自家道身子不适,不能出门,又侯在门边,远远目送秦芬出了院门,这才转身回去了。
秦芬此时想起那场景,还是只觉得心酸。她知道,徐姨娘对秦览是有几分感情的,然而,男男女女的事情她不便插手,只好把此事放在一边不提。
忽地,秦芬胳膊肘子动了一动,侧头一瞧,秦珮面上神情异样,脸儿都白了。
秦芬回头望去,却见两个身披素色斗篷的纤弱身影,由四个婆子牢牢架着,前头那人个子矮些,自然是金姨娘,后头那个高些的,便是商姨娘了。
亲眼瞧见姨娘好似囚犯一般被看守着,心里想必不是滋味,秦芬轻轻握住秦珮的手想要安慰两句,谁知却摸到一手的冷汗。
沉默地上了马车,又沉默地出发,好半天了,秦珮才憋出一句:“五姐,我可不知道,往后该怎么办了。”
秦芬尚不曾明白这话的意思,秦珮又说得一句:“从前不曾亲眼瞧见姨娘的模样,自然是孝顺太太,可是往后,我却不知怎么办了。”
这孩子小小年纪,夹在嫡母和亲娘之间,已愁得好似能滴出苦汁子了。
秦芬张了张嘴,想要劝解两句,却又不知从何劝起,她自己瞧见徐姨娘独个被扔下,心里也不是不怨怼杨氏的。
“我们……只守一个礼字罢。”秦芬也实在没心情去劝秦珮讨好嫡母,干巴巴地挤出这一句便罢。
一路无话。
这一晚,秦览本该歇在上房的,然而他在上房陪着妻女用了晚饭,便道要考较秦恒功课,又说要和秦斯商议事情,漱过饭后那口茶,就大步离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着女儿们,杨氏面上还持得住,只是紫晶端上燕窝羹的时候,略皱一皱眉:“这个闻着腥气,以后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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