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里话
他将画本重新翻过,遗憾今日勤政殿论政,不得功夫见到她涉水湖中采露的欢笑模样,只能在笔墨纸页中回味。
然三幅图案,他数次阅过,面色便渐渐沉了下来。
自回宫,除了昨日陪姜氏前往御花园接孩子之后送他们出宫,她走出过一回长生殿宫门,其余都在殿中。
哪怕他带走衡儿迟迟不送回,她都能忍着不出殿,今个如何大清早便往御花园去!
温孤仪一瞬不瞬盯在第一幅图上。
偶遇裴湛,君臣问安。
裴湛自受刑重伤修养以来,今日头回入宫,怎就这般巧!
蓦然地,他又想起她入宫那日,去了裴宅探视,整整一个时辰。
时间往前数去。
裴湛陪她去过洛阳,夜宿金光寺。
兼职十六卫,任职公主府。
更前面,裴湛同卢七有婚约……
画页被他握在掌中揉搓、撕裂,对面的臣子闻纸张裂开的声响,不敢视君,只将头颅垂得更低。
唯余光见得那半张被毁的是君臣问安图。
“下去,继续盯着。”温孤仪将并未发怒,尚是温和模样,只将剩下半页一同撕了。
“臣告退!”
殷正接过画册出了殿门,只觉握在手中的画本千金重。
谁都知晓,如今这位长公主同裴湛原是有婚约的。而陛下之对公主,虽未将其纳入后宫,但其中意欲几何,更是阖宫皆知。
今日独撕这一页……
殷正又想先前被派往洛阳监视一事,心思自然转到裴湛和公主身上,不由暗道一声“原来如此”。
然,回想当日洛阳金光寺外,他不顾长公主而只跟踪裴湛,当是失职在前;后回骊山复命,为圆先前谎话,又言派属下扮僧人监测,片刻未离公主,如此以定君心,此乃欺君在后。
他看了眼手中画本,是眼下将前事禀诚君上以求宽仁,还是且容雪球滚打至此一条道走道黑?
正思虑间,今日方才紫袍加身的中郎将正迎面走来。
殷正望去,又看掌中画本,一时踌躇。只僵了片刻,往怀袖间推回画册,上前与之寒暄。
裴湛远远便看见这人,虽沿途行走步伐分毫没有滞留,然手中握物露出又收回,方才见他更是不自觉僵了一瞬。
这些极细微的举止,放在寻常人身上自然不算什么。
但这是个血卫营出身的暗子,且是一营之首领,但凡一丝一毫的区别于常态,扰他心神,便都不是小事。
“下官见过裴大人。”殷正拱手道,“恭喜大人高升。”
“承首领美言。”裴湛还礼,顿了顿道,“裴某瞧大人神色……可是君心不悦?”
烈日当空,阵阵暑气扑来,惹人心躁。
“那裴某眼下进去复命,还是缓缓,首领指点一二。”裴湛微微垂首,谦逊文雅。
纵是官袍上走兽威猛,却依旧难掩他亲和气息。
“不敢不敢,大人过谦虚了。”殷正含笑,却将声色压低一分,答非所问道,“大人日后值守宫禁辛苦,然西六宫贵人少而禁军不减,可轻松些。且吾等亦在那处。”
裴湛颔首,“多谢首领。”
两人互行礼,擦肩走过。
西六宫如今住着的,不过三宫主位。两位四品嫔,和一位正一品长公主,确乃人不多。
殷正之提点,自不会是为那两宫嫔。
结合他领了守卫长生殿一职,再想他方才手中暗卫画册,加上见自己时之面僵神情,再回想今日种种。
裴湛基本领会其意。
确实君心不悦。
且与他有关,与长生殿有关。
殷正的提点委婉又明确,长公主处有他们在,他可轻松些,便是让他少关注长公主,同她保持距离。
以免今日般,惹天子不快。
裴湛往勤政殿去,这样的心思腾起,他或多或少觉得不豫。
往过他对卢七之心,便是从未有之,更是坚决退婚。如今便是有一分不知名的情愫暗生,亦被他理智扼杀。
自问待其之心,从未越雷池半步,却还是为君心所疑……
入殿的一刻,他告慰自己当是多思多虑了。
然一轮话语问答下来,他便知晓天子到底还是疑心了。
温孤仪道,“连退两次婚,可是有了意中人?”
裴湛想起当年暮色皑皑,公主府一面惊鸿;又念云中城夜深杀气如鬼,公主却是降临凡间救人的神。
终于颔首道,“臣确实有所爱之人。”
话毕,他从襟口掏出一个绣囊,将里面一截辫发取出,奉于君前。
“长发绾君心。”温孤仪看着那三寸青丝,心中豁朗了些。
上头金线磨损,玉珠有缝,当是早年之物。
这人当真多年前便有所爱。
“此女郎何处?若是合适,朕为你们赐婚。”
郑氏的财富人脉自然重要,却也比不上裴湛之才学、威望。
温孤仪非常清楚,才财之间的高低择选。
“天妒红颜,伊人已逝。”裴湛从内侍监手中接回青丝,妥善安放,神色晦暗道,“臣犹不可追,唯心念之。”
推己及人,想到永安身死的那一刻,再想这三年思她时光,温孤仪未再多言,反而多出一分愧意。
确实不该怀疑这人的。
他若有心卢七,根本无需这般好事多磨。
不过是,如今卢七之身装了永安之魂,自己受不了她待旁的男子的和颜悦色,哪怕于世人眼中,她只是辅国公府的第七女,所行所言,乃卢七所为。
他亦无法接受。
她当只属于他一人。
“朕记得你乃独子,总要开支散叶,不若放眼挑挑。或长安城名门闺秀,或清流人家好女郎,只你看中,朕皆为你做主。”
“多谢陛下厚爱。???”裴湛话语恭谦,却是神色坚定,“臣之一生,未想再娶。他日若长者念后嗣,可于同族中过继。”
温孤仪目光头过来,长久不曾移开。
能如此纯粹守一人,未尝不是另一种福气。
“且随你,左右是你的私事,朕不过多嘴一问。”温孤仪转过话头道,“身子如何了,若还未爽利,便再休息一阵,不急上任。”
“回陛下,基本已经无碍了。”裴湛垂眸看了眼自己的着装,既是官服上身,理该在位谋职。只是温孤仪念他身子之恙,道这日不算上值,还容他休沐,遂感激道,“臣这厢回去稍做整理,不必等到初五,明日便可上任。”
“你自个把握,左右身子最重要。”
裴湛闻言,恭敬颔首。
踏出宫门时,他忍不住回首殿中尚在伏案阅卷的人。
于公而论,新朝创立的这三年,这人对臣民并无苛待。然前朝萧邺皇室,亦非昏庸无道,不听臣言,不顾生民,他又何以非屠族灭国?
退一万步,那是公主的家国啊!
*
这日午膳,温孤仪来了长生殿。
依旧没让人通报。
他总想看到萧无忧最随意不加掩饰的状态。
曾几何时,便是如此。
她在他面前,毫无秘密可言。
如一匹洁白绢帛,他教导她可绘画作词,以挡布匹之白,免得他人涂抹。她却丝毫不在意,只递笔给他,“那师父绘丹青,作诗词好了。”
“反正师父所筑模样,七七都喜欢。七七模样,亦想要师父一人知晓,最先知晓。”
然岁月如梭,沧海桑田,他注定再也得不到她真实模样。
譬如眼下,明明他在外闻得她的笑声,闻她半嗔半怒教导衡儿,“良药苦口,喝完小姑母给你烹茶,晨起采的露水,最是轻浮。”
“莲子羹不能拜冰,你胃疾,冰镇莲子羹是小姑母的……”
然他浦一踏入,她便守了随和色,同一行人一起向他行礼问安。
衡儿病中难免娇气些,乃是纯真模样,上来拉着他道,“陛下,夏日炎炎,你能让小姑母分我半盏冰镇汤羹吗?”
“少用两口,想来不要紧。”温孤仪原是想自个给孩子盛了,然看一眼默声端坐的人,遂笑道,“你觉得呢?”
“那便用吧。”萧无忧不欲同他多言,瞥过头冲衡儿笑了笑,只盛了两汤匙给孩子。
“朕也尝尝。”温孤仪附和道。
萧无忧却未再又动作,只低头自己慢慢进膳。
琥珀见状,赶紧上去伺候温孤仪碗筷。
衡儿早早用完,由宫人带下去歇息。
温孤仪看着离去的身影,温声道,“没发烧,胃口也没减。你可放心了。”
萧无忧点头“嗯”了声。
“有的是宫人,你也别累着,朕闻昨个你守了一夜。”
萧无忧又道了声“好”。
温孤仪漱口净手,面色有些不耐,话语却没有起伏,只道,“不是说新采了露水,要烹茶的吗?且让朕瞧瞧你的手艺,这些年有否精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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