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一七令
帐中气氛凝沉。
东.突厥一直对大魏虎视眈眈, 不知安排了多少密探进来。众人其实也不知道东.突厥究竟何时从他们手中偷到了图纸,还不声不响地弄出了这么多架。可说到底都是他们监管不力,许汉杰连忙请罪。
皇上面色虽不佳, 但也没有怪他:“这事错不在你。”
许汉杰迷糊, 不在他,那在谁?
皇上沉了一口气。或许,这根本就是从废太子手中泄露出去的也未可知。当初废太子营帐里头便有抛石车、连弓弩, 那些东.突厥的探子岂能不动心?京中对峙那段时间, 只怕他们早就已经把图纸给传递回去了。
皇上越想越觉得必是如此,对废太子更是恨得牙根痒痒。为了养育这嫡长子,举国上下不知花费多少心血, 结果这兔崽子自己不成气也就罢了,如今更是做起了卖国贼!如若真是废太子做的,自己百年之后都对不住列祖列宗。家里养出了这么一个白眼狼, 在祖宗面前也是颜面全无了。
且这些话还不能宣之于口, 望着心中有愧的一群人, 皇上愣是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想,他丢不起这个人。
情况比皇上预料之中的还要糟糕,可是事已至此, 再懊恼也无济于事, 皇上只能先召集将领定下战术。
周景渊在在旁听。
许汉杰等总免不了时不时朝周景渊这儿看上几眼, 这小殿下生得可真好看, 笑起来应当更好看,可惜人家对着他们的时候总面无表情
其实许汉杰等也无甚恶意,不过是好奇心作祟罢了。虽然皇家有五位皇子, 但是这位五殿下却是最不起眼的。比起生来尊贵的太子,张扬肆意的大皇子, 还有胡作为非的三皇子、四皇子,这位小殿下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从前他们在京中,甚至都不曾听说过多少有关五殿下的消息,只知道对方在冷宫中长大,不受宠。可就这样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最后却成为了储君。
圣上此番将其带来,无非是为了让储君积攒功劳。这么早就给他铺路,看来传言有误,圣上并非不在意这位小殿下。
可随即众人却又发现,自己还是想错了,圣上大抵还是不够重视储君,否则这对父子二人为何会如此生疏?商议战术期间,这对父子不仅没说话,甚至都没有过眼神交流!
这难道就是皇家父子么?
大魏皇帝死里逃生又领着援军抵达东.突厥的消息,达坦王子与东.突厥的摄图大汗俱都听闻了 。摄图大汗也不过四十来岁,同皇上年纪相当,他自然也能上阵杀敌,但武力却不及自己儿子。先前为了大魏的抛石车,东.突厥上下都不愿让摄图大汗亲自上阵,然而这回不同,东.突厥也有了这样的神器,半月前他们曾试验过一番,效果惊人。怪不得大魏能如此迅速地平定安南,换做如今的他们一样可以所向披靡。
有了武器,摄图大汗便不再畏惧大魏,甚至也打算亲自去前线坐镇。
然而达坦为王子却不愿让他父汗涉险:“大魏那对君臣似乎有些邪门,尤其是傅朝瑜,碰上他们总没好事。依儿臣见,父汗还是不要去的好。”
“这回那个傅朝瑜不是没来么,听说随军的是大魏新任的储君。”
达坦王子并未放松,毕竟那位新储君正好就是傅朝瑜的亲外甥。凡是跟傅朝瑜有关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邪乎,好似天下的运气都被他们占尽了一般。远的不说,譬如上回他们在金山脚下,若是换了别人断然不会从他们手里溜走,可偏偏他们遇上的是傅朝瑜。
达坦王子从前特意打听过傅朝瑜的事儿,因而对他格外忌惮。此人从前上京探亲时便遇上了土匪,可他不仅能全身而退,竟然还救了一位世家公子,借着对方的人脉入了国子监,从此平步青云。如今傅朝瑜的外甥也跟着他扶摇直上,都当上大魏的储君了,这运道真叫人叹为观止。可惜,他们原本十分看好大魏的废太子。若是废太子成功上位,他们何须如此小心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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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汗,不论傅朝瑜这回有无随军,可他人就在常乐,日日都盯着前线。一旦有何风吹草动,常乐都会知道。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不要轻易同他对上得好。”
摄图大汗笑着摆了摆手,觉得儿子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他也是从腥风血雨中挣来的汗位,这天下还有什么他没见过的奇人?不过是一个年轻些的都护罢了,重视可以,却没必要太忌惮。
摄图大汗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前往。
达坦王子总觉得不妥,可国中上下都对大魏没了防备,他再反对也无济于事。几日后,摄图大汗抵达了边境。
再往南的寒元关曾是东.突厥最险要关隘,他们为此经营了十数年,可是到头来仍然落在了大魏手里。
真是奇耻大辱。
两兵交接,免不了一场恶战。
东.突厥虽然先算计了大魏,但是大魏一声不吭地带着人打了过来不说,还抢走了他们的寒元关,甚至还将盟国高昌给灭了国。原本摄图大汗还有些心虚,可如今大魏的所作所为让他觉得自己才是受害者。
大魏无耻,侵占他们的领地,他们如今率军反击那是理所应当。至于用了人家的抛石车,那也无妨,是废太子心甘情愿送上来的,为何不用?要怪就怪大魏皇帝愚蠢,立了这样一个不堪的太子。
两边都动用抛石车,战况自然惨重。
不过东.突厥顾忌着寒元关是自己的领土,尚未使出全力,是以仍是大魏这边占据上风。
一场恶战结束,许汉杰当即下令让士兵将伤员送去后方急救。他们这儿不仅有军医,还有从西北招募来的大夫。自从上回西北起了鼠疫之后,傅朝瑜便派人在学堂周围又兴建了医馆,专门收徒教授医术。
这么短的时间,当然不能速成,不过被傅朝瑜请过来当先生的大夫们正好能用得上,都被许汉杰给请到军营中了。
他们不缺大夫,也不缺药材,但是手脚健全的士兵或伤或亡,总让人心痛不已。
皇上叮嘱了一番,让人好好照顾伤员,若有伤亡即刻记下姓名,来日好给抚恤金。
即便大魏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也从未在抚恤金上面有所节省。
傍晚时分,皇上甚至领着周景渊亲自去战场边缘转了一圈,为的就是锻炼周景渊的胆量。
可皇上想象中失声惊惧的场面并未发生,相反,周景渊骑着小马跟在他身后,目光扫过血污斑驳的战场,只是叹了一口气,神色无悲无喜,稳重得不像是个正常的孩子。
皇上懒得追问他什么时候学会了骑马,想来又是傅朝瑜教的。
大魏的伤兵早就抬走了,东.突厥还有些去世士兵的遗.体还未收回去,虽隔得远,却也能看到其被巨石砸得面目全非了。
周景渊定定地朝着那儿许久,毫不回避。
皇上端详了一眼周景渊,有点不爽:“你不害怕?”
他记得,废太子头一回上战场的时候可是吓了好几日呢。皇上对此大为失望,将废太子叫到了自己跟前怒斥一顿,他不需要无能的继承人,因为一点血便吓破了胆子,他又如何能放心将江山社稷托付给对方?
可眼下面对什么都不怕的周景渊,皇上却也不满意,觉得太装了。傅朝瑜如珠似宝地宠着这个外甥,应当不会让他见血。这孩子眼下一派淡然,该不会是死要面子故意装出来的吧。
也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身旁的许汉杰等彻底不懂了,小殿下不害怕不是好事儿么,怎么圣上反而一副失望的模样?
周景渊小脸淡然,镇定自若地道:“只要有战事,势必会有人员伤亡。早就想到的事,为何还要害怕?”
皇上:“是么?”
周景渊抬头:“父皇希望看到我害怕吗?”
皇上嘴角抽了抽,总觉得自己被这孩子摆了一道。
周景渊移开目光。他只是觉得对于寻常人来说,和平来之不易。如今的周景渊年纪还小,不像上辈子经历了那么多悲剧,换来满身戾气。他如今厌恶东.突厥,恨不得让他们彻底覆国,可是看到东.突厥士兵的遗.体便想到了大魏同样有伤员,有亡人,因而总觉得可惜。
这些人在家中兴许是长子,是丈夫,是一家之主,可来了战场之后便如蝼蚁一般,顷刻间便没了性命。倘若东.突厥老老实实不生事儿,这些人应当不会丧命。
皇上总算在他脸上看出了点情绪波动,随即又觉得自己担心得没错,这家伙果然软弱,看事情只看个表面。任凭傅朝瑜再自卖自夸,可小五终究不过是个小孩儿罢了,小孩儿能有什么见识呢?傅朝瑜教出来的孩子终究不及自己教出来的刚强。
皇上郑重告诫道:“凡有战争便有伤亡,这是不可避免的。但若是一再忍让便是自取灭亡,非但不能保全更多的人,反而会使整个国家陷入绝境。东.突厥对大魏觊觎已久,时常南下骚扰西北境内。如今只有将他们打服了,才能保护更多的大魏百姓。”
虽然他也心痛伤亡,但他们别无选择。没有从天而降的太平盛世,凡是盛世,都是用血泪铸就而成;凡是雄主,都是从腥风血雨里淌过来的。
“此战结束,可保十年内边境安稳。”
周景渊歪了歪头:“那往后呢?”
“往后还得看你。”皇上打量着这小家伙,不介意将真相告诉他,他可不是傅朝瑜,不屑于哄人。大魏的储君,绝对不可以天真。
“世上没有一劳永逸的事,突厥领土太广,大魏吃不下的。即便划地封王,派皇室宗亲前去坐镇,几年内兴许能安分守己,可时间一长还是会有战事。草原游牧不及农耕稳固,年景不好的时候,他们还是会南下进犯。他们吃不上肉,便会来抢咱们的。”
几百年甚至几千年间都是如此,战争反反复复,或许有相对平和的时期,但是从未结束过。
周景渊明白了。
他并非生性乐观,只是跟着舅舅相处多了,日子过得无忧无虑,难免沾染了一些乐观的性子。但如今皇上口中真相,他也很快就接受了。他会尝试着去改变,扭转这一局面,但若最后仍以悲剧收场,那他也不吝啬诉诸武力。
周景渊头一日变被带去战场一事,皇上也没瞒着傅朝瑜,甚至特意写信同他提及此事,还在信中对傅朝瑜的教育方式表示不满,认为他教出来的孩子软弱太过,没什么血性。
傅朝瑜:“……”
上辈子一路杀过去的小外甥是有血性了,比造反的废太子还猛,不知道皇上看到上辈子的小外甥会作何感想呢?
这战事看来是有的拖,父子二人相处得久了,以皇上挑剔的个性肯定还会说三道四。就怕他们俩到时候闹掰,以小五的性子不至于吵架,但肯定嫌烦不太愿意搭理人。
他得想想法子,早点将这战事给平了。顺便再堵住皇上的嘴,让他看看没有血性亦可成事。皇上自以为是的那一套,早就不顶用了。
用他的方式教出来的孩子,多半是第二个废太子。
第188章 造出
傅朝瑜叫来方爻, 让他给自己寻几个人信得过的木工师傅,再去给他准备一些东西。
方爻看着单子犯了迷糊:“大人这想要做……炮仗?”
傅朝瑜摇了摇头:“是想琢磨一些新东西,你先把人给我找来, 记得找几个手艺精湛、口风紧的, 我有大用。”
方爻知道傅大人不会无的放矢,他既然说有大用,便肯定是不同寻常之物。为了不耽误傅大人做事, 方爻立马就下去准备了。
傅朝瑜不喜欢战争, 更不喜伤亡。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 不得已而用之。凡是战争,都应该慎之又慎。若是世间所有国家部族都能崇尚和平,不再穷兵黩武, 必然能少许多悲剧。
然而这并不现实。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忍让, 人的欲.望是无穷的, 欲.望催发出来的战争也无休无止。原本傅朝瑜并不打算将此物拿出来,冷兵器时代伤亡有限,可一旦过渡到热武器, 伤亡势必会大幅增加。
傅朝瑜并非心疼敌人, 而是担心这东西外泄, 一如现在的抛石车一样。这东西一经面世, 想要摧毁或者隐藏几乎不可能,皇上绝对会将其收为己用,虽不会滥杀, 但是终究留有祸患。等到他小外甥继位后,他可以规劝小外甥, 但却劝不了继任者,也劝不了那些野心家,日后x局势会演变成何种地步傅朝瑜也不知道。
不过就眼下的情况来看,这却是对付东.突厥最好的办法。
原料没有备齐,傅朝瑜只能先耐着性子先等等。
从书房出来之后,傅朝瑜又领着人去安排了农事。常乐北边有不少从伊州迁过来的吐谷浑人,他们在此待一年有余,连大魏日常用语也都学会了。
傅朝瑜过去时,众人正在商议尽快给红薯育苗。
他们去年分到了不少红薯种子,作为迁到西北来的外族人,他们竟然是最先收到红薯种子的那一批。需知好多西北百姓只分到了些凉州送过来的土豆,红薯压根摸都没摸过,少说也得往后再排上半年才能拿到种子,可他们竟然能排在大魏人前面!
虽说吐谷浑成了伊州,隶属于大魏,如今已经是一个国家,不分你我,但总归是不同的。这些人从前生怕自己被排挤,如今衙门对他们的优待,则彻底让这群人放下了芥蒂,在西北找到了归属感。
西北这边荒地不少,上回听闻官府还有意迁一批人去高昌县,一如当初将他们从吐谷浑迁到这儿来一样。这也未尝不好,只要跟着大魏朝廷总不会吃亏,他们可以劝一劝伊州族人来此安居。
有人迟疑:“可他们世世代代都在吐谷浑,真的愿意来么?”
“多写几封信回去肯定有人愿意过来的,留在那儿有什么好?家里孩子想出人头地都够呛,轮到年成不好,还得把自家粮食拿出去送给上头官员,那食不果腹的日子我真是受够了,想必族人们肯定也早就有所不满。咱们先试试,来这这么久,还没捎消息回去过呢。”
正商量着,忽然看到傅大人过来了。
人群中有两个胆子大的,立即主动上前搭话。他们说话仍有口音,但是正常沟通交流却无影响。傅朝瑜对他们刮目相看,这些人适应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
他打趣道:“再过些日子,你们的西北话说得可要比我好多了。”
傅朝瑜是江南人,去京城路上学得中原官话,来了西北之后又学了这边的话,不过说的也不是很好。
傅朝瑜跟前的汉子笑道:“大人您就别打趣咱们了,我们还有的学呢。正好您今儿来了,能不能劳烦您给咱们看看这红薯育苗做得对不对。先前衙门的人也都讲过,我们怕记得不牢,回来之后琢磨了好几日,也不知有没有记错了。”
春耕这段时间傅朝瑜每每出门都待着几个种田的好手,为的就是随时解惑答疑。他虽然涉猎极广,但许多事儿都是浅尝辄止,譬如农事方面,傅朝瑜往往都是吩咐几句,让下面的懂行的人去做。
术业有专攻,傅朝瑜不能不懂装懂。
有了懂行的指点,众人很快便上手了。
在西北的日子,真比他们当初在吐谷浑的时候过得舒坦。从前哪有人愿意这么细致入微地手把手教他们如何种田?官府都奉承着大汗跟王室,从来都不会管他们死活,偶尔遇上一两个清官,那都算是祖宗保佑了。可自从来了西北,他们却发现这里的官员似乎都不错。
兴许是傅大人管理有方,西北官吏身上都不见傲气,还很平易近人。
日子过得舒坦,他们甚至还开始期待起了几月后的学堂。原本去年年底西北各地便可以新建学校,这两年西北开设了许多棉布厂,陆陆续续都赚了不少钱,加上傅大人经营有方,各地商贾都爱来西北碰运气,西北如今真不缺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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