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岸芷岸
范离拱一拱手:“那……叫秦四姑娘仍归在姜家?还是另选一个好人家?这事臣不懂,还请皇上示下。”
皇帝埋头批阅奏折, 随意摆摆手:“姑娘的心意,你去问姑娘不就得了?朕哪懂得姑娘的意思?那位秦四姑娘有什么贴身侍婢,你去问一声就得了。”
范离正要再磨两句,忽地想起秦芬总是和秦四姑娘形影不离,不由得笑逐颜开,嘴巴咧到耳根下:“是,是,臣明白了,臣告退。”
皇帝听范离的语气飘飘然的,忍不住从奏折上拔起眼睛看一眼,见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喜滋滋地退出殿去,摇了摇头轻笑一声:“不知这小子又转什么鬼主意。”
进良捧着茶盘默默站在边上,见皇帝心情尚佳,便轻声道:“这事,奴婢能猜到些。”
皇帝的朱笔不曾停下,在奏折上飞快地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地道:“哦?你知道?那你说说,范离是打什么主意?”
进良轻声道:“贵妃娘娘常说她娘家姑母是个宽厚人,秦四姑娘和姐妹们都和睦。皇上方才叫范大人去问姑娘家,范大人定是要问那一位姑娘了。”
皇帝稍一愣怔,便知道进良说的是那位秦五姑娘,他想起范离当初争那锦衣卫的差事,还是为着那位秦五姑娘,不由得笑一笑:“这个小子,从前瞧着倔驴子一般,如今还有知道惜花的时候。”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范大人呐,也不能免俗。”主子心绪好,进良也多说两句凑趣的话。
秦五姑娘从前是去过英王府的,皇帝只记得那姑娘生了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是圆是方全不记得了,这时心境好,便多问两句:“那秦五姑娘是个美人么?这小子,也有嚼着牡丹的一日。”
进良笑着应一句:“昭贵妃的表妹,自然是美人。”略停一停,又补一句,“听说秦五姑娘是个宽和又爽朗的姑娘,想必范大人不只是瞧上人家长相了。”
皇帝已见识了秦四姑娘的胆识和气魄,这时听见秦五姑娘性子好,也不觉得奇怪,只点一点头:“杨家果然诗书传家,教出来的孩子都不错。对了,杨时的请安折子送来了没?他这江苏巡抚一做两三年,做得还当真不错,是个栋梁之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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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良把手里的茶盘搁下,从奏折里抽出一本递了上来,心里却暗暗咋舌,只怕昭贵妃的父亲,要升官了。
却说范离出得御书房,便随手扯住一个小太监,扔过一块银锭子:“去华阳宫寻碧水姑娘,就说我有事要求她。”
碧水在殿中,听见范离有事找来,颇为不可置信,反复问得那小太监几遍,都是这话,不由得愣住,看向主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昭贵妃只笑一笑:“既是找你,你去就是了,遇见什么事了,随机应变就是。”
她心里隐约猜到些,大概是范离要动手查案了,生怕打老鼠伤了玉瓶,伤了秦府的体面,特来问自己一声。
碧水去了片刻,满脸不解地回来了:“范大人说,请娘娘拨个庄子借他一用,再叫个人去,给秦府赏两样东西,不曾细说是什么事。”
昭贵妃也不来相问,横竖范离和皇上是一条心,办事总是为着皇上好的,于是微微颔首:“你去办了就是。”
于是这日一大早,范离就拎着个华阳宫的小宫女,如此这般嘱咐妥当,往秦府去了。
他知道自己不便在秦府露面,只由那小宫女接了秦芬,自己先往庄子上去了。
站在庄子里候得许久,范离已把查案的事情在心里盘得八九不离十,只缺了最后一环,等着秦芬来填。
忽地听见秦芬的声音,他微笑着转过身来:“秦姑娘。”
秦芬再伶俐,也猜不出范离拐弯抹角地找自己是何事,她如今已知道范离算是个正人君子,此时也不害怕,只问一句:“范大人,你找我所为何事?”
范离忽地耳根发热,挠了挠脑袋不曾说话,却把眼神投向桃香。
桃香左右看看,见这小院僻静无人,自己实在不能走开,便乍着胆子对范离瞪了回去,范离被她一看,反倒先转开视线:“我,我来问问……你四姐的事。”
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对着未婚妻问大姨姐的闲话,这也太过于婆妈,实在不是范离的做派。
秦芬倒坦然地点点头,对桃香吩咐一句:“你去院子门口,和那位宫女姐姐一起。”
待桃香走远一些,秦芬才问一声:“范大人,是有什么证据需要查找吗?四姐的嫁妆是有单子的,你若是寻不见东西,对着那单子找一找便是了。”
范离不由得笑一笑,这丫头终究单纯,不知道自己早已把案子查妥了,这时来问她的,才不是那些公事。
“你四姐……她可有什么……什么想法?”
这话没头没脑的,秦芬听得莫名其妙:“我四姐?她和我的想法一样,希望案情真相大白呀,这话我前几日就和大人说过,如今仍是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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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离的耳朵更烫了,不得已又问得明白些:“你四姐,她……她和祁王的事,不是告吹了嘛,我想问,这上头,她可有什么想法。”
听了这几句,秦芬面上的神色微微沉了下来:“四姐说,为了贵妃娘娘面上好看,她……要自梳不嫁,她的意思很坚决,皇上若是担心这个,你尽可拿这话回去禀告,请皇上不必担心。”
范离怎么也不曾想到那位秦四姑娘这样有气魄,也不曾想到秦芬竟把自己的来意给想歪了,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我不是替皇上来问话的。”
慌乱两下,他便镇静下来,“你四姐竟有这样的心思,那我今天找你,算是找对了。”
秦芬听见这话似有深意,不由得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范离。
眼前的姑娘,比从前长高许多,模样也秀丽许多,细细黑黑的眉毛,不大不小的眼睛,嫣红的嘴唇,怎么看怎么是个美人,自己可真有眼光。
范离知道这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不过胡想片刻就收回心神,轻轻咳一声:“姜家的事,很快就会有定论,那位姜大人定是要辞官归隐的了,可是姜少爷却还是有前途的,若是你四姐……瞧在昭贵妃的面上,皇上还是准的。”
秦芬不过稍一迷糊,就明白过来:“你是说,四姐和姜公子的事,还有可能?”
“是,这事我是领了皇上圣旨来的,他叫我问一问秦四姑娘的意思。”
秦芬顿时欣喜若狂:“肯的,四姐肯的!多谢范大人!”
她知道秦贞娘心里是有姜启文的,前头不劝,是因为挣不过命,如今皇帝都有圣旨了,她怎么会不替秦贞娘争一争。
范离原还觉得自己做这事太婆妈了,这时看见秦芬的笑颜,他心下只觉得什么都值了,于是微笑着说一句:“既是秦姑娘应了,我就知道怎么办了。”
秦芬忽地又起个担忧:“若是到时候皇上赐婚,也不知旁人会不会议论的,说我四姐仗着贵妃娘娘的势便欺人,或是说皇上和范大人要粉饰太平。”
范离原是想问过秦芬就回去请皇帝赐婚,此时听见秦芬所忧虑的不无道理,稍一思索就改个主意:“你放心,这事我会给你办好的。”
秦芬点一点头:“多谢范大人。”她稍稍停一停,双颊微微染上霞色,“大人,你是替四姐办的这事,不是替我。”
再如何,秦芬内里也是个成熟女性了,若是此时还不明白范离的心,也算白活了这么久。
皇帝和昭贵妃,心思只在大事上,他们只要秦贞娘别嫁进祁王这个对头的府里便好,于秦贞娘婚事这样的细枝末节,不会太过关心,否则昨日秦贞娘当着皇帝说要自梳,皇帝便该有旨意下来了。
今日范离来问这事,既然不是皇帝和昭贵妃的意思,那便是他自己的意思了。他与秦贞娘并无交情,自然不是因为同情秦贞娘,而是全为了秦芬。
是为了使秦芬高兴,是为了不叫秦芬会因秦贞娘而伤心。
秦芬也不曾想到,一个男子关心一个女子,竟能做到如此地步。范离在外头办事,自有个大刀阔斧、心狠手辣的名声,谁知竟也有这般心细如发的时候,她便是个石头,此刻也忍不住感动了。
范离从没见过秦芬对着自己害羞,这时忽地看见秦芬双颊生晕,心里好似有张鼓被锤了一下,震得他头晕脑胀,整个人轻飘飘的,快要飞起来了。
“你放心,这事我一定给你办得周周到到,绝不叫人说你四姐一句闲话。”
方才还知道扯着皇帝和昭贵妃的大旗,这会却全忘了。
秦芬听了,垂首一笑:“既如此,我替四姐谢过范大人。”
第112章
秦芬回府, 带了许多新鲜瓜果,什么新蚕豆、嫩茄子、长丝瓜,什么稀罕有什么,因着碧水特地嘱咐过, 那庄头不敢轻忽, 给秦芬装了满满一车子。
杨氏掌得中馈多年,也不曾在四月份就见这些东西, 饶是满怀心事, 也不由得分出神来多看两眼:
“论东西也不算稀罕, 可是这个时节能上这些,比燕肚鲍翅也不差什么了。原来温泉庄子竟还有这个妙处, 赶明儿我们家也寻摸两个去。”
秦芬笑一笑:“太太,四姐爱吃茄子盒, 晚上给我们炸一盘吧,再烧碗丝瓜蛋汤,盛一碗玉珠饭, 旁的菜恐怕都不必做啦。”
她如今在上房, 比秦贞娘也不差什么,顺口说来, 杨氏立刻就点头应下:
“这些东西都是鲜货,久放不住的, 既是要做,干脆多做上些,恒哥儿和珮丫头等处, 都分送一盘子去。再有, 单拣出两份来,给柯家和方家送去。”
秦芬心里一动, 险些说出姜家来,话都到嘴边了,却又吞了下去。
姜家的事,还是等有了定论再说吧,杨氏和秦贞娘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既是打定主意不说,干脆连秦贞娘也一并瞒了去,回了小院,秦芬只拣些庄子上的见闻来说。
秦贞娘打定主意守道,心思宽了,竟把这些事听得津津有味:“原来南瓜的藤也能炒着吃,不愧是皇庄的人,主意就是多。听你说中午吃的那南瓜藤又脆又嫩,我也想尝两口呢。”
秦芬捧着茶吹两下,轻轻啜一口:“南瓜藤本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是庄子上人吃个时鲜,又能替南瓜疏疏苗,他们在下头常吃这个的。不光是皇庄,咱们家的庄子只怕自己也吃,只是怕粗粝不敢往上送,四姐既想吃,再过些时日只管叫咱家的庄子送来就是。”
秦贞娘点点头:“五丫头如今愈发有了当家主母的样子啦,连农稼之事也懂得了。”
秦芬听见秦贞娘说起旁人的姻缘来毫无芥蒂,忍不住探究地看她一眼,见秦贞娘脸上虽带着笑,眼神却还是淡淡的不痛快,终究没憋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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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姐,我……又背着你,替你拿了主意。”
秦贞娘稍一愣怔,立刻猜到秦芬说的是什么,她猛地喘了几口气,声音不自觉地抖了起来:“五丫头,你……可别作弄四姐。”
她本已下定决心自梳不嫁了,外头诸事,都再烦不着她了,本以为这样就能落个清净,谁知这时又起个变故,她怎么不心惊。
秦芬见秦贞娘面上并无一丝喜悦,全是惊惧之色,心下不由得后悔起来。
自己是不是太多事了?若秦贞娘是当真不想嫁人,她与那强压婚事的容太妃有何区别?
于是也不隐瞒了,直直地道:“皇上有圣旨下来问四姐的意思,我替四姐答了姜家。”
她不待秦贞娘开口,又道:“办这事的是范离,若是四姐不中意姜家,我这就派人给他送信去。”
秦贞娘心中对那姜启文是有好感的,早几日她还曾私心想着,哪怕姜鹤不能做官了,她愿意等姜启文慢慢从下头熬上来,然而经历这许多事,她只觉得这份好感或许是一桩孽缘,不应该再去期盼。
此时秦芬替她拿了主意,虽也是她心中所想,却着实高兴不起来,秦贞娘勉强对着秦芬苦笑一笑:“芬丫头,我自己也不知道中意不中意。你……容我想一想。”
这一想,就想了好些日子。
内宅静若深潭,外头却是风云变幻。
一头是徽州的事情水落石出,废太子——如今的鲁国公,纵容手下人克扣赈银、盘剥百姓,证据确凿,辩无可辩。
皇帝大怒,当朝称鲁国公“不知廉耻、只顾一己”,责令其立即往鲁州就藩思过,无诏不得离开封地一步。
太后再怎么扯孝道的大旗,也是无用了,几番吵嚷无用,便宣了昭贵妃去关怀,众人都知道,明着是关怀,暗着是泄愤。
谁知昭贵妃身子娇弱,去了两回就道腹痛,太后再要传召,不等昭贵妃出头,太医院先跪到了皇后的长宁宫门口苦求。
太医院院正颤抖着一把花白的胡子,言道昭贵妃身为人母怀孕不易,医者仁心,不能坐视她孕气受损,皇后气得鼻子都歪了,却还得替昭贵妃去求太后。
她知道,自己若不去替昭贵妃出头,皇帝便不会给她娘家崔氏一族好日子过了。
外头这些事,却都比不上一件事叫秦府上下高兴,秦览办差得力,马上就要回京城了。
第二件事,科举舞弊案真相大白,原来睿王收买御书房擦地的小太监偷看了试题,并将试题夹杂在往年的夫子讲义里,往国子监门口售卖去。
原本这事无迹可寻,谁知姜家的书童听见外头卖考题,顺手买了给自家少爷,姜少爷见那讲义确实不错,自己整理妥当,又送到了未来的小舅子家里去。
后头姜家落难,姜鹤大人高风亮节,自称不能与秦家相配,主动退了亲事,那讲义也随着嫁妆一同送回姜家。
锦衣卫指挥使范大人查案细致,阴差阳错查到那份讲义,这才还了姜家清白。
消息传进秦府时,外头天桥已有了天作良缘的故事,小丫头当着姑娘们,将话传得活灵活现:
“老百姓都说这是观音菩萨赐下的缘分,有许多人听了这故事,都去拜起了观音菩萨,希望菩萨也给他们家的孩子赐一桩好姻缘。”
除开秦淑备嫁,其他姐妹正三个坐在一处吃茶,秦珮已知道两位姐姐有许多事不是自己该问的,听了小丫头说的什么天赐姻缘,嘻嘻笑两声,嗔那小丫头胡说,心里也不当真,随手抓些果子,打发了小丫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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