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一七令
余光瞥见坐没坐相的周景成,皇上立刻拉长了脸,找到了发火的由头:“混账东x西,你先生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尚不及你两个侄子知进退,懂礼数,白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周景成懵了一下,关他什么事?
两个小皇孙见他被骂,心中嘲讽周景成活该,完全没听出来皇祖父话里究竟想骂谁。周景渊听懂了,所以没多久也拿了一块糕点送给皇上,以示奖励。
皇上手里握着一块点心,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小儿子,难道这小子忽然开窍,知道只有哄着他这个父皇才能有前途了?看上去似乎不像,因为这兔崽子给了点心之后又去黏他舅舅了。皇上也不稀罕这玩意儿,因为淮阳王身边已经放了好几块了,他却只有一个,遂重又放回了点心盘子里。
两个小皇孙乐不可支,暗中嘲笑周景渊自作多情。
点兵之后,王阳等一众将士再次回了阳关,淮阳王本来也是要请辞的,不过皇上没有让他走,而是将他留下,准备过了封禅大典再说。傍晚时分,君臣三人一道用了晚膳,商议重修北边长城一事。那长城还是前朝时期修缮的,距今也有些年成,许多地方砖石风化,还有些路段整个断裂了。
东.突厥始终是个威胁,这回西北与西域使臣、商贾有了联系,日后必定不缺生意做,既有了钱,边防也该重视起来。
傅朝瑜没有意见,只要有利于边境,他都是乐于去做的。
淮阳王听他们君臣二人一唱一和,短短几句话之间便将事情定下,甚至后面已经提到了安南一带,手绘了一副西南地图,而傅朝瑜顺势提到了鸿胪寺的吴之焕,大夸此人不仅对语言有天赋不说,还极擅画图。
皇上当即表示,南下时可以将此人带上。
淮阳王思绪再次翻飞起来,他皇兄对傅朝瑜的信任兴许已经快要超过他了。设身处地想一想,若他是皇帝,肯定也会喜欢傅朝瑜这样的臣子,有谋略有能力还愿意为君主分忧,一人可抵千军万马。可惜他如今还不是,所以傅朝瑜对他而言便只是威胁。
淮阳王正在苦思冥想该以什么手段对付傅朝瑜时,周元熙跟周元懿二人偏要过来捣乱,当着皇帝的面献殷勤。二人用过饭后,捧着热茶过来了,第一杯递给皇上,第二杯便抢着递给了淮阳王。
皇上饮茶的手微微顿了顿。
淮阳王脸色也僵住,迅速望向他皇兄。他皇兄面色寻常,可淮阳王已然后悔起来,他刚才就不应该招惹这两个小皇孙,怎么如此看不懂眼色?
苦苦寻求淮阳王偏爱的周元懿只觉得挫败不已。
没人搭理他,他从别院离开之后也无人在意。周元懿脚下踢着石子儿,石子儿咕噜咕噜滚了两圈,停在一个人脚下。
一双鹿皮靴,目光向上,周元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这是东.突厥的王子?
第145章 封禅(二更)
半晌后, 周元懿回到别院,成安公公立在院门处,笑容满面地说他皇祖父正在等他, 又问他方才去了何处, 怎么四下里都没寻到。
周元懿停了一下,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掩去了自己见过达坦王子一事,只说:“在屋子里待着觉得闷, 便带着两个太监去水库边缘走了一圈。”
因为他安然无恙地回来, 皇上便也没有追究。君臣等在凉州逗留已经有两日了,封禅的日子将近,也不可再多耽误。第二日, 皇上带领使臣跟大魏的臣子们一同前往张掖。
车辚辚,马萧萧,诸国使臣再次感受到了什么声势浩大。卯时三刻, 南城门内九声炮响, 大驾卤簿从城内徐徐而出, 旌旗招展,威严异常。天色尚暗,但城中百姓早已在两侧等候多时, 此一行车辇六十余乘、马三千匹、另有牛象数十头, 前有士兵导驾, 后有乐器手鼓吹, 其后又跟着数千后卫部队,一路浩浩荡荡,风光无限。
这上千匹马轮换着驭车, 每日需要费心打点草料,照顾皇帝饮食起居之人也有不少, 再算上随行士兵、臣子以及使臣等,一路花费不在少数。而这些花费都由西北来出,确切的说是有凉州出大头,张掖随后,其他几个州只出了一小部分意思意思而已。
达坦王子越是打听,对凉州的戒备也就越重,可他如今什么都做不了。
凉州通往张掖的路都重修了一遍,因为是西北自己人修的路,比工部监工的京城各道都还要精心细致,两侧也种上了花草,一看便知寻常也是有人逐渐照顾的。
这些大臣们来凉州已经好几日了,有些人甚至不是第一回 来凉州,可是每次过来,凉州似乎都与从前不大一样。礼部尚书正在同韩相聊起傅朝瑜:“当日傅怀瑾只身赴任时,谁能想到他能有如今这样的造化?如今整个西北都仰仗着凉州了。”
韩相老神在在:“这话可不能乱说,叫别人都听到了只怕不高兴。”
“又没什么外人,何必惧怕这个?”
礼部尚书平日里听柳照临念叨傅朝瑜念叨得多了,最知道傅朝瑜在西北是如何厉害的,他眼下就好奇这件事儿:“你说这回燕支山封禅过后,圣上会不会给傅朝瑜升官?”
韩相开始装没听见。
礼部尚书又问了一句,见他迟迟不回应,顿时觉得扫兴。这人可真是个锯嘴的葫芦,三位丞相里头就数他还算得宠,另外两位虽说权柄不小,但是皇上其实挺不当成一回事的,也就姓韩的总被带在身边。礼部尚书不信他当真一点消息都没收到,不过是嘴巴紧,不想说罢了。
燕支山就在凉州与张掖边境,不多时便到了,张掖特意修建的行宫就在燕支山下。
傅朝瑜在姑臧修建的别院主要以宜居为主,而张掖行宫的风格则是恢宏大气,行宫仿照宫殿,依山傍水,珠璧交映,金碧相辉。
皇上自入住行宫之后又宴请了诸多使臣,表面上虽然没怎么说,但是酒宴一结束便招来傅朝瑜跟章鹤轩狠夸了一顿。这西北的行宫建得比京畿行宫都要大气奢华,可见凉州与张掖多为他费心。
御史大夫正要阴阳怪气地说一句凉州真是富裕,底下的傅朝瑜仿佛料到他会说什么一般,主动开头解释:“这都是各地商贾的功劳,万国博览会每个展位都是收钱的,商贾们支援圣上封禅,也为求与西域做生意,一掷千金拿下展位。这些钱多用在了行宫建设与祭坛修建了,微臣等也只是借花献佛。”
御史大夫悻悻退下了,这个傅朝瑜真是越来越狡猾了。
众人遂斋戒一日,后聚在燕支山下。说起斋戒,还有一桩好笑的事儿,有大臣进言,皇上需斋戒七七四十九日。皇上听闻之后,转头便将其轰走了。对于繁文缛节,皇上一向都是只取对自己有利的遵守,出行依仗比照古制,那是为了彰显天家威仪;可若是一切都按规矩来,又得另花多少钱?朝中这些人不想着替他、替西北省钱也就算了,见天儿的只会找事。
于是斋戒便只匆匆斋戒了一日而已,今儿一早便携众上山了。
傅朝瑜粗略一扫,发现山下竟有不下数万人。原先在凉州落脚的一群人今儿一大早也跟着过来了,傅朝瑜他们起得多早,这些人便跟了多早。好在燕支山下的草地广袤,不至于容不下他们,傅朝瑜提前给他师兄打过招呼,今日张掖一带的所有驻兵都在山下巡视,将人群四四方方地分隔开,以免发生踩踏。
周景渊等三个小家伙也被傅朝瑜给护在身边,不许他们私自行动。
周元熙看着他那几个皇叔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围绕在傅朝瑜身边,心里更瞧不上他们了。
正想再看看周元懿在做什么,转头便发现周元懿似乎面向使臣的方向。
周元熙好奇:“你在看什么?”
周元懿冷冷地收回目光:“关你什么事?”
方才还算和谐的气氛瞬间瞬间降至冰点。
先前两个人因为要联手对付周景成他们,关系还算说得过去,但这段时间因为要讨好淮阳王,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有时候比先前关系还要恶劣。
也没人注意到两个小皇孙,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封禅上。
早先五个多月,张掖都在修山道、建祀坛。燕支山的四方皆建有祀坛,众人跟随圣上拾级而上,一路经由三个祀坛之后,直奔最顶部的登封坛。抵达登封坛时,只余少数侍臣与几个皇子皇孙以及傅朝瑜等亲近的臣子,使臣也x只有十余人跟上,余下都被留在上一个祀坛。
皇上自南面登坛,向北而立。太尉将奉在昊天上帝神像前的玉牒取出,呈给皇上。
思及台下的使臣等人,皇上一反常态地将玉牒上的牒文高声念了出来:“今有魏嗣天子臣某,敢昭告于昊天上帝:天启周氏,运兴土德。高祖皇帝,受命立极,六合殷盛……敬若天意,四海晏然。封祀燕支,谢成于天。子孙百禄,苍生受福。”
山风拂过,天高浩瀚无垠。五月中旬,燕支山正是水草丰茂之际,山间峰峦叠嶂,松柏苍郁;山下则牛羊成群,十里不同天,若纵马往北,可长驱直入突厥王廷,往西,西域诸国尽入眼底。
皇上念着牒文,心中翻涌出无限野望。有朝一日,定要让日月所照之处,皆为我大魏领土!
达坦王子等人静静地望着祀坛,许多使臣需译者翻译方能听懂,可达坦王子不需要,他通晓中原官话,听起牒文毫不费劲。大魏在燕支山封禅,其野心昭然若揭,大魏皇帝又面北而立,而东.突厥洽洽就在大魏的北边。
封禅的仪式不仅肃穆,还极为繁琐,傅朝瑜等是知道仪式流程的,几个小孩儿却看得一知半解,只觉得过程甚是漫长,每当他们以为都快要结束了,可旁边不知为何又跑出来一个人,最后有个执事竟还以五色土圆封。
周景成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五色土,这玩意儿若是捏个泥人的应当还挺好看的,待会儿结束之后他得问问这些五色土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一通胡思乱想,终于到了燔柴告天的仪式了。玉帛、牺牲一同置于积柴之上,焚之以祭天。浓烟从山顶冉冉升空,山下人都知道这是大礼已成的讯号,同呼万岁,声音震彻云霄。
封禅之后,皇上命礼部将牒文晓谕天下,同时让人刻碑立于燕支山道,又让画师尽快画出封禅图,以流传后世。
张掖城中百姓无不欢腾,因为圣上格外开恩,免了他们一年赋税。张掖不比凉州,为此番封禅,张掖上下节衣缩食才省出这么多钱来置办打点。如今皇上金口一开,别说是百姓了,就连章鹤轩自己也庆幸不已。张掖都已经没钱了,过段时间还得指望西域跟各地商贾多来做点生意才能回本,免赋税一年,也给他们减少了不少压力。
封禅大典结束之后,皇上让户部掏钱,在行宫设宴,允群臣宴引七日。
张掖许多客栈饭馆也上道,以庆祝封禅为理由降低菜价,大肆招揽顾客。
使臣们知道,七日过后圣驾只怕就要回京,他们得在这七天里好好跟凉州将生意给谈好。傅朝瑜得伴驾,好在他事先将李成跟王谢玄两个人给带过来了,凡有关生意场上的事儿,皆交由他们二人负责。
其他诸国都算热情,唯独东.突厥对生意一事格外冷淡,也就只在凉州这儿订购了一批茶叶,余下皆未涉及。
可要说达坦王子没什么需求,傅朝瑜也不信,他总觉得这人最近似乎憋着什么招数还没使。可他也不好一直盯着对方,来者是客,盯紧了反而不好。
就在傅朝瑜盯着达坦王子的时候,皇上忽然又下了一道圣旨。
朝廷特在河西走廊一带设镇北都护府,治所在瓜州,大魏最西北端的一个州,毗邻西域,坐拥阳关,而首任都护正是傅朝瑜。
镇北都护,抚慰诸藩,辑宁外寇,秩从二品。
虽然傅朝瑜想过自己会被提拔,但没想到圣上竟然直接越过淮阳王,让他来做这个都护。
周景渊握了握舅舅的手,迟疑道:“舅舅这是升官了吗?”
傅朝瑜在短暂的惊讶过后,眼中迅速划过一丝笑意:“对,升官了。”
如今整个西北都归他管了。
第146章 粮食
傅朝瑜高升, 有人欢喜有人忧。御史们第一个不服。
可扪心自问,傅朝瑜这两年来在凉州也算是尽心尽力了,换做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都不会比傅朝瑜做得好。就冲这回万国博览会跟燕支山封禅一事, 谁能有傅朝瑜这样的魄力?因而御史大夫刚准备上前进谏,便被韩相给拉了下去。
等到皇上跟傅朝瑜离开之后,御史大夫仍旧不服:“你方才拦着我做什么?”
韩相公曳了他一眼:“不拦着你, 让你自讨没趣?圣上摆明了早就想要提拔傅朝瑜, 从前在京城的时候便是这样,只苦于他资历不够才一直压着。如今他来了凉州又做出了成绩,你觉得圣上会因为你这几句话便收了旨意?”
“那也不能让他如此轻松就得了这个都护。”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韩相索性放了他的衣袖:“行,你去,被圣上撅回来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没人拦着, 御史大夫反而不动弹了。
韩相气定神闲地看着对方的窘态。他看得清楚, 也早就有了觉悟。凡是在傅朝瑜的事儿上圣上都是最坚决的, 谁劝了也不好使。傅朝瑜未必是最衷心的那个,杨直作为圣上心腹,要说衷心, 他论第二, 没人敢说第一, 傅朝瑜也不行, 但傅朝瑜肯定比他们所有人都要更贴心,而且同圣上目标一致。世家还想着借助皇权庇护自己,傅朝瑜则不然, 他乃商贾出身,背后无人, 便无利益纠纷,圣上用起来愈发得心应手了。
几个御史闹着要进言,却也无疾而终。
留在原地的淮阳王反复回忆方才那道圣旨,虽然早有预料,但是真正等到这一日,淮阳王还是觉得心寒。论资历,他远胜傅朝瑜,论身份,他是大魏的淮阳王,论亲疏,他是皇上的亲弟弟。他曾立下赫赫战功,更在西北为国戍边多年,凭什么如今一个傅朝瑜却能压在他手上?镇北都护,好生威风啊,连他这个淮阳王都要听命于对方。淮阳王心底冷笑,眼底变幻莫测,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不明白这是为何,分明之前皇上还对他格外信重,即便上回带着傅朝瑜前往阳关也未曾让傅朝瑜越过他,在淮阳王看来,哪怕皇上出于忌惮不会让他统揽西北军政,但应当还是会同他商议过后再下旨意,绝对会顾全他的颜面,最有可能是给他加封一个虚衔以示安抚。可如今,什么都没有……究竟是什么让皇上短时间内改变了想法?
周元懿见淮阳王呆愣在此处,心生好奇,遂叫了他一声。
淮阳王回神,低头看了对方一眼,恍然大悟,是因为这两个小皇孙!
淮阳王如梦初醒,他这个皇兄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心眼,哪怕他并未表现出来,可到底还是介意的。这两个小皇孙为了拉拢他彼此争斗,最后反而害了他,真是两个祸害,比傅朝瑜还要面无可憎!
周元懿吓得后退了好几步,不明白淮阳王为何突然这般吓人。
他不敢说话,淮阳王只是面色阴翳地地撇了他一眼之后,便转身离开。
这次是他大意被这两个小皇孙给连累了,如今便是再后悔,也为时晚矣。
周元懿无端遭了人嫌弃,心情也变得差了许多,好在即便是拉拢不到淮阳王,他此行也不是全无收获。那位达坦王子提供的消息,想来父王还是能够用上的。
傅朝瑜升官的消息很快传来,正在陪使臣的吴之焕听闻之后,提着一壶酒便过来恭贺傅朝瑜了。这会儿没人,他说话便随便了许多,甚至揶揄道:“如今见你一面可真难,圣上整日整日地将你带在身边,都想跟你说个话都没机会。”
傅朝瑜得意道:“我比较受宠。”
吴之焕:“……”
还是这么厚脸皮。
傅朝瑜顺势跟他说了皇上有意征讨西南一事,又顺便跟他说了自己在皇上年前举荐过他,让他这些日子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学学南边的话。
吴之焕承他的情,道了一句多谢。他没有根基也没有人脉,缺的正是出头的机会,傅朝瑜给他争取的机会太过宝贵,一旦成功,他便能在圣上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届时论功行赏也少不了他。
难得有时间闲聊,两人将京城西北一带的闲话都聊光了,最后提到了陈淮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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