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一七令
两边闹哄哄的,似乎是百姓的欢呼声,平日里都护府外往来的人便多,今儿因为是傅朝瑜大婚,外头早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了。
车帘被打开,一只袖长的手出现在眼前,林簪月抬头,看见面如冠玉的夫君正笑脸盈盈地站在眼前:“月儿,一路辛苦。”
林簪月伸出手,搭在他手上,先前的疲惫一扫而空。
“傅大人接到了新娘子了!”也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人群中再次喧闹起来。
傅朝瑜与林簪月甚至都没来得及动作,便被两边簇拥的人给推进了大堂。
崔狄与杜宁喜气洋洋地招待宾客,看那模样似乎比自己成婚还要高兴。事实也是如此,杜宁望着傅朝瑜跟林簪月,心中庆幸不已,终于是把傅朝瑜给嫁出去了,不用担心他孤独终老了。
都护府热闹,都护府之外的地方也不差。傅朝瑜大婚,西北一带都在同庆,大半商铺都准备了酬宾活动,更有不少外域商贾听闻傅朝瑜成婚,特意赶来沾沾喜气。
有好些不知道此事,单纯过来做生意的商人看到这架势都愣住了:“西北最近是有什么大事儿么?”
身边立马有人回他:“那是当然了,咱们傅大人成婚这便是最大的事儿!”
为了庆贺这桩喜事儿,西北上下铆足了劲儿,足足热闹了半个月之久。等天气渐冷之后,这喜气才收了起来。
成婚之后,傅朝瑜跟林簪月的日子并未发生多少变化,傅朝瑜仍在经营西北,林簪月仍旧投身于医馆,逐渐培养起了不少女医。
夫妻二人各忙各的,和谐至极。
一晃四年过去,西北一带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土豆与红薯顺利推广之后,西北俨然成了大魏的粮仓,原先空余的大片土地都被开荒,或是种粮或是种棉。
农田有了,环境也不能变差。傅朝瑜领着人在西北一带植树造林,顺带将北边的不少沙漠也一道治了。效果不错,起码如今北边冬日里的风沙少了不止一点儿,连原本东.突厥境内也跟着受益。
有了粮食跟棉布,百姓也不用再忍饥挨饿。老实种田,依旧可以安居乐业;若是头脑聪慧善于经商,日子便更好过了。西北位置优越,乃东西交汇之所在,经商的条件简直得天独厚。这两年,不知多少商贾在西北一带买宅置地定居,为的就是经营好西北的人脉生意。
也有不少中原或南方的穷苦百姓走投无路来到西北谋生,不过去的大多都是高昌跟伊州一带,这两片地方近几年也被管得紧紧有条,同大魏的联系也越来越紧密。
互市监早已成为中原与西域各国交往中不可或缺的枢纽。崔狄当初只是临时被调过来凑数的,结果愣是在互市监呆了一年又一年,最后连自己的妻子家人都一道接了过来。分别两地终究不是长远计,若不趁早接过来,谁晓得他们还得在这儿待多久?
想他一介武将,如今竟然跟各国的使臣商贾打惯了交道,被迫懂得许多经商的学问,原先那点习武之人的粗犷也不见了,逐渐被磨平了棱角。
同样凄苦的还有杜宁。他本以为傅朝瑜回来之后自己就能解放了,谁知道这两年来西北的事儿一年比一年多。他原先只要辅佐傅朝瑜即可,后来也不知傅朝瑜抽哪门子的风,但凡有事,第一个想到的永远都他。
一开始杜宁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傅朝瑜安排他做事他也屁颠屁颠去做了,事成之后便有一堆人夸奖,将杜宁给夸得飘飘然,而后乐此不疲地开始做下一件。等他某日幡然醒悟,发现自己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活儿也越来越多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那些活他早就已经甩不掉了!
杜宁也曾对着自家娘子哭诉,然而他娘子压根就不站在他这边,甚至联合儿子一道教训他。杜宁的儿子才两岁,可他已经跟傅朝瑜学坏了,没事只知道压迫他爹,看到他在家闲着便会给傅朝瑜打小报告。
“你就知道气我,日后干脆认你傅叔叔做爹算了!”
楚宁:“……”
她有时候真怀疑杜宁是不是没长脑子。
杜宁小儿子杜盛阳冲他爹使了一个鬼脸:“傅叔叔听到这话肯定要揍你。”
偏偏杜宁说完还不觉得自己错了,愤慨道:“就说你是个讨债鬼吧,你爹我从前都没这么气过你祖父。不过方才是我多嘴,你这样不懂事的儿子傅朝瑜也不要,日后他们若是生了个女儿,让你去做上门女婿还差不多。”
楚宁忍无可忍,一把拧住了丈夫的耳朵:“你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杜宁吃痛:“好么好么,我不说了还不行么?”
他就是说说而已,傅朝瑜跟他娘子如今还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呢,若是日后真有了姑娘,再盘算也不迟。做傅朝瑜的上门女婿,身上的担子肯定比他还要重,受到的压迫肯定比他还要惨。
当老子的真么悲催,做儿子的岂能轻松?傅朝瑜要是真愿意,把杜盛阳丢给他做上门女婿又有何妨,但愿傅朝瑜真能看得上他家这个傻儿子。
傅朝瑜确实将不少活儿都分了出去,杜宁也好,方爻也罢,如今一日都不得闲,可他自己也没得到片刻的轻松。
西北这一摊子事儿实在是太大了,他花了四年功夫终于将其料理清楚,培养人手、整章建制,哪一样都是慢工细活。傅朝瑜真心希望他们能自己立起来,索性他的辛苦没有白费,如今即便没有了他,西北也一样能照常运作。
各地学堂已经开了好几年,识字的人越来越多,想参加科举的也大有人在。今年都护府又准备了一场科考,凡是通过者皆可以去京城参加春闱。
阅卷过后,傅朝瑜正想打听打听明年春闱的动静,京城那头忽然来了信。
圣上病危,急招他回京。
第200章 病危
信是从宫中寄过来的, 还是杨直的字迹。杨直的意思便是皇上的意思,看来皇上这次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
事不宜迟,傅朝瑜当即让人收拾行囊。
杜宁等人闻言连忙赶过来, 追问傅朝瑜究竟出了什么事。
傅朝瑜不便多言, 皇上病重一事应当还未散开,傅朝瑜不知道宫中究竟做何打算,也不敢轻易泄露。
他找了个借口敷衍了一番, 又单独x留下叫来杜宁, 再三叮嘱道:“皇上急召我回去,恐怕是有要事要吩咐。这段时间你多盯着些,千万不能在这节骨眼上生任何的乱子, 切记,切记!”
杜宁的手被傅朝瑜攥得生疼。
傅朝瑜很少有这样郑重其事的时候,平日里哪怕有要紧事, 经他之嘴说出后都像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一般。杜宁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可他什么也没说, 也没有再追问,只道:“你放心回去好了,一切有我。”
对于杜宁, 傅朝瑜自然放心, 毕竟这么多年的历练也不是白历练的。况且西北也不仅仅只有杜宁, 还有崔狄跟方爻, 还有近两年提拔上的官员跟各地的知州,再不济他娘子跟楚宁也能顶上,总不至于让杜宁单打独斗。
他大可以安心地离开。
傅朝瑜又回去说了几句宽慰他娘子之后, 便匆忙启程了。这回他连行李都带的少,只备了几件换洗的衣物便骑着马连夜离开。
林簪月跟杜宁等人将人送出了巷口, 便没再跟着了。
行程匆忙,方才分别时他们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几句。
杜宁有点心烦:“他回京之后应当不会出事儿吧?”
林簪月摇了摇头,出事的另有其人。
对于傅朝瑜的突然离开,都护府上下议论纷纷,不过好就好在这几年管束得严,他们再好奇也就只敢私下议论,平日里仍是老老实实地做事儿。天塌下来,活儿还是一样得干,总不能叫西北乱起来。
傅朝瑜不在,杜宁更是提起了十二分的心,京城那边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样的安排,他得替傅朝瑜守好后方才行。
除了都护府众人知道傅朝瑜离开了西北,其他百姓对此一无所觉,种地经商,一如既往。
而远在焉耆的淮阳王,这些日子终于察觉到不对,迫切地想要逃走。
几年前他杀了东.突厥的达坦王子后便被人捉到这处庭院中,自此再也没能出来。淮阳王想过逃跑,可这些人没日没夜地守在他身边,淮阳王情急之下甚至连挖地道都想过了,仍旧没有半点用处。
焉耆是个小国,有权有势者并不多,能做到这种地步的应当也就只有焉耆王室了。为了困住他,这些人还真是煞费苦心,无所不用其极。四年的时间足以逼疯一个正常人,好在淮阳王心智坚定,再难的坎儿他也都咬牙坚持了下来。如今唯一支撑他的便是报仇的执念,他坚信自己有朝一日能回到大魏,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他与皇兄都是先帝的血脉,他自认不比皇兄差,既然皇兄都能做皇帝,他为何不能?这种念头从前都是被淮阳王苦苦压抑在心中,如今压抑得太狠,直接爆发了。
他现在只想让皇家那些人都去死!
恨意磅礴,但淮阳王还不至于让恨意迷了眼睛。他最近忽然发现,此处看守的人似乎多了起来,这并非是什么好苗头。从前这院子里的看守固然严,却也不至于这般。他被困多年,此处每日都有二十个守卫,如今足足增添了一倍,这些人将整个院子遮得严严实实,连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像是生怕他会在这几日逃开一般,难道……
大魏那头出了什么事儿?
淮阳王陷入不安之中。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大魏出什么乱子,那头平安无事倒还好,他大可以继续找机会,总有一天能从这里出去。可若是一旦大魏生变,等让他那位皇兄想起自己还被关在此处的话,想必他也离死不远了。
不行,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淮阳王焦灼地站起身,几个侍卫听到动静立马赶了过来,直接进了屋,密切盯着淮阳王的一举一动。
真该死!
淮阳王愤愤地坐了下来,有些人看守,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但愿大魏那对父子都不要想起他。
可偏偏,醒来之后的皇上恰好想到了淮阳王。
这并非皇上第一次想起这位皇弟,自从他的身子每况愈下之后,皇上便时常想起淮阳王。今儿又记起了这个人后,皇上趁着头脑清醒,再次将周景渊给叫了过来。
周景渊躬身站在床前,等着父皇吩咐。
皇上病重,连说话都有些困难,所以并不想兜弯子,开门见山地问:“你可知,淮阳王如今身在何处?”
数年过去,周景渊已经十三了,可仍旧算是半个孩子。那张脸酷似傅朝瑜,却比傅朝瑜更冷上三分。从前他在舅舅身边还时常欢笑,在学堂读书时也能与同窗打成一片,后来离了舅舅之后,没有什么在意之人,整个人便冷了下来。
这会儿皇上病中问话,还问了这么敏感的问题,周景渊也还是面不改色,回道:“知道,王叔如今在焉耆。”
“你讨厌他么?”
周景渊敛下眼眸,心中冷笑。自然,对舅舅不利之人他都讨厌。
皇上不用听他回答,单看表情便知道了,他费力地笑了一声,说出来的话却无比残忍:“他早已被人控制住了,逃不掉的。朕给你个机会让你亲手解决了他,如何?”
周景渊面露异色。
“你怕了?”皇上反问。
他可不希望自己的继承人性情软弱。
周景渊摇了摇头,他只是想着父皇这么多年都没有对淮阳王动手,应当多少顾念着一份兄弟之情,可到头来是他自己想多了。
身在皇家,连父子之情都少有,更别提兄弟之情了。
皇上躺在床上,比起去年要消瘦不少,颧骨高高耸起,若不是这张脸底子不错,瘦成这样早就显得刻薄了。面相没垮,但是心却比从前要更狠了:“不用你来当刽子手,你只需下令,让你身边的侍卫去了结他即可,敢做么?”
周景渊凝望着他父皇的神色,确认他父皇不是故意诓他的,才谨慎地点点头。
他道:“既是父皇的吩咐,儿臣照做就是。”
他手上有侍卫,不输从前废太子的死侍,就连火器营里头的兵器周景渊也能前去取用。下令诛杀一个不讨喜的仇人而已,不算难事。
皇上听他应下,见他亲自叫来侍卫定下了淮阳王的死刑之后,终于又笑了笑。
身为皇帝,该心狠的时候便得心狠。他有心以淮阳王做磨刀石试探一番,如今周景渊的表现让皇上满意至极。淮阳王虽是小五王叔,却也一样是小五仇人,对付仇人,绝不能有片刻心软。
“在皇位稳固与江山社稷面前,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淮阳王只是你王叔,同你的关系并不亲近,往后,你兴许还要亲手了结你的血脉至亲。心软的人坐不稳皇位,一切都要以自身利益为重,明白了吗?”
周景渊知道他意有所指,却还是受教一般地点了点头,甚至上前主动替他掖了掖被角。
父子之前距离亲厚,但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温情。
皇上也吃不准他究竟记没记住,但是他时日无多,能叮嘱的只有这些。
等周景渊从殿中出来之后,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急忙赶过来的太后。
皇上病重一事,外面所知甚少,就连后宫也只有太后与皇贵妃知道。皇贵妃与皇上感情一般,不过每日都会去照看,起码做足了皇贵妃的本分。太后却是真的关心儿子,她都这么大年纪了,真是怕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再次重演。
可天不遂人愿,皇上这一病便是半个月,至今未好,昨儿更是吐血了,太医院诸位太医对此也束手无策。皇上如今的急症都是从前在战场上落下的病根,谁也没办法治愈。
太后赶到之后发现周景渊正巧出来,便叫住孙儿问道:“你父皇今日可好些了?”
周景渊迟疑了一会儿,仍是摇了摇头。
太后面色灰败,半晌才道:“哀家进去看看。”
周景渊侧身让出了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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