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一七令
不知道太后与皇上说了什么,只是听闻太后回宫之后也病了一场,连药都不愿服用。
还是皇贵妃前去相劝,才让太后提起了些求生欲。
宫人私下里也没少觉得奇怪,贵妃更是不解,她想去太后那儿看望都没得准许,太诡异了。太后生病,皇上也感染风寒许久没有露面了,难道这场风寒真的这般严重?
她是不是得让老三也老实在殿中待着,别再出去种地?就这么办,那地本来也没什么好种的。
贵妃都知道要约束三皇子,更不必说贤妃了,早在有传言说皇上感染风寒一直x没好时,贤妃便已经将四皇子给拘在宫里了。
周景成为此还闹了两日,每日都想方设法要出门:“母妃,儿臣已经十四了,不是四岁,整日待在宫里想什么话?五弟若是知道该笑话我了。”
“就是你五弟让人带话,将你拘在此的。”贤妃信口胡诌道。
其实五皇子只是暗示了一番,自然没有让她将人关着,不过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本就不必计较,贤妃只知道,最近这些事儿不是他们娘俩儿能掺和的。
任凭周景成闹得再凶,贤妃也愣是没让他出门,连他平常待在身上的佩刀贤妃都没有再让他摸。
三日后,傅朝瑜抵达京师。
此番回得匆忙,他进城之后尚未来得及回侯府一趟,杨直便先一步带着人找到了他。
故人见面,却无多少寒暄,杨直领着傅朝瑜直奔皇宫。
傅朝瑜本想追问皇上的病情如何,可看到杨直如此急切,已经不必再问了。
情况可能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尽管有所预料,可等傅朝瑜真见到皇上的那一刻,仍旧吓了一跳。他有想过皇上病重,但没想过已经病危至此了,这模样委实消瘦得可怕,傅朝瑜甚至不敢想皇上还能撑过几日。他见过不少病入膏肓之人,与皇上如今的情况一模一样。
傅朝瑜上前行礼时,皇上甚至没有说话,只是抬了抬手,让他起身。
往常皇上见到傅朝瑜,都会打趣两句。此番一别数年,再见时,对方还是清风朗月一般的模样,自己却已经行将就木了。前两日他还没病到这般地步,从昨儿开始,病情急转直下,皇上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兴许,就在这两日吧。
病成这样,简直比杀了皇上还要难受。可早在四五年前,他对此便早有预料,走到如今这般田地也是皇上自己选的,并不后悔。即便再来一次,他仍然会北征突厥,几年的苟活换来十多年天下太平,他觉得值。
“坐吧。”
成安公公将皇上扶起来后,他缓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傅朝瑜稳住了心态,坐下来之后方才打量起周围。除他之外,韩相也在,另有一人年岁比韩相还要大,正忧心忡忡地望着皇上,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过傅朝瑜。
韩相多年屹立不倒,是因为他秉持中庸之道,平素不喜争抢。相比之下,吕相贪心太过,便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另一位刘相前两个月不知为何也被免了,眼下看到这一位,傅朝瑜脑中便闪过一个念头。
这位该不会就是顶替刘相的那位吧,那么……他呢?
傅朝瑜呼吸都重了几份,尚书中书门下,朝中一共该有三位丞相的。
第201章 托孤
这世上哪有真的淡泊名利, 无欲无求之人呢?哪怕是傅朝瑜,面对眼下的境遇也不由得呼吸紧促了几分。
皇上也确实有这个意思:“余者不必再说,诸君也亲眼见到了。朕唯一担心的是, 储君幼小, 朕若是去了,恐其难当大任。”
那位似乎要顶替刘相的老大人立马道:“圣上岂能这般自暴自弃?太医院的太医如若医术不精,大可以广召天下名医入宫, 总能治好圣上的病。况且圣上从前身强力壮, 本就非常人能及,以圣上的体魄,绝不会被眼下这点小病痛给击败。”
傅朝瑜看了韩相一眼, 这是哪里来的马屁精?
韩相也无奈,此人是张太傅,从前做过圣上的先生, 不过后来身子不好一直闲赋在家, 前几年身子好了又自请回朝。圣上也给他面子, 将其安排在江南,这一任便是五年,政绩倒是不错, 治下也严明, 若是出身低的话兴许会是个酷吏。他与京中世家关系都还不错, 对下严苛, 对上则多阿谀谄媚。
圣上病重至此,但凡长了眼睛都知道已经是药石无医了,也只有这位张太傅才能昧着良心说出这样的话来。连皇上自己都觉得张太傅的话不中听, 他要是身子真的康健,早就让人将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东西给撵出去了。
皇上希望别人尊师重道, 可他自己却从没有这种美德。没去看这张太傅,皇上将目光移向傅朝瑜跟韩相:“爱卿才高,必能定国,你们可愿替朕辅佐新王?”
果然是托孤,韩相与傅朝瑜立刻跪下,谦卑地表示自己才德浅薄。
张太傅紧随其后也跪了下来,这等时候,当然不能漏掉了他。对方比傅朝瑜跟韩相,张太傅可要情绪外露多了,傅朝瑜二人虽然有些伤感,但也知道眼下不宜让皇上担忧,可这位张太傅显然是表演居多,好像是普天之下只有他这么一个忠臣似的。
皇上大概也觉得腻歪,原本有很多想说的,到头来却都咽下去了,只勉强交代了一些话。
大致便是让他们好生辅佐新君,约束朝臣云云。说了两句话之后渐渐吃力,皇上叹息一声:“罢了,你们退下吧。”
皇上心里清楚,即便他不说,被选出来的这三人也知道该怎么做。哪怕是喜欢拍马屁的张太傅,能力也都不俗,只不过此人过于圆滑,唯一比从前吕相好上一点的便是——张太傅对上绝对忠诚。
如今忠于自己,往后则忠于新君。
三位丞相分属不同阵营,彼此制约牵制,新帝才不至于偏听偏信。
那头三人离开之后,张太傅随意打了一声招呼之后便径自离开了。对韩相态度尚且还行,对傅朝瑜则是一片漠然。
傅朝瑜望着他的背影,纳闷地道:“莫不是我何时得罪了这位张太傅?”
韩相摇了摇头:“你同他都未曾见过面,哪里会得罪他?大概是你从前做的那些事得罪了世家吧。”
傅朝瑜做的最得罪世家的,便是改了科举跟吏部考核。前者短时间内还瞧不出什么变化,这两年才渐渐明显。世家子弟没办法再通过国子监直入官场,每位学子都要过五关斩六将,方能入朝为官。科考的人越来越多,考卷还越来越难,被刷下来的世家子弟不计其数,于是这些世家们只能千方百计想着别的法子,将子孙继续往官场上塞。
作为始作俑者的傅朝瑜,理所当然被他们记恨上了。
至于吏部考核的变动,得罪的官吏便更多了。前几年有不少尸位素餐之辈,但凡走动些许关系便能安然无恙度过考课,现如今也不行了。朝中各项规章制度日渐收紧,再不似从前一样,世家可以依仗身份为所欲为。
“张太傅出身世家,他对你的态度多多少少会受世家影响,况且——”
“什么?”傅朝瑜见他突兀地停下,没忍住询问。
韩相摇了摇头,并不准备继续往下说。况且,张太傅之所以能被推举出来,不仅是因为他在江南做出不少政绩,自己本身也算是德高望重,更因为有世家的支持。如今寒门起势,隐约有与世家打擂台的架势,张太傅既然背靠世家,那么世家不喜欢的人他肯定也不喜欢。
更有一层原因,圣上选了他们三个人做辅政大臣,必然是有他自己的考量。除了希望他们能辅佐新君,更是为了防止三位丞相刮分权力。张太傅代表的是世家,傅朝瑜代表的是寒门,他则居中调停。
难为圣上费心了。
出宫之后,傅朝瑜也没有让人给他小外甥带话。别看皇上如今瞧着病入膏肓,但是脑袋却还清明,傅朝瑜不想节外生枝惹皇上嫉妒。若要见面的话,往后有的是机会见面,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让皇上心烦。
周景渊其实一早也得知他舅舅回来了,更猜到了父皇叫他舅舅回来所为何事。舅甥二人都默契地没有联系,静静地等着大明宫的消息。
周景成被关了这么多日,实在是憋不住,趁着周景渊在的时候赶忙跑过来找他。
过了十四之后,周景成的个头抽条似的猛长,不仅个高,还比别的孩子生得魁梧结实,他与周景渊坐在一块儿,丝毫看不出是只差一岁多的亲兄弟。
见了五弟,周景成哀嚎了一声控诉道:“快憋死我了,我母妃这些日子一直不让我出来!”
周景渊道:“是我吩咐的。”
周景成:“……”
还真是这样啊,周景成讪讪地摸了摸脑勺,后知后觉地发现五弟似乎表情x格外严肃。周景成也不懂,他凑过去问了一声:“最近宫里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周景渊点了点头。
“能说么?”
周景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作为皇子,他觉得四哥是有权知道此事的,可问题是他觉得没有用,是父皇吩咐对外严守自己病重的消息,可能是害怕生出乱子吧。
见他如此,周景成立马改口:“算了算了,看样子也知道不可能是好事儿,你还是别告诉我了,我也不想听。”
周景渊闭上了嘴,觉得可能这两日他便能知道了。
入夜之后,皇上只觉得日子更加难捱。
饶是如此,他还是让成安准备了数道圣旨与口谕,将能安排的事情都已经安排了一遍,包括他自己的身后事。早在皇上发现自己生病之后便在准备着这些,可他的病况来得太汹涌,本以为还有半年,谁料到还是高估了自己。事到如今,他仍有不少事情没有做。
成安眼睛一酸,圣上都已经变成这般模样了还在善后,怎不叫人心疼?他感慨:“圣上如此为五殿下考虑,殿下一定感怀于心。”
“他?”皇上扯了扯嘴角,这小兔崽子只会感动他舅舅对他的好,别人压根入不了他的法眼。也是从前淑妃的事情做错了,若是当初严查到底,或许就没有这种冤案。不过如今说这些都是虚妄,况且皇上如此劳心费力也并不是为了周景渊这个人,他是为了大魏的储君,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子孙后代。
换做任何一个储君,他都会逼着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岂知这一晚上劳累太过,等到了黎明时分,皇上吐了一口血,眼中的神采都迅速灰暗下来,连呼吸都渐渐困难了。静静地缓了半日之后,精神忽然又回来了,连病容都似乎散了。
成安暗道不好。
皇上也明白自己大限将至。他是想活,但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与其担忧自己什么时候死,还不如安顿好一切让自己死得体面些。他该享受的都已经享受到了,权势、名声、威望……他比先皇还要像一个明君仁君,今大魏上下,人给家足,府藏皆满,他早就无愧于先帝了,如今离开倒也不算遗憾。
好歹,自己走得的比皇弟晚。就是不知道这心比天高的皇弟在地下是否会跟先皇告状。皇上想着,竟扯了嘴角,苦中作乐地笑了一声。
许久,躺在床上的皇上终于再次开了口,说话也比前一日利索许多:“去叫他们过来吧。”
他未说具体叫哪个,但成安公公服侍了他这么多年,又岂能不知道这些?
不多时,众人被紧急召进大明宫。
昨儿来的三人都在其中,与六部尚书一同在殿外候着。三人在前,六部尚书居后。
傅朝瑜对郑尚书与杜尚书点了点头后,便没多言,凝神静气守在前面。
几位尚书瞧这站位,心中也有些了然。近来圣上病重,对外是没有明说,但他们作为天子近臣多少都猜到了。这节骨眼上傅朝瑜被召进宫,又跟韩相张太傅两人并肩而立,用意为何众人岂能不知?
与傅朝瑜交好的,自然庆幸他终于熬出头来了。跟傅朝瑜不睦的,又开始酸皇上的决定,这么多年过去,皇上最看重的仍旧还是傅朝瑜。
真叫人不甘心呐,论及资历,他们绝不比傅朝瑜差。可惜他们没有傅朝瑜得圣心,更没有一个做储君的外甥。否则,丞相这个位置还不知道花落谁家呢。
众人各怀鬼胎时,皇上已经在里头跟太后交代后事了。太后之前病了一场,如今看到皇上气若游丝的模样更觉痛心。老天无眼,仍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若不是怕皇上走得不安心,太后早就撑不住了。
太后心疼得心中抽痛,上前握住皇上的手:“母后明白,母后什么都明白。”
她的皇儿最在意的便是江山稳固,后继有人,不愿意自己好不容易换来的盛世被人糟蹋。小五年纪太小了,朝中那些老狐狸又太厉害,以至于她的皇儿临终前都不得安心。
太后蓄着泪,安抚道:“哀家会替你守好一切,日后小五的婚事哀家也会把关好,绝不会让任何人有可乘之机。谁也不会毁了大魏江山,哀家保证。”
皇上眨了眨眼睛,欣慰地牵起了嘴角。母后明白他的意思就好,皇后人选至关重要,绝不可以马虎。在他身上发生的悲剧,希望日后不用再重演。
皇上转向皇贵妃。
皇贵妃很上道地立马过去握住了皇上的手,虽然她跟皇上没什么感情,但是装了这么多年也都习惯了。
两个没有感情的人还能说什么呢?不过还是打打感情牌,让她多照顾照顾新君罢了。即便如此,皇上都未曾松口说完立皇贵妃为后。
他死之后,大魏有一个太皇太后就够了,没必要再多一个活着的太后娘娘。
皇贵妃对此心知肚明,她本也不奢求这些。可皇上生怕她介意,选择以退为进,一脸愧疚地道:“不能给你留下子嗣,终究是朕对不住你,若有来生,咱们再做夫妻。朕不要三宫六院,只想跟你做一对寻常夫妻。”
皇贵妃深吸了一口气。若有来生,只盼着她永远不要遇到这位难伺候且到死都在耍心眼的主了,她实在招架不住。
但最终皇贵妃还是秉持的臣子本分,一脸感动地回复道:“来生不敢奢求,但这辈子能位及皇贵妃,已经是妾身莫大的荣幸了。”
皇上知道以皇贵妃的性子多半不会作妖,于是又看向几个孩子。
周景渊那兔崽子没良心,多讲无益。再说他交代了这么多天,前面又手把手地教了足足四年整,若是再学不会,那大魏江山被糟践都算活该。那几个大的反而有良心一些,只是看着憨厚,人也不够机灵。
可惜,若他能多几个孩子,兴许还能再挑选一番。
皇上招了招手,几个皇子公主抹着眼泪来到了病床前。
周景渊跟皇贵妃他们是一早就知道了皇上病重,心里也有所准备,然而周景成他们却是分毫不知的,这会儿受到的冲击自然更大。往日英明神武的父皇突然变得瘦骨嶙峋,仿佛病入膏肓的老妪一般,几个孩子大气儿都不敢出。
周景成甚至开始哆嗦了,原来是为了这个,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母妃跟五弟拘着他不让他闹事了:“呜呜,父皇,您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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