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岸芷岸
看见是碧水亲自来,夫妇二人心中均知道必是大事,不由得对视一眼。
碧水依着规矩与二人见了礼,便将杨侧妃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娘娘已向殿下求情了,殿下说,便是姑老爷去继任徽州河道,姑老爷素有官声,必能把差事办好,到那时,殿下必再调姑老爷进京,连秦大老爷的冤屈也可一并洗清的。自然了,姑老爷去继任,秦大老爷有许多事情要交接,得出来协同办差,便不必关在牢里了。”
夫妇二人又对视一眼,却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苦笑。
这法子当真是个好办法,好得叫人挑不出不是来。
秦览无声地长叹一口气,拱手送了碧水出去,回过头来望着杨氏,两手一摊:“得,铁面王拿了主意,侄女也没法子啦。”
这句话杨氏并不曾应,隔得半晌,忽地问一句:“也不知英王殿下往后是个什么造化呢。”
这话一说,倒提点了秦览,英王自己是个有事办事的实干做派,这样圆融的手段,可不像是英王的风格。
他心里突地一跳,似是想到了什么,然而事情未定,到底还是死死咬住了,不曾把话吐出来。
杨氏沉思了半天,竟不知该喜还是该愁,只道:“老爷此番外放,倒也略升了半级,是正四品的河道了。”
秦览抛开心里那隐秘的心事,摸着胡子,慢条斯理捋了半日:“既英王殿下许了调我回京,此番你们便安生在此,不必跟着去徽州折腾了。”
杨氏深深凝一眼秦览,辨不清面上的神色:“京里一摊子事呢,几个孩子春闱,三姑娘成亲,六丫头走礼,哪一桩不得我在家?倒是老爷身边,该挑个可心的人去才是。”
秦览知道此去不得清闲的,不假思索就点了徐姨娘,杨氏心中也是这个意思,于是也省了一些口舌,只命人去给徐姨娘传话便是。
小丫头腊梅到得徐姨娘屋里,却见秦芬也在,于是利落地行了两个礼,甜甜招呼一声“五姑娘”,然后才将去徽州的事说了。
徐姨娘不曾想到忽然便要去徽州,连秦芬也是一脑门子的浆糊,母女两个齐声唤住腊梅,细问到底何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腊梅口齿伶俐,将英王命秦览去继任秦翀官位的事情说了一遍,徐姨娘听了,愣怔半晌不曾说话,还是秦芬从桌上的盒子里抓了一把果子递给腊梅:“拿着吃吧。”
“这,这是个什么说法?皇位能兄终弟及,难道这官位还能弟弟接哥哥的?”
秦芬连忙轻轻咳一声:“姨娘,这当口可说不得此话。”
可不是这道理,听说皇帝病重未愈就强撑着上朝,竟当众吐血了,说不得马上就要换人做皇帝的,这时候提什么终不终的话,那可是大忌。
徐姨娘醒过神来,轻轻掩住口:“是,是,确实是该当心,此去徽州,我只管家中琐事,旁的一概不提,便是旁人问我,我都不能说的。”
秦芬对于徐姨娘的谨慎聪慧早有了解,这时听她如此说,反倒笑了:“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姨娘也太小心了些。”
既是定了要走,母女两个又依依惜别起来,徐姨娘满心不舍地将秦芬看了一遍又一遍,似是要用眼睛把女儿的身影印在心里,隔得半晌,轻声道:“太太已说了,等……好了,要给你相一门好亲呢。”
秦芬听了,不由得苦笑。
自从秦珮与方家定下亲事,阖府只她一个适龄女孩,旁人有事无事就要拿这事来打趣,她都听怕了,此时听见徐姨娘又提起,她投降似的摆摆手:“姨娘可快别提这个,说得我已是个没人要的老姑娘一般。”
徐姨娘到底是偏心自家女儿的,听了此话,立时改了口风:“芬儿怎么会是没人要的老姑娘,咱们芬儿可好着呢,便是太太也赞的。”
听了此话,秦芬这才自在些,谁知徐姨娘又来一句:“此去徽州,我也叫你父亲多留意那些清白人家,也是你交上好运道了,竟赶上你父亲升到四品,说的人家,只怕比四姑娘也不差什么啦。”
秦芬头大如斗,随口找个理由便脚底抹油,徐姨娘也不去赶,笑着摇摇头,自与梨花商议出门的事情不提。
出得门来,蒲草细心地替秦芬系好斗篷的系带,走了数十步,忽地来一句:“姑娘,姨娘方才说的话,你也该放在心里,别看四姑娘性子躁,六姑娘性子莽,她们俩心里可都有一本谱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哎呀”一声,捂着耳朵佯作不听,蒲草却不曾被她岔开话题,又轻声说了起来:
“四姑娘相中的是清贵读书人家,六姑娘立志要做正室,她们二人的婚事虽不算十全十美,却也都是合乎各人心意的。姑娘,姨娘的意思不是叫你立马就选一个,你得在心里有个数,到时候太太相一户人家,若是你连喜不喜欢都不知道,可怎么选婿?”
第89章
青莲居的花树上, 那些喜庆的绢花、彩带经由外头风吹日晒,早失了颜色。枝条渐渐长出了新的芽苞,春天要来了。
扫洒丫鬟们取下彩带、绢花,归拢归拢扔到一边, 自有收拾的婆子拣了下去。
杨妃得宠, 青莲居里便是扫洒丫鬟也比别处眼光高些,树上绑过的那些零碎的布头她们都是瞧不上的, 只婆子们拿了回去, 与自家女儿扎朵头花, 或是做个衣裳的襕边,竟算是极好的。
杨妃娘娘这些日子都在养身, 连倒夜香的婆子也知道要手脚轻些,默默无声地收拾好活计, 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青莲居耳房里,支着两个炭炉子,上头各搁着一个药罐, 守炉子的竟是杨妃的大丫鬟紫衣。
紫衣手里捏着把蒲扇, 瞧火小了便轻轻扇一扇,火大了又赶紧掀开盖子, 免得里头的药汤漫出来。
药味渐浓,估摸着是到时辰了, 便是此时,帘子掀起又落下,紫衣回头一瞧, 是碧水来了。
“药可熬好了?瞧时辰该给隔壁院子送去了。”碧水一边说一边检视那两个药罐, 瞧里面汤色沉沉,便点点头:“行了, 我这就送过去。”
紫衣忍不住相问:“隔壁院子住着的到底是什么人?那头煎药,怎么还要拿到咱们娘娘院中来?难道那里便连个炉子也搁不下了?娘娘可也太好性儿了些。”
碧水一边动手将药倒在碗里,一边随口答应:“谁知道呢,总之是殿下的意思,娘娘都不曾相问,咱们只管听吩咐做事就是了。我们做奴婢的,还能挑主子理么?”
紫衣连忙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怕娘娘性子太过柔弱,白白吃了亏。王妃是正室,娘娘少不得要相让,可是旁人……我是怕娘娘太在意殿下,在别人身上吃了委屈。”
碧水听这话,便知紫衣想岔了,这丫头只怕以为隔壁院子住着的是哪个得宠的庶妃,在借着男人撒痴撒娇呢。
然而殿下和娘娘都不曾明说隔壁小院的事情,碧水自家也不过是隐约猜到一些,如何能拿出来嚼舌,这时也不多话,只支吾一句:“咱们娘娘是何样的聪慧,怎么会吃了亏去?你别白操心了。不论是谁,如今得喝两种药呢,你还怕他跳出来伤人么?”
紫衣应了一声不说话了,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的。
碧水也无暇与她多说,拎着那暗红填漆的饭盒子,自往外去了。
秋岭居是青莲居边上一座小院,因规格小,杨侧妃便没居住。原本英王妃想叫哪个庶妃住过来的,谁知英王不准,也只得罢了,因此这秋岭居一向空着。
这时节陡然住进一个人来,还日日闭门不出,碧水忍不住猜想,这要不是惊人的国色天香,便是了不得的主子心腹。
到了院前,碧水轻轻叩了叩门,然后静静站着等候。
应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瞧着人都不甚机灵了,痴痴懵懵地接了饭盒,又“砰”一声把门阖上。
碧水身为杨侧妃的第一大丫鬟,此时吃了个闭门羹竟没有丝毫的不悦,脸上的笑容都不曾变,回身走向青莲居。
那老妪唤做邱妈妈,是英王的乳母,碧水便是做了内院总管,也不敢去得罪。
邱妈妈如今本该在别院养老的,却被接到了秋岭居,若是个女人,哪有这样的派头,因此碧水敢猜测,秋岭居住着的,应当不是自家娘娘的对手。
至于究竟是何人,她连猜都不敢猜,若是猜出个不该出现的人,对娘娘可是大大不利。
秋岭居里安安静静,除了邱妈妈的慢吞吞的脚步声,别的一声不闻。
邱妈妈不紧不慢地走到屋里,将床上昏睡的那年轻人扶了起来,细心地喂他喝了药,然后放他躺平,又替他擦擦嘴角,长叹一声:“唉,好个精神的孩子,怎么给人伤成这样了。”
床上的范离昏迷不醒,自然是没法回答邱妈妈的问题。
他身上已换了套干净的衣裳,原先因为颠簸转移流出的血,也由邱妈妈擦拭干净了,邱妈妈甚至替他重新梳好了发髻,这时瞧着,除开脸无血色,与平日里也不差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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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妈妈闲不住,喂范离喝了药,又拉住他的手,重复起了日日都要做的动作,替这孩子揉捏活血。
她捏到范离肩膀时,放轻了力道,小心地避开了伤口,手伸到范离脸颊时,似是发现了什么,扬声唤道:“莲花!莲花!”
不多时,从外头跑进来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气喘吁吁地应声:“奶奶,怎么了?”
“咱们这院里可有旁人来过?”
“没有,绝没有!除了奶奶和我,只有英王殿下进出过,孙女敢打包票的!”
邱妈妈听了这话,心里大定,便挥挥手叫孙女出去。
莲花不曾立刻就走,又看一眼床上的人。
因着昏迷卧床,范离只着中衣,隐约露出遒劲的肌肉线条来。莲花看了,脸上不由得一红:“奶奶,这范将军生得倒是真俊,原先听他的那些事,还当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呢。”
邱妈妈皱起眉头来:“哪来这么多话?还不赶紧出去?你是什么身份,咱们家是什么身份?你还敢肖想范将军?”
莲花也知道这是实话,不由得轻轻叹口气,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
邱妈妈这才放下心来。
方才唤莲花进来,是因为那范将军原先系在颈项中的那枚金茉莉忽然不见,生怕是有歹人摸进来偷走,听得只英王殿下来过,她便无甚好担心的了。
那金茉莉虽小,却光华耀眼、精美非常,显然是一样贵重东西,范将军是个大男人,怎么会有这种花儿朵儿,说不得就是心上人送的,自家孙女竟去肖想范将军,可真是糊涂了。
哪怕这范将军没有心上人,也不是个能过安稳日子的。
那范家是大族,范老将军这一门却早已没落,范将军由寡母拉扯长大,又还有个庶兄在上,范将军的妻子,岂是那样好做的。
倘若他真是个如意快婿,早有别家夫人替女儿抢着定下了,何以等到今日。
青莲居中,英王挥退丫鬟,笑盈盈地对杨妃道:“你不知道范离那小子,竟也有开窍的一天。”
杨侧妃见夫君心情尚佳,故意摇摇头:“哦?他那蛮牛似的性子,也有开窍的一天?殿下可不曾弄错吧?”
因范离伤情甚重,醒着时总心神不宁,不利于伤口愈合,大夫不得已开了安神药使他昏睡,许多公事也不及详说,丈夫这两日都忧心忡忡,这时少见地开怀,杨侧妃自然要凑趣。
英王笑着自袖中拿出一团东西,却是一根五彩花绳,末端系着小小一粒金疙瘩,那绳子五大三粗,金坠子却是小小巧巧,瞧着绳子竟比坠子还粗一些。
杨侧妃一见不由得笑了:“这是他的定情信物么?嗯,瞧这东西的模样,绳子似范离是个莽汉,坠子似姑娘,那必是个娴静的佳人了。”
她一边笑着一边接过那金坠子细看,只不过一眼,她脸上的笑容便忽然凝固:“这东西——”
那枚小小的坠子,分明是来自她赏给庶出表妹秦芬的花钗。
当初给两个庶出表妹打首饰时,为表诚心,杨侧妃是特意嘱咐人向姑母打听了两个表妹的喜好的,听见五表妹喜欢茉莉,她还笑着调侃一句“这孩子性子淡泊”,因此决忘不了这事。
英王见了爱妃的神情,已知她认出了那吊坠,便坐在她对面,温声道:“怎么了?这东西你认识?”
杨侧妃将吊坠放在几子上,不曾急着答话,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轻声问:“这东西,殿下怎么得来的?”
英王将那吊坠又拿到手上细细端详两眼,道:“是我方才去看他时,瞧见他颈项中挂着个东西,仔细瞧了竟是这玩意儿,我觉得有趣,便拿来给你看了。”
杨侧妃的心思飞快地转着,面上却丝毫不曾露出,轻轻放下茶碗,虚点一点那坠子:“这朵金茉莉,是妾身送给五表妹的花钗上头的。”
英王也不曾想到,范离这小子的缘分竟落在爱妃的娘家,这时不可置信一般,追问一句:“当真是秦五姑娘的?”
“那花钗是妾身特地定制的,世上独一无二,妾身亲自检视过,绝不会看错的。”
“可是,那小子是从哪里瞧见秦五姑娘的?又是从哪里喜欢上人家的?”
听了这两句,杨侧妃好似想到什么,忽地口风一变:“自然了,世上相似的东西千千万万,也未必就是五表妹的那支钗上落下来的,殿下还是要问清楚范将军才好。”
两个小儿女的姻缘是一回事,际会又是另一回事,此时情况尚不清楚,若是传出什么私相授受的脏水,难免要溅个泥点子到青莲居来,杨侧妃可不乐见此事。
英王会意,点了点头:“这事我理会得,仍旧把东西放回去,等他醒了再说。”
说了这句,英王便往外走:“今儿你觉得身子怎么样?早饭吃得可好?若是舒坦了,也该往院里走走,总闷在屋里对孩子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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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侧妃一句一句都应了,到了门口,她便住了脚,笑着道一句:“外头多少大事,殿下自去忙吧,妾身这里一切都好的。”
英王回身握了握杨侧妃的手,转身大步走开,杨侧妃目送着英王往外去了,良久才转过身来:“去个人给姑太太传话,就说我闷得慌,叫四五两位表妹来陪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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