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一七令
皇后与太子看在眼中,却不好为其出头。一来方家的确错了,二来,为了已经式微的母家与整个世家大族站在对立面,不值得。
皇后与太子皆摆出一副不闻不问的大方摸样,选择以退为进。
这一局,朝中说不清谁是赢家,但是国子监肯定不亏。甚至为了明年的扩招,户部还拨了一笔钱,用以修缮跟扩建学舍。国子监占地不小,如今扩建起来也方便,不过是将北边的马场再缩减一些就是了。
监生们可跟着沾了不少光,从前老旧的门窗都给换了一遍,就连经年的桌椅也都换了一套崭新的。
孙明达本来预备着连墙也一道刷了,考虑到一两日干不透,便决定放一放,等年后傅朝瑜等一批人靠走之后,再做打算。如今早已入秋了,傅朝瑜这一批监生在国子监也待不了多久,年底国子监有一场岁考,凡是通过的监生便可以跟地方官学的学生,以及各地通过“发解试”的举子们一同参加春闱。
换言之,能够参与春闱的,一边是国子监与地方官学通过考试的生徒,一方面是获得通过州县考试的举子。三者都有考试,但是国子监的结业考试相对简单,地方官学的结业考试严格限制人数,通过州县考生的大多都是没有家世、没有权利的寻常学子。
三者考试的难易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若这群人真能通过春闱这种礼部组织的考试,将来还得通过吏部的考试才能进行授官,这吏部试中人情世故的占比就更大了,要不怎么说世家永远是世家呢?权利只在世家内部流转,如今只是稍稍让渡一部分给普通学子,便引得世家大族愤愤不平了。
孙明达这些日子也在忧心。他不担心别的,如今国子学这边大多都是世家子弟,真到了授官的时候不会被为难的。可傅朝瑜却是商贾出身,他又是这般张扬的性子,来日得罪了人,在吏部试上卡他一遭,自己与王纪美根本鞭长莫及。
他们在吏部可没人啊……
傅朝瑜也深知这一点,但他别无他法,只能越发用功读书,争取在春闱一鸣惊人。为了春闱,他如今每日都要抽出大部门时间向他先生请教。
兴许是骤然遭遇变革,兴许是意识到未来他们身上的这层世家光环会渐渐退散,国子监中的监生们仿佛一夜之间沉淀了下来,读书的紧迫感袭来,每个人都变得焦虑了起来。
杨毅恬甚至跟家里人说好,过了岁考之后,他不会参与进士科考试,而是走算学x的路子。于杨家人而言,他们不介意杨毅恬是否能进士及第,只要能平平安安就够了。
算学是不是正道,但有几个人能进士及第的?只要杨毅恬喜欢,杨家人便全力支持。
杜宁险些被他扰乱了心神,开始惶惶不安起来。
杨毅恬都改了想法,他还要死磕进士考试吗?问题是他年初还是个倒数,便是这些日子奋起直追,科考也注定过不了啊。
他总嫌弃杨毅恬不聪明,可这些日子他冷眼看着,杨毅恬在算学上是很有天分的,那他呢,他的天赋在哪里,他唯有在背书上面能有些长进了。
杜宁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以及对未来的惶恐之中,明年春闱,他能让父亲满意吗?若是落榜,父亲会不会失望……
纠结之下,杜宁一连几日没睡好,等了又等,他最终还是跟他父亲坦白了,鼓起勇气让他先生多请了三位经学的大儒。也亏得他们家世显赫,才请得起这样的大儒。
杜宁给自己鼓劲儿,进士科靠积累靠天赋靠脑子,明经科总能仗着先生好、背得牢顺利通过吧,哪怕起步差,哪怕明经科不受重视,他也不想被傅朝瑜、杨毅恬他们远远地甩在身后。他不想成为被落下的那一个,也不想成为最差的一个,那样太孤单了。
生源改革之后,傅朝瑜便消停下来不再折腾了,这些日子对着经书、史书费心钻研,就在他险些要读到天昏地暗的时候,扬州那边来了人。
傅朝瑜跑出去一看,竟然是安叔。
安叔一家从前就在傅家做事儿,傅茵小时候便是安叔媳妇儿带大的,后来傅茵失踪,傅朝瑜也是被安叔接手的。对于安叔来说,他与公子分别不过一年,可对于傅朝瑜来说,他们已是好些年没见面了,一时激动不已,拉着人将这些天发生的事儿倒豆子一般全说了一遍。
其实傅朝瑜时常写信回去,但是信里说的总不如面对面说话方便。
傅朝瑜还有些期待,安叔如今过来,不会是父亲那边有消息了吧?
顶着公子的目光,安叔苦涩地摇了摇头:“公子见谅,老爷依旧没找到,不过咱们家的人在一处海岛上见到了从前与老爷一起出海的渔民,从他们手中拿到了老爷留下的一箱东西。那些渔民也不知老爷如今在何方,只知道他失踪前,一直都在朝着东行走。出海的人兵分两路,一面将这些渔民都给带了回来,一面又继续往东看看能不能找到老爷。”
傅朝瑜听罢,微微一叹,大概是失望的次数多了竟也不觉得失望了,反而有些安慰:“也罢,好歹有了些消息。”
没准再过些日子便能找到人呢?
安叔说完便示意后面的小厮将箱子抬过来:“这都是老爷留下的,似乎是什么种子,极为罕见。我问过一些老农,他们也说不知。我怕这里头是什么要紧的东西,遂将扬州的事交给安旭打理,自己跑来了京城。”
安旭便是安叔的长子,安叔这回来京城,虽说是为了这箱种子,但他其实早就想过来了。家中余钱都花在了海上,庄子铺子收上来的钱没焐热便都白送了出去,如今却连人都没找到。老爷一日找不到,便一日是个无底洞,那真金白银都不知道花了多少了,以至于他们家公子在京城都没钱用,搁以前他们那受过这份罪?
在扬州时,安叔都不敢想公子孤苦伶仃一个来到京城究竟过得什么日子,他们家公子性子又倔,吃了苦都不敢说,他实在放心不下。这下有了借口终于能过来亲自看一看了,安叔可不得马不停蹄赶来京城。
好在,国子监竟然没将他们赶出去,反而请了进来,安叔心中有了点数,他们公子穷归穷,但在国子监的待遇应当还算不错。
傅朝瑜端详着手下的箱子,二话不说打开了锁扣,箱子里头卧着几个麻袋,他伸手解开,里面滚出了一个圆溜溜、灰不溜秋东西。
傅朝瑜捻了捻,等表面的土被捻掉之后,这东西终于露出了真容。
这是,已经发芽的土豆?
第50章 宫宴
确实是土豆, 傅朝瑜在后世看过,绝不会看错。兴许是海上的温度和湿度都比较适宜,这些土豆竟然都发芽了, 直接替傅朝瑜省下了催芽的过程。
他又挨个拆开麻袋, 发现里面大多都是土豆,只在角落里面藏着一小袋不知名的香料。
没有其他的粮种,不过傅朝瑜也没觉得失望, 只土豆这一样便足够惊喜了。
安叔在旁问:“少爷, 这东西能吃吗?”
“能吃,也好养活。”
傅朝瑜跟他简单说了一下自己在京郊一带买了一个庄子,还道日后要将这些土豆都种在那农庄里头。
安叔心中不免惊讶, 少爷在信里说了这个农庄的事儿,他原以为是少爷胡诌出来让他们放心的,没想到竟确有其事吗?
傅朝瑜安顿好了安叔后, 便将这箱子拖回了学舍。
陈淮书正好抱着一摞书回来, 看到学舍里面趟着一个硕大的箱子, 当即一惊:“这都什么东西?”
傅朝瑜回头帮他接过书放桌上,见他松了松肩膀便对着箱子打量个不停,解释说:“这是我父亲先前在海上搜集的种子。”
“伯父人找到了?”
傅朝瑜摇了摇头:“海上那么大, 哪那么容易找到?不过是家里人误打误撞找到了先前同父亲一块出海的渔民。他们与父亲走散已经有好些月了, 我父亲那儿, 只怕依旧难找。”
陈淮书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傅朝瑜, 他从来都没遇到过像傅伯父这样行事不羁爱自由的人。大魏的大好河山何其多?寻常人终其一生也游览不尽,可这位傅伯父偏与常人不同,不爱游山玩水偏偏只钟情出海。只苦了怀瑾, 从前为了找姐姐绞尽脑汁,如今还得为自家父亲担惊受怕。
傅朝瑜其实这会儿心情还算不错, 有了这么一个宝贝,往后他与小外甥的底气也就多了一份。运作好了,多半可以加官进爵。傅朝瑜利落地将箱子收好,又跟陈淮书说改明儿要把这些东西种在他的农庄里。
“这马上就要入冬了,还能种得了吗?”
“能,我在农庄后面置了一个暖房,后面还有好些暖棚,即便到了冬日也依旧能种菜。”
陈淮书立马嚷嚷着说要看。
冬日里的蔬菜其实如今也有,不过大多是在温泉旁边种的,价格奇高,民间很少能见到。陈淮书没见过怎么种,因而格外好奇。
傅朝瑜干脆将他们几个人都带出了城,就连杜宁都被杨毅恬半拉半拽一道带过去了。
他俩到了之后,还暗暗瞅了安叔好几眼,这位听说是傅家的管事,但是言行举止都十分沉稳,对着他们也都不卑不亢的,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模样。若是傅朝瑜自己出色,兴许只是山窝里飞出个金凤凰,如今怎的连他家的管事也与别个不同?杜宁如论如何也想不通。
安叔早就察觉到有人在打量他,来京城这一两日他一直没忘记打听,越是打听,越是骄傲。万没想到,他们家公子如今都成了京城的风云人物了!
还有小殿下,眼下的境遇也算不差,看来是他小看公子了。至于陈淮书这几位出身不凡的世家少爷,安叔心里倒是没什么想头,从前他们家公子在扬州城时,那些公子哥儿们就爱跟着他。现如今换作京城,情况倒是一点没变,没法子,谁叫他们家这位天生招人呢?
跟着这几人来了农庄后,杜宁身上那股别扭劲儿还没消,这别扭一方面是对着傅朝瑜的,一方面,乃是因周文津而起。
他从前做了不少错事,如今回头想想才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心虚得很,一直避免跟周文津对视。
见没人注意自己,杜宁才小声嘟囔:“种地有什么好看?我压根就不想来,都是你非得拉着我。”
杨毅恬也是个直肠子:“你要是真不愿意来,我叫个车把你送回去?”
杜宁:“……倒也不必。”
耳聪的傅朝瑜忍俊不禁,这两人还怪有意思的。
前面几排屋舍只修缮好了一半儿,造景还未完成,石板与花草林木堆放在一块儿,看着还是一片狼藉。不过后头的暖房却已经建好了,边上的暖棚也支起来了,上回傅朝瑜在那儿x撒了不少菜籽,如今都已经开始冒尖儿了。今年冬天光种菜这笔进项,应该就足够他们过个富裕年了。
安叔一一打量之后,才终于相信公子所说的“卖书赚了点小钱”是赚了多少。说是修缮,其实还不如说是重建呢,如此大手笔花费定然不小,看来自己当初在扬州是瞎担心了。
傅朝瑜领着他们转了一圈才又去了暖房,刚一走近,众人便察觉有一股暖气扑来。细瞧过去,暖房里头已经养着好些花了。
温度正好,只是杜宁总觉得这味道怪怪的,似乎……有点臭。
咦,不能细想,多半是他闻错了。
但是连杨毅恬也闻出来了,连忙朝傅朝瑜求证。
傅朝瑜也没瞒着他:“臭是正常的。这暖房一部分在地下,一部分在地面,地下是个暖炕,后面则有个粪缸。”
“粪……粪缸?”爱洁的杜宁吓得脸都白了,甚至有几分作呕的冲动。他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只是看着傅朝瑜的眼神却已经不对劲了。他怎么能坦然说出这两个字的?
傅朝瑜才觉得他真是少见多怪:“杜大少爷难道不知道,你吃的菜都是粪水浇灌的吗?瞎矫情什么呢。”
杜宁实在忍不住,终于呕出了声,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杨毅恬等人乐得看他的笑话,就连周文津也牵了牵嘴角。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杜大少爷哪里知道这些事,又哪里能听得这些话?扶着门框,脸色惨白。
傅朝瑜没体贴他,带着众人将土豆切块。只要有芽的地方都可以切块,一个土豆能切成三到四快,切好之后沾上灰土,再进行播种。他的土豆种子不少,幸而这边人手众多。
众人虽然不知道这不起眼的种子到底是什么,但是看傅朝瑜这么兴致勃勃的样子,便都跑过来帮忙了,就连杜宁也忍着恶心做了大半天的苦力。
等种好之后,已经将近傍晚了。傅朝瑜自己要在国子监读书,不能日日来此,幸好安叔他们也算是精通农事,这事交给他傅朝瑜也放心。
他事先写好了几条土豆种植的要点,又交代安叔每日记下这些土豆生长情况,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才终于能放心离开。
回城路上,傅朝瑜等发现路两旁竟然有人种上了油菜。
只是,也没听朝廷提起过要推广油菜啊。傅朝瑜过去问了一句才知道,朝廷是没有大范围推广,但是司农寺早些日子一直在京城周边的各县宣传过了,司农寺可是朝廷的人,他们说的话百姓们多少愿意听一听。
秋冬过后田里空着也是空着,不妨多费些心思种点油菜,说不定真能多收一季呢?
其实不止京城一带,长江沿岸早已经种上了,尤其是鄂州一代,漫山遍野到处种上了油菜。
司农寺的人今儿上半年一直没闲着,多番打听、实验,最终证实了冬油菜的可行性。是以今年下半年后,司农寺便赶忙分去各处,发动百姓播种冬油菜了。只不过今年头一年试种,在没有得到最后结果之前,朝廷为了求.稳不便大肆宣扬。
虽未宣扬,可皇上依旧给傅朝瑜先记下了一功。
正好这两日有个他国使臣来访,刚好又撞上了太后寿诞,皇上便叫人摆了一场稍微隆重些的宫宴,顺带不忘请傅朝瑜过去见见世面。
傅朝瑜还是头一次参加宫宴,来这儿的不是高官家眷就是皇亲国戚,他一个不起眼的国子监监生位置自然不会靠前,主位的一群人无论是皇帝也好、太后也罢,他压根看不见,不过中间乐师和舞者却看得清清楚楚。
唯一叫人想不明白的是,领他入席的竟是御前的人,这可是旁人未曾有过的待遇。
就连傅朝瑜也一头雾水,他又不是什么牌面上的任务,怎么御前的人对他反而比对别人格外恭敬些?
周景渊也不知道打哪儿听说了他舅舅也过来了,非要将自己的席位摆在他舅舅旁边。
最离谱的是,周景成也跟着起哄。他现在跟周景渊也变得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了,舍不得分开。再说了,傅舅舅比他舅舅英俊多了,他就爱跟傅舅舅坐一块儿,谁来了也不好使!
他没闹多久,便被贤妃拎着耳朵揪回去了。
周景渊抱紧舅舅的胳膊:“舅舅,我不想过去。”
傅朝瑜看了一眼周围,发现御前的人并未反对,遂安抚道:“那就不去。”
他羽翼未丰,其实并不希望小外甥在众人面前露脸。宫中人多,是非也多,如今小外甥那儿虽然也有人护着,但是傅朝瑜总归不太放心。
殿中丝竹歌舞不断,傅朝瑜却仗着无人注意,问起了小外甥在宫中境况。
周景渊自然都说好,他也确实挺好的,如今衣食住行都没人克扣,福安体贴,秦嬷嬷厉害,外头办事儿有手脚伶俐的武川,如今又有了一个教武功的师父,还能时不时见一见他舅舅,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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