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里话
随她而来的宫人,欲救她出去的将士,却是一个接一个倒下去。
城外十万兵甲千里而来,只因顾她性命,便只能这般僵持,僵持到突厥援军到来,各部重新汇聚。
届时两军交战,当是要折损她大邺更多儿郎。
萧无忧看远处举着火把的追兵,转身前方是侍卫手中寒芒毕现的兵刃。
这厢撞上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她殉国,大邺兵甲扫平北境,驱除敌寇。
萧无忧合上眼。
却???觉身子一轻,双足骤然离地,睁眼的一瞬方发现自己被人搂住,跃在虚空。
“得罪了,殿下。”男人带着一副面具,黑夜中看不出容貌,只一手勒紧她腰身,一手弹出暗器。
片刻间,城门口的侍卫倒下一半。
“阁下何人?”萧无忧听出是长安口音,却观身手暗器,不似军中人。
“大邺人。”男人吐出三字,抱着她越过剩余守卫点足落地。
缠在腰间的长鞭如蛇窜出,竟直接劈开了城门。奈何就近的卫队来得极快,四面更是弓兵压阵。
“殿下先走!”蟒鞭收回的瞬间,扫除了通往城门的障碍。
萧无忧距离城门仅剩三丈。
然,一记熟悉的裂帛声传入耳际,萧无忧心口骤缩,回头扫过。
果然,又是重弩。
索性没伤到那人要害,只是从他左臂划过,扯下一块淋漓血肉。
他却尤似没有痛觉,左掌中弯刀蹿出,锋刃如电,寒芒劲扫间,十余弓兵封喉断腕。于此同时另一手蟒鞭勾上射来的弓箭,凌空扫向对面的兵甲。
得一间隙,掠向萧无忧,欲带之出城。
眼看他身后弓兵又一次搭箭,以这人功夫,献了一条命为她赢得出城的片刻功夫,自有胜算。
然萧无忧脑海中想起“软甲”二字,她还有后路,与其她一人生还,或许她可以搏出更大的赢面,甚至还能完成计划外的事。
瞬间的衡量,她便做出了决定,只在他落地的一瞬,将人整个拽到了身后。
“给孤住手,不许放箭!”
她上前一步,把身后人护的更严实。
这样的举动,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环伺的兵甲逼近一步,弓兵按住箭矢。
“孤的命,你们要不起!”萧无忧呵退他们,目光落在点点火把移来的方向。
只手中聚力,抽开腰间匕首。
“殿下!”身后陌生男人一把扣住她肩膀,恐她做傻事。
“听一声乡音,足矣。”萧无忧回首,竟是将一截青丝塞入男人手中。
“若孤有命回朝,您执此发见孤,孤许你一愿。若孤身死异乡,望君葬此发于大邺故土,亦算萧无忧归家。”
“君之恩,孤来世再报。”
话毕,萧无忧横刀于颈,转身冲正好到此的俟利发道,“孤不走,大人且容孤侍女与这位侠士离开。”
“殿下——”被侍卫押着的琥珀频频摇首。
“还需劳您,护孤阿妹一程,且当是护孤。”萧无忧话语低沉,不似商量,只是托付。
身后男人尚未出声,前面高官亦未应声。
她紧握匕首,一步步背离近在咫尺的故土,重返牢笼。
第3章 错信
◎她已无人间寿数,一生至此终。◎
“大人。”萧无忧刀刃迫近脖颈皮肉,一道鲜红血印赫然现出。
俟利发爱才,目光在那侠士身上流连。
但此间此刻,再无比萧无忧更重要的人。
俟利发合了合眼,终于抬起扣在腰间那把二寸弯刀上的手,示意放人。
云中城城门重新闭合,王宫归于宁静。
萧无忧掷刀于地,看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又回首看一路伏地的尸体,蜿蜒的血流。
“都是勇士,臣会命人厚葬的。”俟利发掏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递给萧无忧。
即将平旦,一抹曦光落在萧无忧血迹斑驳的面容上。
她接了药,抹在脖间伤口上。五指往上滑去,蹭到一手同胞的鲜血。
“天若顾孤,先亡大人,孤亦会记得大人恩德,厚葬之。”
俟利发掩口咳了声,“臣送殿下回宫。”
折腾半夜,萧无忧少不了用药吊气,沐浴更衣。
净室内,六个侍女围浴桶候命。
这是俟利发的人。
只要她手足能动,便有无数自戕的法子,溺水便是其中之一,还不花力气。
自然是要看着的。
萧无忧身上黏腻,洗了半个时辰才结束。
侍女捧衣而来,她抬眼扫过,让去胡床拿那身杏黄锻面的小衣,说是琥珀做的,她喜欢。
衣裳送来,她细瞧了片刻,又伸手抚过,嘴角噙了点笑。
天色已经大亮,她只道累了,要补眠。
屏风外,俟利发在问侍者,公主在净室的种种。沐浴就寝,是他唯一无法掌控的事,只得由人转述。
并无不妥,除来了萧无忧指定要那件小衣。侍女便如实回禀,是因琥珀亲手所制。
俟利发点了点头,挥手谴退她们。
他起身绕过屏风,施针在萧无忧的昏睡穴上。
金针入穴的一瞬,萧无忧颤了颤,蹙眉睁开眼。
“委屈殿下了,这厢看来便是睡梦中臣也得控着您!”俟利发温声道,“今日您事败,注定回不了故土了。突厥经去岁政变,分化七支,但方才传来的喜讯,可汗已经说服了三支分部,后日便可会师此地,与大邺一战。云中城之地,我突厥寸土不让……”
“那容孤多睡会,孤累了。”萧无忧扯着笑,迷迷糊糊合上双眼。
*
再睁眼,又是倦鸟归林,游鱼入渊。
星月天,夜色茫茫。
萧无忧吩咐人传膳。
等候的时辰里,她在妆台前梳理一头长发。
因琥珀不在,没人给她挽中原的发髻,她便随便寻了根发带,将一头长发松松垮垮绑在后头。
描眉绘唇淡扫胭脂,又点眉间朱砂做花钿,最后寻了七年前和亲时穿的大红喜服换上。
红衣金带墨发。
天家公主转出内室,坐在灯下饮酒啖肉。
曾经喝不了马奶酒,克化不动炙牛羊的女子,如今持刀割肉,举杯饮酒,已经十分娴熟。
只是食人间烟火,面上却已无生人色。
俟利发隔屏风看她,终于看出久违的颓丧与死气。
这份神色,七年前他也见过。
那是她初来突厥,和老可汗新婚数日后,他被传唤救治她。
彼时如羔羊一般的人,已经滴水不进,面上高烧滚烫,下身鲜血不断。
大邺国力尚存,一个嫡公主被磋磨侮辱两下便罢,真是这般骤然死去,亦非小事。
他救了她,却也埋下了突厥后来的祸患。
劫后重生的公主,在后来的年月里,勇敢,疯狂,谋算,又惜命。
蛊惑人心,步步为营。
借一张女子千娇百媚的皮,掩住一个战士坚韧不退让的心,一点点耗尽精血,一点点攻城略地。
身畔同胞一个个死去,病痛一层层从皮到骨折磨,她却永远高昂头颅,容颜明媚。
到此刻,方才不再战斗,开始认命。
俟利发看她红衣绝艳,一副归去模样,不由多出一分钦佩。
萧无忧膳毕,传人给她送了些东西来。
竹片,浆糊,纸笔,细铁丝,剪刀。
俟利发事无巨细,一一查检。
“昏睡一日,夜中无眠,孤打发辰光。”萧无忧久病,手还是有些打颤,握不住剪子,对不齐纸张折痕。
俟利发陪在一旁,看出了她的意图,从她手中接过材料,帮她制作。
只剩最后一步,糊纸,方递给她,让她自个来。
萧无忧做了一盏孔明灯。
孔明灯寓意丰收成功,年年幸福。
萧无忧将里头蜡烛点燃,捧在手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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