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岸芷岸
秦览面色不变,关怀几句杨氏安好,撩起袍子走了出去。
去哪里,他不曾说,杨氏也不曾问。
门帘子掀起又甩下,好半晌还在微微晃动。
秦贞娘咬着唇儿,看一看那晃动的门帘,又看一看漫不经心的母亲,也不敢多说什么,拉着秦芬走了出去。
秦芬知道,作为父母疼爱着长大的嫡女,秦贞娘还是希望父母和好的,今日兄弟姐妹们在花厅吃午饭,便是秦贞娘这小姑娘的安排,是想叫父母能重归于好来着。
可是前有金、商出府的事情,后又云香等人的事情,秦览和杨氏两个,是互相怨恨,谁也不肯再原谅谁的了。
起先,是秦览亏欠了杨氏,后头杨氏的强硬又惹怒了秦览,再后来,秦览左一个右一个地收美貌奴婢,不知是否存着与杨氏赌气的意思,可是杨氏却再也不在乎了。
秦芬知道,两口子的事情,旁人决难插手,秦贞娘这嫡亲女儿且还解不开呢,更何况她这外来人,这时一句不提起,只问句旁的:“四姐,方才吃饭时,依稀听见一句张妈妈求见杨妃娘娘被拒,这是何故?杨妃娘娘一向与咱们亲厚呀。”
说亲厚,只怕还不够,杨侧妃是把杨氏这里当成大半个娘家了。
杨舅老爷是封疆大吏,杨舅太太在苏州襄助夫君,二人轻易不得进京,杨侧妃入王府数年,也只得见杨氏这姑母一人,如何不看重。
杨氏的贴身乳母亲去,杨侧妃都不肯见,这里头由不得人不多想。
秦贞娘到底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听见秦芬问的话,父母的事情便暂且抛在了一遍,细细解释了起来:
“听说如今皇帝陛下龙体不稳,皇子们都在宫内侍疾,杨妃娘娘要么是得了英王殿下的嘱咐,要么自己是不愿殿下为难,又不想驳咱们的面子,干脆连见也不见了。”
秦芬内里到底是现代人,平日又常与姐妹们相处,几乎忘记了这时代的三从四德,此时的杨妃娘娘大约便是标准的出嫁从夫,连公道话也不能多说一句。想到这里,秦芬不由得也是默然。
这个年,各家都过得冷冷清清、毫无滋味。
好容易熬到大年初二拜年了,各家既想四处打探些消息,又怕被人拿住了话柄弹劾,权衡一番,竟是派下人送礼的多,亲自上门拜年的少。
杨氏本已命人套车出门,见门房送来七八张帖子并礼盒,苦笑着摇摇头:“罢了,时局不稳,咱们也学人家,礼物送出,人都安生在家就是。”
此番不必出去拜年,高兴的只有平哥儿和安哥儿两个,起先秦恒也是高兴的,想着能在家温书,谁知两个弟弟连娘也不爱亲近了,连着两日扎在哥哥的书房,缠着问东问西。
茶花等人苦劝无用,到第三日了,见两个小少爷还是要去缠三少爷,只能回上房禀告。
秦贞娘听了,倒笑一笑:“恒哥儿也用了许多年的功了,算得上是十年寒窗,也不在这几日,便是松一松也无妨的。”
杨氏嗔了女儿一眼:“胡说,便是多用一日的功也是好的。”说罢对茶花肃起脸孔:“你出去和六少爷七少爷说,若是不回来,便等着挨手板子吧!”
一家子都疼爱平、安两个孩子,平日连重话也少说的,只二人夏日偷偷往池塘边去钓乌龟时被打了手板,自那起便再不曾往水边偷跑过,这打手板,便是顶重的惩罚了。
此时屋里只秦贞娘一个伴着,便直直问杨氏:“娘,你要公平,也不必为着恒哥儿去打平哥儿他们的手板吧,亲兄弟不就是该一视同仁么?”
杨氏端起茶碗,轻轻啜一口茶,细细品咂一番,漫不经心又教女儿一条道理:
“如今春闱这样的大事,中了还罢,若是不能考中,恒哥儿年纪轻轻一身傲骨,哪能一下子受了这磋磨?到那时,他岂有不懊恼的?若是那时想起这两日弟弟们纠缠,把不曾考中的事全怪在两个弟弟身上,又待如何?他再如何懂事,到底不是亲生的呢。”
秦贞娘犹自不信:“我瞧恒哥儿不像这么不知道理的。”她嘴上如此说,语气却甚是犹疑,显然是把这话听进去了。
母女两个话才说完,两个孩童便齐齐奔进屋来,一个抱住杨氏的腿唤娘,一个抱住秦贞娘的腿喊姐姐,笑闹声一下子就填满了整个屋子。
秦芬因有事,来得迟了,还未进门就听见胞弟缠着秦贞娘,连声吵嚷“五姐先看我的,后看六哥的”,掀起帘子进门,笑着问一句,“兄弟两个又闹什么呢?”
秦贞娘手里被塞了两张大纸,这时展开了,对着秦芬扬一扬:“恒哥儿教了他们写名字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看一看,一张写着“慎”,笔画粗得好似胖虫子,那真字几乎糊成一团,这是平哥儿写的;一张写着“恪”,笔画歪七扭八,右边一个口字仿佛被吹倒的破茅屋,这是安哥儿写的。
她见了不由得捧腹:“哥儿俩才得了名字,这就已经学上写字啦?”
如今这年代,孩子早夭的多,大凡生了孩子都怕养不活,尤其是男孩更娇贵,因此小时候都不起大名,生怕叫阎王记在生死簿上,给小鬼勾走了。
此番过完年,兄弟两个已是四岁,秦览瞧两个儿子活泼康健,这才给起了大名。
杨氏见秦芬今日与秦贞娘分开来,倒多问一声:“芬丫头今日不曾和你四姐一道,是不是身子不适?”
秦芬大大方方笑一笑:“回禀太太,我是……”她才要明说,忽地又停住,只是脸上摆出一副羞涩的模样来。
几个女孩子,杨氏心里都有本谱,前些时候连秦珮都发身长大了,只剩一个秦芬还未长大,这时见了秦芬的模样,哪有不懂的,微笑着点点头:“芬丫头大了,过些时日,好给芬丫头说起亲事来了。”
秦芬来了此处,过的都是养尊处优的闺阁千金生活,也谈不上不适应,今晨起床,忽地见到久违的例假,头一次怀念起前世的现代生活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珮和秦淑离得远些,迟了几步也已进屋,杨氏见孩子们都到了,便命传早饭,又特地嘱咐给秦芬煮一个红糖卧鸡蛋来。
小丫头们才端上一道建莲红枣粥,就被张妈妈急急打断:“太太,杨妃娘娘身边的人来求见太太。”
前些日子秦府上门求见被拒,这是众人都知道的,此时听见杨侧妃竟然遣人来了,互相对视一眼,都默默低下头去。
杨氏面不改色,挥手示意小丫头们继续上早饭,自己回身来问张妈妈:“来的是谁的人?”
“回太太的话,是杨妃娘娘身边的朱妈妈。”
“不是英王殿下的人?”杨氏又问一句,忽地又自己摇头,“若是英王殿下的人,也不该来找我。可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又只是个寻常小官女眷,她来找我做什么?”
张妈妈不曾插嘴打断主子的思绪,静静等着。
“你速去请老爷来商议。”
张妈妈应了一声,才要出去,忽地又想起来一事,看了看姑娘们,犹疑着不曾出口。
杨氏不经意扫一眼秦芬,张妈妈立时明白,老爷是歇在徐姨娘处了,更不多话,转身出去了。
秦芬自然看懂了主仆二人的哑谜,此时杨氏待她和徐姨娘,早无什么猜忌,她自然不担心秦览这突如其来的怪招会连累自己,倒是替徐姨娘高兴了些,毕竟徐姨娘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孤单、太小心了。
过不多时秦览就到了上房,进得屋来,一边搓着脸一边道了个“好冷”。
杨氏打量一眼,见秦览衣袍笔挺,面上有神,不似往常在展荷等妖精处的疲惫模样,她虽不在意男人,却还得记得约束妾室通房们,这时见徐姨娘果然是个好的,便不说旁的,只提起杨侧妃的事来。
近些日子,探听消息、上下打点,秦览也使出许多银钱,好容易叫大理寺将秦翀的事情押在后头审,如今秦翀住在牢里,一日只得一碗冷粥一个窝头,便是当年孟氏那般刻薄,也不曾过过这样的苦日子。
秦览又不向杨氏伸手要钱,如今是囊中羞涩,加上长兄受罪,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听了杨氏的话,面上气鼓鼓的,好半日才平复心情,淡淡说了一句:
“杨妃娘娘那里自来少有事找上门,既是难得唤一次,自然该去。英王殿下不在府中,夫人去了,有甚可帮手的搭一把,也是亲戚间的情分。”
依着秦览从前的性子,绝不会说出“亲戚”这样的字眼来自抬身份,此时说了,显见得是心里还有气。
杨氏自家心里也还有芥蒂,此时也不挑丈夫的字眼,反倒附和一句。
再看看身上穿着淡紫团花袄子,既不出挑也不寡淡,便不再回屋去换,点一点女儿:“贞娘随我一起去,五丫头照应家事,六丫头看好两个弟弟。”
到得垂花门,已见英王府的马车候着,秦家的马车反倒排在后头。
杨氏见侄女的礼数竟比平时还周到,心里的气略平了些,和和气气问一句朱妈妈:“杨妃娘娘传召,所为何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朱妈妈嗫嚅一句:“没,没事。”她口中如此说,面上却是一副焦急的样子。
秦贞娘忍耐不得,即刻就要发作,忽地想起如今这朱妈妈已非杨家人,不是她能训斥的,于是强自忍耐了性子,淡淡道:“既是不便说,朱妈妈也别勉强,等到了青莲居,我们自去问碧水姑娘。”
朱妈妈听了这话,好似吃了副猪苦胆,眉毛都快挂下来了,却还是一声不吭,低头扶着杨氏和秦贞娘上车了。
到得英王府,杨氏便见上下门户紧闭,隔十余步便有人巡逻,忍不住问一声,这次朱妈妈倒是答了,说是英王妃的意思。
见了这副草木皆兵的样子,杨氏心下对侄女倒多些怜悯,她想起自家是正室,侄女再如何受宠也只是妾室,只怕许多事,也未必能称心如意,自家前次贸贸然来求,说不得给侄女添上不少麻烦。
她这样想着,口里便委婉道了两声杨妃娘娘劳神,谁知朱妈妈听了这话,倒又多吐出半句来:“唉,姑太太,您等会进了青莲居,便什么都知道了。”
第84章
青莲居的小院, 朱门紧闭,朱妈妈领着杨氏母女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院门开了一道窄窄的缝, 望见朱妈妈的脸孔, 这才开大了些:“是秦夫人来了么?”
“是,是, 快开门让秦夫人进去。”朱妈妈甚急, 自己动手推开院门, 作个请的手势,迎了杨氏进院。
花树上还挂着彩色绢花等物, 比秦芬在家张罗的那些,华贵繁复了十倍都不止, 然而院子里却悄无声息,那些绢花彩带,便显得落寞多了。
杨氏和秦贞娘知道定是有事, 心里皆是默默一震, 进得屋去,碧水早候在明间, 正来回地打转,听见背后人声响起, 猛然回头,瞧见杨氏来了,欢喜地上前几步:“姑太太来了!”
这称呼甚是亲昵, 毫无见外的意思, 杨氏听了便有些摸不着头脑,前次张妈妈来, 杨侧妃见也不见,她还当杨侧妃是嫌她们多事了,此时看着,却又不像。
“姑太太,快请进去瞧瞧我们娘娘吧,她从前些日子起就断续见红,昨儿下半夜便有些多了,好容易熬到早上,奴婢赶紧打发人去请您来。”
杨侧妃竟然又有孕了,身子还不稳当,难怪不敢理睬外头事了,若是换了个人,也必是这样做的。前次拒见,倒是情有可原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见这话,杨氏顿时把原先的心事抛到了脑后,急急往内室走去:“可请大夫来了?大夫诊脉了怎么说?”
碧水用力跺一跺脚:“奴婢们正是为了这个为难的,王妃说如今时局不稳,府中不准生人进出,咱们这里若是放进细作来,一干罪过都是咱们娘娘承担,娘娘听了,如何敢放我们请大夫去!”
杨氏心里暗暗叹口气,“糊涂”两个字都到嘴边了,却又生生咽了下去。
天家无情,风云迭起,侄女不过是个侧妃,手里不曾捏住中馈,许多事情,确实是不方便的。
进了卧房,珠幔静垂,一张紫檀木的千工拔步床上,支着杏花红的绫帐,里头安安静静半躺着一位闭目养神的素衣丽人。
那杏花红本是极淡的颜色,却还比不上杨侧妃此时的脸色淡。
听见脚步声,杨侧妃睁开眼睛,勉强一笑:“姑母来了。”
杨氏紧赶两步,上前坐在床边,一把握住杨侧妃的手:“好孩子,你怎么这样了!”
此时姑侄情深,杨氏说话也不及避讳许多,真情流露之下,杨侧妃的面容倒起了涟漪:“唉,总是我命苦罢了。”
秦贞娘也不多口,不声不响地立在边上,听表姐对母亲絮絮说起了心事。
这两年,朝堂上是四王议政,众人却知,这分明是四王夺嫡。
大皇子秦王虽然勇武,却实在无甚心机谋略,众人都不看好,已不是夺嫡的热门;太子历经废位再立,如今虽还在储君之位,却变得反复无常、多疑狠厉,除了他的门人,百官里头拥护的已不多了。
热门的人选,便是英王和睿王了。
英王是个实干派,做事颇有章法,一个钉子一个坑,不管多难的事,到了他手里,慢慢总能做成,因为这,也得罪了许多官员。
睿王是个谋略家,纵横捭阖、笼络人心,居高位而发号施令,事情自有下头人帮他干,虽然不算功绩丰伟,却也牢牢绑住了一伙官员。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下一比较,声望上,是英王高些,人心上,却是睿王更胜一筹了。
自从年前皇帝病重,皇子们都往宫中侍疾,连后头的十一、十三两位小皇子都去了,四位夺嫡的皇子自然不能落后。
英王进宫已有近二十日了,还未有只言片语传出,英王妃捏着英王进宫前放下的“谨守门户”四个字,不准青莲居这里请大夫,杨侧妃虽然受宠,却也无可奈何。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幸而我不曾说是有孕,只说是身子倦怠了,想要请大夫来瞧瞧,王妃那里不过是懒得理睬。若是碧水以有孕去请大夫,说不得王妃已使起手段来了。”杨侧妃与娘家人,便坦诚多了,说到这里,苦笑一笑,“从前怀顼儿时,可不曾少见过那些手段。”
杨氏知道侄女心下害怕,这时也不多说旁的,紧紧拉着她的手,哄小孩一般反复说着“没事了没事了”,杨侧妃说尽心事,又听见姑母柔声安慰,脸上的血色倒当真慢慢回来了。
秦贞娘站在一旁,只是觉得心惊。自家几个姨娘,哪怕是最令人厌恶的商姨娘,有孕后也只不过是被打发去了庄子上待产,日子虽清苦些,却无性命之忧,此时听表姐的话,那英王妃可是连胎儿都不放过。
天家门内,竟然薄情至此。
上一篇:痴情替身,全书首富
下一篇:满级师姐的魔法校园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