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 第45章

作者:风里话 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如今,人手撤下去,虽不知是否还有人在殿内,但总是好把握许多。

  譬如眼下二人丈地内,就无侍者,最近的也尚在殿门口。

  姜氏落下一枚黑子,告知萧无忧,从骊山撤下来的世家兵甲共计一万八千人已经全数返回原址。

  萧无忧跟落白子,“四大世家总共只有这不到两万人手吗?”

  “国公府早前八万精兵,奈何祖父三次远征,都是抽的血里肉,兵甲七七八八基本打光了。”姜氏叹口气,“我听阿耶讲,剩一万,被陛下推去西北地守边了。”

  论起卢家军镇守西地一事,姜氏不由黯淡了神色。

  四姓世家中,谢氏、王氏近三代都从文,能有数千人手已是极限。

  剩得崔氏。

  曾统领西北道十三阀门的洛河崔氏,乃是继卢氏之后实力最厚的世家。

  太子妃胞弟崔抱朴便曾手握五万精兵坐镇凉州,同彼时凉州刺史卢三郎卢浔一文一武共治西北。

  只可惜,太子府被屠戮之后,崔氏兵甲投降温孤仪,崔抱朴领部分亲兵反出凉州逃亡。八个月后,卢浔又因疫病殁于任上。

  如此,西北边地方只得由卢氏最后的一万兵甲前去镇守。

  姜氏感慨如今守兵乃卢家军,领兵的却已换了他姓,这般守防,白白为他人作嫁衣裳。

  “二嫂这话便差了。”萧无忧低声道,“于萧家而言,被窃业灭国自是血海深仇。然于整个汉家众生,蛮夷亦是不共戴天。边疆之地,自还是要守的。”

  对于这一万兵甲的存在,卢七自不知晓,遂萧无忧今日得知,当是意外之喜。相比姜氏,容色要好看许多,落子时经前段布局,眼下拢兵围截已是大开大合之势。

  然抬眸见得姜氏模样,只安慰道,“虽说三军易得,一将难求。然当是又有话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姜氏闻言,不由多看了眼萧无忧,回来棋局,蹙眉勉强落下一子,“七妹说的有理。”

  “如此不论郑氏,二嫂可知崔氏是否还有兵甲?”萧无忧已是胜利在望,落下最后一枚控局的棋子,饮了口茶。

  此番世家联兵,崔氏也在其中,如此卢氏同他们当是有联系的。

  只是这话出口,萧无忧不由生出一分愧意。

  毕竟卢溯为护崔氏女而亡,如此提起,只怕徒忍姜氏不快。

  果然,姜氏盯着棋局,直默了半晌方道,“崔氏残支尚存,不过是东躲西藏,为着保存一点兵力。上回联兵时,亦出了五千。其乃兵甲传家的门阀,想来当还有更多。”

  萧无忧颔首,“闻其胞弟不知去向,不知阿耶处可有他的下落!”

  “这便不晓得了,我猜应该有吧。”姜氏始终低着头,扣着手中棋子观棋局,举棋不定。僵了片刻,竟拂袖搅乱了棋局。

  “二嫂!”萧无忧哭笑不得。

  “我不想认输。”姜氏这才抬起头来,眉宇中竟露出两分娇憨,到底转眼即逝,只挑眉道,“以前同郎君便是如此。他原也同我一样,不想认输便喜欢拂乱棋局。”

  “如此辨不出输家,自然也不存在胜者。”

  姜氏重新将黑白子分开,一枚枚拾回棋篓中。似是想起什么,抬眸望向萧无忧,不想萧无忧正静静看她。

  “七妹这般看着我作甚?”

  萧无忧摇了摇头,低眉同她一道收拣棋子。

  刚才一刻,她想起了她的皇嫂,太子妃崔氏。

  十年过去,其实她对崔氏已经记不得太多了。

  只记得她与太子夫妻和睦,十分恩爱。好几次她去东宫,都瞧见两人临窗对弈,崔氏永远都是一副眉眼含笑的模样。

  “我只觉得阿嫂不易,又觉阿嫂坚强。”

  萧无忧此番说的是真心话,她原以为姜氏只是从中传个话,未料到姜氏知晓这般多,各世家出兵多少,总数多少,卢文松都不曾瞒她。显然是她代了卢溯的位置,这些事都是当作核心人参与决策的。

  “人总要长大,这不连七妹都变得这般成熟了。”姜氏合上棋篓,将整幅棋搁在一旁,似想起什么,抬眸道,“七妹何时练得这般好的棋艺?我记得你刺绣极好,这棋艺不过略通而已。”

  萧无忧握茶盏的手紧了紧,只将茶水咽下,方道,“公主府中闲来无事,琢磨的。”

  姜氏未再多言,观过滴漏,道是出宫的时辰差不多了,且要去将阿垚寻来。萧无忧遂与她同往。

  阿垚同涵儿在御花园玩。

  从长生殿去往御花园,需要绕过含象殿,飞霜殿,途经太液池,过九曲白玉桥再往西半里路便到了。

  七月天,萧无忧传了轿辇。

  两人一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然上了九曲白玉桥,姜氏却失神沉默,没有应话。

  只扭头望向桥的另一端。

  萧无忧寻她望去,心下不由打了咯噔。

  九曲白玉桥往东,临近安华门,便是东宫。

  “阿嫂,你可是想二哥了?”萧无忧问。

  姜氏转过头来,嘴角浮起一抹虚无地笑,“这世上,再无郎君了。”

  萧无忧低声又唤了声“阿嫂”。

  盛夏日,艳阳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叶间隙,投下斑驳阴影,尽数打在姜氏面容上,模糊了她因进宫特意敷上的胭脂,将一张脸衬得愈发素白。

  她似笑非笑道,“不要紧,我还有阿垚。”

  “嗯,我们……”

  然萧无忧的话还未说完,轿辇才至御花园外,只听得里头一阵兵荒马乱,侍女呼救,侍卫奔跑。

  是琥珀的声音,一声声喊着“世子”,还有裴翠唤着“四公子”,夹杂着孩子撕心裂肺额哭声……

  萧无忧和姜氏对视一眼,只慌忙下辇,往御花园奔去。

  哭声震天的是阿垚,但他并未受伤,原是吓到了。

  受伤的是咬唇无声忍痛的衡儿。

  原是两人玩累了,坐在树荫下的秋千上纳凉,宫人推着秋千,不想绳索断开,两孩子便跌了下来。

  转眼间的事,索性衡儿习武已经一年有余,一个旋身抱住了阿垚,落地时自个垫在他身下。好在没有伤到筋骨,就是左手手肘和左小腿蹭破了大片皮,留了不少血。

  “小姑母,就是皮肉伤,无碍的。”衡儿搁在榻上的左手五指轮番扣了一下榻沿,温声道,“你不要怕。”

  长生殿中,太医赶来验伤上药,又给阿垚查过,再三确定无事,诸人方松下一口气。

  唯有萧无忧依旧面色虚白,搂着衡儿一遍遍安抚。

  平心而论,孩子养在她身边两个多月,虽时时同吃同住,他向她请安问好,她教他读书写字,但她对他并没有生出太深的感情,即便是温孤仪为了拿捏她而带走他,她着急担忧,更多的是出自至亲长辈对晚辈的责任罢了。

  然直到今日,见孩子鲜血淋漓跌在地上,不吭不声,她方有了心痛怜惜的感觉。而这一刻,孩子反过来的安慰,更是一下激出她的眼泪。

  偏这个生母疯癫,生父生死不知的孩子,还在哄她,“小姑母,衡儿都没哭。”

  孩子的口吻无奈又温柔,像极了她的三哥。

  “小???姑母不哭。”萧无忧抹了把眼泪,又将他揉进怀里。

  他却探出半张面庞,冲着不远处的人道,“卢夫人,我就是皮外伤,很快结疤的。阿垚想来,你还带他来。”

  姜氏闻言,亦不由红了眼眶。

  *

  “那孩子唤你小姑母?我细瞧他模样……”甬道上,萧无忧送姜氏出宫,姜氏终于忍不住将疑惑多时的问题问出,“陛下又将您当作当年的永安公主,难不成这孩子是——”

  她拉过萧无忧的手,在她掌心写了个“三”字。

  又道,“早年间随你二哥进宫赴宴,原见过其姿容,这孩子眉宇间……”

  萧无忧拢起五指,将那“三”字握于怀中,对姜氏点了点头。

  “他怎么出了金光寺?怎会养在宫中?”姜氏脸色几多变化,最后只合眼点头,“左右在这比在那处安生,如今还在你身边,便是极好的事。”

  她握着萧无忧的手道,“好事,你且一定照顾好他。”

  “自然的。”宫门便在眼前,萧无忧顿下脚步,目送人离去。

  *

  衡儿受伤的事,下午便传到了温孤仪耳中。

  彼时他正在勤政殿,看血卫营调查的西北道上郑氏商人的名单。

  郑盈尺数日前从母家问得,如此呈上来十二人。眼下血卫营已经查明这些人,确无问题。

  郑盈尺是一刻钟前送汤膳来的,遂识趣侯在一侧,眼下闻言结果,心下松了口气,只抬眸看了眼温孤仪,壮着胆子道,“陛下,前两回衡儿在妾处,处得也很好。妾宫中的膳食他也喜欢,不若等他伤好了,让他两头住着。”

  侍女阿华闻她这话,不由摇了摇头。

  然她却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只顿了顿继续道,“长公主到底年轻,多来没有照看孩子的经验,这不孩子便伤着了!再则,腾出空来,也好让长公主多些时辰伴着陛下,岂不两全其美。”

  一个由永安公主贴身侍女抚养长大的孩子,相比一个皮囊七分像的替身,当是有用多了。

  温孤仪在意他,她便也能爱屋及乌,然后搏他回眸。

  至于长生殿处,原是同她一样的人。五年她都没能丹霞孩子,就不信那处能成!

  “就这十二人,让他们用足全部财力人手,纵是将西北翻个过来,也得给朕把崔抱朴寻出来。”温孤仪对着血卫吩咐道。

  “臣领命,即刻去办。”

  “长生殿中,眼下如何了?”温孤仪又问。

  殷正道,“一切都好,姜氏已经出宫,长公主陪着孩子正歇晌。”

  温孤仪挥手谴退他,兀自饮了口茶,见案上汤膳,方侧首看了一眼郑盈尺,仿若这才想起她。

  “郑氏当真没有太子妃下落?”一开口,便让候着的人揪起心。

  “郑氏阖族不敢欺瞒君上。”

  温孤仪也不追问,端来汤膳饮了口,见人露出一点欢色,遂又道,“长公主年轻不会照看孩子,你不曾生养也没照料孩子的经验。两处往来也麻烦,还是养在长生殿吧。”

  七月酷暑,殿中置着冰鉴纳凉。

  郑盈尺却不觉凉爽,只觉身在隆冬,遍体生寒。

  *

  这晚借着衡儿受伤为由,温孤仪来了长生殿用膳。

  萧无忧安静与他用完膳,又同他一道看过衡儿,便再无动作,只留在衡儿屋内伏案阅书,按太医的意思,时不时摸摸他额头,如有发烧,需及时降温。

  温孤仪盯二人半晌,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