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岸芷岸
众人起先还悬着心,如今见皇帝含饴弄孙,好似还要再在龙椅上坐个十来年,各人心里也渐渐松了下来,便是这时,秦览递信,叫杨氏带着孩子们进京。
金陵城离晋州不过百余里之遥,乘船一日便到,杨氏不愿傍晚进城,便定了晚上登船,一家人在船上睡得一夜,便到了金陵。
金陵城到底是都城,繁华富贵胜过晋州百倍,码头上等着靠岸的船排成长龙,杨氏还得反复嘱咐下头人小心在意,千万不可得罪了贵人。
等了大半个时辰,终于靠岸。
杨氏扶着紫晶的手,一下得船来,便瞧见秦恒手搭凉棚遥遥张望,见了嫡母和姐妹们,忙奔几步迎上来,一说话,却是一把暗哑的公鸭嗓子:
“太太来了,父亲叫我来迎太太呢。”
杨氏望一望秦恒,见他唇上长如细绒绒的胡须,知道这孩子要长大成人了,她自家如今有两个儿子傍身,于这个一向疏远的庶子,倒不如何着紧了,闻言竟还笑一笑:“恒哥儿如今可是大人啦。”
叙两句闲话,青萍从后头走上前来见礼,杨氏见她衣着简朴,心下满意,抬手命她起来,问:“不是说老爷今日休沐的,怎么不见他人?”
青萍不曾抬头,低低说一句:“老爷今日约了洪太监喝酒,不能来接太太了。”
杨氏面上不显,声音却愈发淡了:“既是老爷忙,便罢了,回家吧。”
青萍恭恭敬敬地上前来扶,人离得近了,杨氏便瞧出她的憔悴来。她面上细细敷得妆粉胭脂,显出好气色,眼圈下的青色,却再遮不住的。
杨氏想起两年前在晋州码头乍见青萍的场景来,与如今全然是两个人,想起这二年来青萍从不曾断了给自己的报信,知道她夹在两个主子中间也不易,于是拍拍她的手:“等到家了再说。”
第68章
杨氏从信里知道, 秦览寻的宅子离皇城并不远,环境也清幽,马车行得大半个时辰,周遭渐渐安静了下来, 再过一盏茶时分, 马车停住,青萍站在外头说一声:“太太, 到家了。”
门帘子一掀, 青萍早候在边上等着扶杨氏, 杨氏搭着青萍的手,另一只手扶着紫晶下车。
章来带着一群奴仆, 乌泱泱一群人站在门口,见杨氏下车, 连忙行下礼去:“见过太太!”
声调还算整齐,想来平日规矩也不懒散,杨氏心下还算满意, 抬抬手:“章来管事辛苦了。”
秦淑眼尖, 早望见丫鬟里前几个打扮与旁人不同,轻轻一拉秦贞娘的袖子, 使个眼色。
秦贞娘看看那几个面容姣好的丫鬟,起先还不明白, 忽地瞧见那几个女子发式与旁人不同,立时懂了,不由得气得双颊通红。
秦芬见了, 哪有不明白的, 心下不由得叹口气,这时代的女人, 也太难了些。自己这局外人都有些看不下去,更何况秦贞娘这自小受宠长大的孩子。
杨氏是有个私心的普通人,做嫡母尔尔,做妻室却已很好了,甚至比起许氏和洪氏来,杨氏这正室简直有些迂腐了,她并非没有手段,总是瞧在丈夫的面子上,心慈手软罢了。
许氏那里,一个庶子女也无,洪氏那里,一个庶子两个庶女,又哪里见到妾室在她跟前跳脚了?
似杨氏这般处处顺着夫君,已是把妇德给践行到最顶天的了。
如今不过相隔两年,秦览已添了几名新宠,秦芬这外人见了,也忍不住心惊。
这两年,她们这些女孩从未听到这几个女子的事,杨氏究竟是心淡得不想管了,还是心宽得不往肚子里去了?
不论哪一样,秦芬都做不到。她以后所求的,必是一世一双人。
章来说几句恭迎的场面话,又大惊小怪地赞了平哥儿和安哥儿两句,随即就命仆妇们迎杨氏进内院去。
一个形容俏丽的丫鬟袅袅娜娜走上前来:“太太,请随我来。”
杨氏连眼神也不曾扫过,就似不曾听见她的话一般,指一指青萍:“青姨娘,前头领路。”说罢,右手虚一抬起,紫晶立刻扶了上去。
秦淑和秦贞娘连忙跟上,秦芬携着秦珮,也紧随后头,秦珮还记得转头嘱咐茶花:“叫乳母抱好了平哥儿和安哥儿。”
一群姑娘少爷,各自又有丫鬟嬷嬷,一大堆人从那丫鬟面前穿过,对她视若无睹,那几个生得壮实些的嬷嬷还使劲往边上挤一挤:“借光借光。”
那出头的丫鬟被挤得踉踉跄跄,一张俏脸煞白,气得几乎连鼻子也歪了。
其余几个梳起头的丫鬟互相望一望,心里都各自有了盘算。
杨氏到了内宅坐定,见上房的陈设与家中相仿,知道是青萍的功劳,冲她点一点头,又赞一声:“你这两年辛苦了。
青萍在秦览身边,伺候笔墨、打理出门还是得用的,恩宠上早已是昨日黄花,秦览待她,与章来管事和信儿也并无不同,总是使唤吩咐而已。这时听了杨氏的话,她竟眼圈湿了:“太太言重了,这是奴婢分内的事。”
她原还存着些隐秘的心思,想生个儿子挣一挣命,说不得也和金姨娘似的,风光十来年,后头听晋州来人说,徐姨娘生了儿子都不曾留得住,未出月子就被抱到上房去了,她心下顿时一凉,才歇了那争宠的心。
太太把妹妹红菱攥在手里,拿捏了自己这好几年,可见是个有手段的,从前夫妇恩爱,太太被恩爱掣肘,才处处容忍几个姨娘,百般手段使不出来。
如今,瞧徐姨娘的事,便可知道,太太大约是不想再忍了。
青萍心里胡思乱想,忽地听见紫晶提高了声音:“青姨娘!”
她猛地一回神,见紫晶指了指外头的一群奴婢:“这些奴婢还不大懂规矩,自报家门未免吵嚷了太太,便请青姨娘说一说各人身份吧。”
话音才落,领头的那女子翘起指头抚过耳边鬓发,已昂起头来。
秦贞娘自幼受的是端庄大方的教导,最见不得旁人做作,这时见那女子搔首弄姿,用力呼出一口气:“这里人多,气味污浊,茶花带了平哥儿和安哥儿下去。”
这一句虽有气性,却不带出一丝是非,然而杨氏的眼神已扫了过来。
秦芬知道,杨氏是不想秦贞娘自降身份和一个奴婢置气,于是捏捏她的手,悄没声地道:“这些人有青姨娘打发呢,四姐不必出言。”
秦贞娘到底聪明,已回过神来,反手捏捏秦芬,微微点点头。
青萍知道好歹,不似平日那般温温柔柔,放冷了声调,一指前头那几个奴婢:“这几个是云香,赛仙,展荷,丝柳,你们还不快见过太太。”
这话好似在唤扫洒奴婢似的,云香听了,心里早不悦起来。
平日里,青萍是关起门过日子,她们压根不把青萍放在眼里,不来踩一脚,还是瞧秦览对青萍颇有倚仗的缘故。
云香只当老家那个两年未曾进京的大妇也是青萍那般没气性的模样,然而在门口见了杨氏前呼后拥的阵仗,她早已唬矮了三寸,这时咬了咬唇儿,还是领头行下礼去:“奴婢见过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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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氏端起茶碗来,轻轻撇着茶沫子,半晌不曾说话。
张妈妈上前一步,斥道:“这些名字都不好,谁给起的?这便改了!”
杨氏半天不曾喝那茶水,轻轻吹了两下又搁下:“张妈妈,罢了,这名字或是老爷起的,先搁着吧。”
云香脸上闪过一丝得意,才要起身,张妈妈又斥一句:“谁准你起来的?这府里是怎么管的?你们都没学规矩么?”
这几个女子,或是未待过客的清倌儿,或是太监养着的娘子,自来只知讨好男人,站在门边都要没骨头似的倚着门框,规矩这东西,她们还真没学过。
由头至尾,杨氏话也不曾说几句,全是张妈妈说些规矩体统的大道理,云香几个何曾见过这阵仗,这时好似雨打过的海棠花,一下子萎靡不振了。
后头的奴婢,要么是以云香等人马首是瞻,要么就是寻常下人安生做活的,自然也掀不起风浪,规规矩矩拜了主母,与云香几人一样得了赏赐,退了下去。
杨氏打发了奴婢们,道一声乏,几个女孩都是有眼色的,借机退了出去。
各人的住处,在晋州时已择好了,秦淑和秦珮都择了独院,秦淑离群索居,秦珮离府里花园最近,都是依着各人喜好来的。
秦芬原也想选个小的独院,秦贞娘却硬要与她住一个院子,秦芬想想上大学还有两个不讨喜的舍友呢,秦贞娘这小姑娘还算可爱,同住一个院子也不算为难,便应了。
这时秦贞娘拉着秦芬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瞧着丫鬟们安放行李,好半天才吐出一句:“五丫头,你说,是不是女子成家生子了,最后都会变成今日那副境况?若是这样,我宁可不嫁人了。”
秦贞娘如今已是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个子拔高了一大截,眉目愈发舒展端庄,梳了繁复的望月髻,穿着华丽的洒金百花长褙、白罗撒花裙,娉婷袅娜,由不得人不多看。
这时她以手支颐,往桌边这么一坐,面上带了些沉思,好似一支欲开未开的红玫瑰,美得扎眼。
秦芬看她一眼,沉默半晌,不曾打太极,罕见地说起了心里话:“四姐,这话我竟不知怎么答你。依着我的心,若是将来过这样的日子,我也宁可不嫁人。”
初进金陵,姐妹两个尚不曾领会京城繁华,已被四个身份未明的奴婢弄得怏怏不乐。
幸而这不乐也就持续了一晚上,隔天晨起,往上房去请安,姐妹两个就被杨氏手边成堆的请柬给惊了一惊。
秦览安坐着受了女儿们的礼,随手指一指那堆请柬:“各位同僚的内眷都等着请你们呢,哪家该赴宴,哪家该送礼,夫人自然有本账,我呀,也不多话了。”
隔得两年,秦览初见女儿们也不来问几声家常话,只絮絮说他那些人际应酬,秦芬面上不露,心下却知道,这位父亲只怕是当真变了个人。
她能想到,杨氏这枕边人和秦贞娘这亲生女儿自然也能想到,这时母女三个齐齐沉默,还是门外的小儿咿呀声打破了沉寂,杨氏长长呼一口气,扬声道:“平哥儿,安哥儿,快进来拜见爹爹!”
帘子一掀,两个高矮相仿的小男孩,手牵着手,一前一后进了屋。
秦览见了儿子,一下子收了心不在焉,左右打量半晌:“这脸圆些的……是平哥儿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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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氏微微一笑:“这脸圆的是安哥儿,平哥儿是旁边那个。”
两个孩子虽然顽皮,却都是规矩知礼的,来金陵前一个月,又被姐姐们和大丫鬟教了许久,这时看见秦览,稍一愣怔,便想起平日听的叮嘱来。
平哥先起头,兄弟两个双手抱在胸前算是作揖,乱摇两下,奶声奶气地道:“给爹爹请安。”
“好,好!我儿乖巧懂事,女儿们芝兰玉树,这全是夫人的功劳。”
秦览也知道,大嫂和三弟妹在晋州少不得与杨氏扯皮,原以为杨氏来了,必定是满腹牢骚、拈酸吃醋,谁知一见,杨氏愈发平和雍容,女儿们好似花朵一般,儿子们虽年小,却也知礼懂事,这时竟真心夸赞起杨氏来了。
杨氏淡淡一笑,并不接话,此时秦淑与秦珮两个挽手进屋,行了礼后秦珮急急来一句:“太太,今儿我睡迟了,三姐是为着等我,才晚了的。”
杨氏正懒得与秦览多话,秦珮说这么一句,便顺势绕过秦览的话头,道:“你们是小孩子,正是贪睡的时候,昨儿又舟车劳顿的,今儿晚些有什么。我瞧你睡这一晚上,都好似长高了些呢。”
秦览这时才仔细打量几个女儿,三、四两个全然是大姑娘模样,一个娉婷袅娜,一个清雅大方,五、六两个正是豆蔻年华,一个稳重淡然,一个甜美可人,倒似伍先生说的,个个都如金如玉。
他哈哈一笑:“好,好,孩子们都长大啦,正好出去见见世面。”说罢站起身来:“我不在家吃了,约了几个同僚,一道去福春茶楼吃扬州点心的。”
杨氏连眉毛也没抬,略欠一欠身,“既如此,也不留老爷了,紫晶送老爷出门。”
待秦览出去,杨氏又吩咐杜鹃:“炖在炉子上的那锅雀儿粥,端到外书房给伍先生送去。”
雀儿粥孩子们吃不得,故此不曾端来上房。
然而,照着从前杨氏的性子,若是心情好时,便该把这雀儿粥送去衙门给秦览做面子,若是心情不好,撤了下去眼不见心不烦,或送或倒,怎么也不会顺手拿来做人情的。
四个女孩此时都知,如今父亲母亲,当真只剩下场面上的一些情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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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氏仿似不曾察觉女孩们的沉默,兴致勃勃地夹了一筷子姜丝,道:“今儿无甚大事,回去收拾收拾,明儿我们去赴宴。”
女孩们再如何,也是喜欢出门的,听了这话,你一言我一语,慢慢地说得高兴起来了。
用完饭回去,秦贞娘便拉着秦芬选衣裳。
秦芬见秦贞娘选的是常穿的真紫色,也照着自己平日的打扮,选了身荔枝红的长褙,又择一条白罗暗纹裙子,随手拣出一根金簪来:“明儿就穿戴这些。”
秦贞娘进屋一瞧便笑了:“傻丫头,你这可选错啦。”
桃香捧着上衣,蒲草捧着裙子,二人对视一眼,桃香傻傻地开口:“四姑娘,这荔枝红又大方又稳重,没错呀。”
秦贞娘一笑:“你们姑娘不是穿青绿色、湖蓝色好看么,照着那个选,准错不了。”
桃香尚不曾明白,蒲草早已领会过来,将自己手上的裙子一把挂在桃香身上,转身飞奔进屋,摸索半晌,配了一身衣裳出来。
秦芬见了选的那件短衣,哪有不明白的。
那件短衣是上一季裁衣裳时杨氏特地给她选的,腰间掐得略细,下头配一条长裙,腰间系一条五彩宫绦,往身上一穿,便显些袅娜的身段来。
杨氏说如今秦芬也是大姑娘了,该好好打扮了,秦芬原以为还要许久才能穿上,却不想,这么快就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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