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里话
话语吐出,这人便从云巅极乐地瞬间回到人间清醒处,他原控制的正正好,然贴着他胸膛的人缠搂的密不透风,半点没容他出来。
“这两日,是安全的。”萧无忧抚他眉眼,“再不济,左右还有两月不到我们便成亲了。”
裴湛颔首,亲了亲她额头,抱她出浴相拥而眠。
“臣明日前往洛阳,很快回来,殿下照顾好自己。”
临近八月十五的月,还未圆满,却已经足够明亮。
云雾烟拢,明月躲入山头梢后,不忍叨扰榻上人,难得一个宁静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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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修罗◇
◎或许他亦被天下风雨裹挟。◎
这晚事后,裴湛休憩了大半时辰,起身更衣。
萧无忧也跟着动了动,心里清楚,便是晨起他从这殿里出去,亦没什么大不了,左右已是流言鼎沸。而如今两人婚约已定,看戏的人也没太多可观的。
他防的是温孤仪罢,为的是她。
他有心,她亦不愿他担心,只半睁着惺忪睡眼给他扣腰封。
裴湛瞧她一脸倦容,眼皮都撑不开,只将两只在他腰间胡乱摸索的手抓来吻了吻,塞回被褥中去。
“臣自个来吧,殿下多歇歇。”他的笑意隐在嗓音里,顿下静看了她一瞬。
萧无忧回味他的话,嘴角噙了抹笑,慢悠悠睁开眼,“记得与孤传信。”
裴湛点了点头,坐下身来,将这数日想了许久的话与她说了。
说了很多,从温孤仪屠太子府到立新朝。
最后落尾是她在洛阳金光寺中听过的一句话。
——他与臣说,就当是为了公主守这天下。
萧无忧嘴角的那抹笑散开,兀自坐起身,捡了个迎枕靠着。
殿中唯亮一盏壁灯,一抹昏黄光影投在两人中间。
于是,中间一点是亮的,分坐的二人置身黑暗中。
“你想告诉孤,孤与他家仇而已。你忠君,却更忠于民。”萧无忧前世半生岁月都在谋算里沉浮,择句识意的功夫一流。
她静静看他,叹,“孤不好杀生,并不想为了江山姓氏生灵涂炭。可是我萧氏何辜,孤重活一遭,总要向这改天换日的人,讨个说法。
“殿下之仇,便是臣之仇。”裴湛不避不躲,话语明朗又坚定,“臣只是思虑许久,有没有一种可能,陛下与您,根本无家仇。他亦被天下风雨裹挟,背了你灭国的恨!”
“可是鸾帐情迷不复醒?”萧无忧抬手,抚他面庞轮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若为情迷,也该为殿下所迷,为殿下言语。”裴湛背脊笔直,巍巍如青山坚毅,顺着她以面贴她柔软冰凉的掌心,“就是臣足够清醒,方才如此说话。”
“于如今的天下臣民,无苛政,无怨杀;新贵寒门迭起,旧日朝臣尚在。立朝三年,陛下之所为,并无差错。”
“臣若辨不清此间局势,看不清为人几何,乃能力不够,不足以被殿下委以重任;若知情势而只顾一己之私不明言方失公正,乃德行有亏,更不足以被殿下托付终身。”
“臣,不过实言而已。”
萧无忧一时无话,只慢慢顿下抚在他颊畔的手。
“殿下为家族讨要说法,伸冤复兴自是无错,臣只是临行不安,方有此言。”裴湛反手握住她不再动作的手,“殿下要的说法,或许不日便有结果。臣只盼着,殿下勿急勿躁,莫激怒陛下。”
裴湛缓了缓,继续道,“陛下终是男子,于公理智,于私难免冲冠。”
论及公私,萧无忧遂道,“那你当知那日勤政殿中,乃他故意设计,让你隔墙听话,欲要挑拨离间你我。”
“臣自然知道,所以臣并未同殿下离心。臣亦不齿他这般行径。”裴湛看了眼萧无忧,“但是,因为对他私情上的不满而否定他为君的英明,这是不公平的。”
至此,萧无忧已然明白,这人所虑之周全原比她想的深,且公私之间,分得足够清楚。
“孤未看错人。”她的面上重新浮起笑意,“可是,这话你得分析给当今天子听。如今若是抽刀拔剑,孤仍在下风,他占着主场。”
“殿下也晓得自己在下风。”裴湛剜她一眼,细观面前人平和神色,将那只细白的手拢在掌心,用力压了压,似是想把更多力量和安全感触渡给她。
“臣,昨日与陛下亦言明了。”
萧无忧美目瞪大一圈,不由感慨,阴阳相和谓之道,然谋略之间,阳谋远胜阴谋。这人足够坦承,阳谋现天地。
“那你又是如何说的?”萧无忧好奇道。
毕竟他去游说温孤仪,然这一日风平浪静,温孤仪当是被说服了。至少是同自己一般,愿意考虑的。
“陛下以国士待臣,臣自以国士奉之。”
八月初二晌午,长安城郊,萧无忧出宫十里送别裴湛。
城门口遇见私服前来的温孤仪,只眉目清婉,神色温和,口齿间咀嚼着午夜裴湛最后与她说的话。
“他倒是坦然,连这话也敢告诉你。”温孤仪调转马头,同萧无忧一道打马回宫,“便不怕你多心他的立场吗?”
“你都说他磊落坦然了,孤便识不出他品性吗?”萧无忧勒了勒缰绳,控住方向,“裴郎君子赤心坦荡,但愿是你之幸,亦是孤之幸。”
萧无忧一来明白裴湛意思,要她忍耐莫刺激温孤仪,二来昨夜一面已算告别,今日原不打算再来送行。却不想晨起更衣之时,便得了温孤仪旨意,许她出宫为裴湛送别。
她自是高兴,私心里亦是感慨裴湛劝说起了作用,遂这厢能与温孤仪并肩同行,收了针刺说话。
“七七,我们择人的目光到底是一致的。”温孤仪侧首看她。
十七岁的少女,明光映照下,容色晶莹,似花树堆雪。与他看过的十五岁时候的姑娘并无区别。
唯二的不同,是眉间朱砂已不再,如水眼眸盛满风霜浸染的沧海桑田。
萧无忧没有应他,她在他的话语中辨出一分暧昧,遂抽鞭催马加快了速度。只是到底在长安坊间,朱雀长街人来人往,马速提不起多少。
温孤仪倒也不曾追上,只识趣地同她隔了丈地距离,一前一后前行。甚至,未几便彻底落在了后头,湮入人群中。
拐道朱雀街副街时,他方才追上,扫了她两眼,萧无忧目光坚定,只望向前方。
如此,彼此无言,拍马往承天门而去。
“七七!”承天门口下了马,温孤仪终于忍不住唤住她,“这个给你,宫中没有的。”
他从怀袖中掏出的是“百味酥”的蟹黄毕罗。
当年萧无忧的生母文昌王后对螃蟹过敏,为防误食,宫中禁止用蟹。于是每回小公主馋嘴想吃,便溜出宫觅食。或是缠着他,让他买了带到太子府,待她来听课时吃。
他总说是最后一回,却回回带来。
有一次萧无忧风寒未至,他授业结束,竟鬼使神差地给她送去。
细想,那是他头一回入她的长生殿。
小姑娘裹在被子里,两眼放光盯着余温未散的蟹黄毕罗,咬牙切齿地骂太医昏庸,给她用的药膳与螃蟹相冲,用药时便用不得蟹肉。
她滚在榻上咿咿呀呀地骂,最后抽抽搭搭哭泣,冲着来人道,“你快走,带着毕罗一起走……不行,师父回来陪七七一会,还有毕罗,让孤闻闻……???”
“你以前不是常让朕给你带吗?”温孤仪送上去。
萧无忧看着三寸小食盒中热气腾腾的点心,半晌道,“孤说了,口味是会变的。”
“不至于变得如此之多。”温孤仪端着那方点心,手背青白筋骨道道抖动。
萧无忧余光收入眼底,遂冲着跟上来的琥珀道,“收下吧,孤晚些用。”
琥珀福身上前,然双手接上的一瞬,发现温孤仪握得紧,并没有松手的意思。萧无忧显然也看出来,遂叹了口气,自己伸手接来欲送入口中。
“罢了,这般大的日头,回去梳洗一番再用吧。”温孤仪合上盖,塞给琥珀,转首道,“朕既应了裴湛,便也不会再迫你。”
“但愿你也如此,不要太过敷衍。”
想了想又道,“衡儿已经大安了,一直想回你身边,琥珀去接吧。”
“还有姜氏的儿子不是喜欢衡儿吗,恢复先前的惯例,三日入一次宫。”
“好。”萧无忧这回没有福礼,也没谢恩,就这么一个字,却是带着温度。
温孤仪闻来心口瞬间豁朗顺畅了许多,只道,“那晚膳,朕来陪你们用。”
萧无忧没有意见,点了点头,先起身回了宫。
*
当真是一段平静的日子,萧无忧接回衡儿,想到再过不久裴湛便将带他母亲回来,还有他父亲,也快苏醒。
如此,一家团聚。
她看着面前懂事乖顺的孩童,又看时不时借口教导他来殿中用膳的人,心道,“但愿如裴郎所言,你我并无仇怨,你能洗清自己。”
温孤仪亦是满怀信心可以证明自己清白。
勤政殿中,他已经多次留下血卫营首领殷正,大理寺卿杜远,督察员院判穆玉。这三处人原是他一手培植,最为亲密。
而崔抱朴的下落原是数日前郑氏族人送来的消息,道是最近一月在凉州、张掖一带出没,眼下正往北去。
北去无外乎两处,一处乃突厥,一去是龟兹。
西北就近能用的人手已经出动,但温孤仪尤不放心,遂派殷正带血卫营秘密前往。
如此,还剩太子妃崔氏。
温孤仪同大理寺卿杜远,督察员院判穆玉,原已将当日屠虐太子府的场景来回推演数次,实在想不通这人是如何凭空消失的。
若说她还在长安城中,这么多年又是如何躲过一次一次的查验?
温孤仪甚至让京兆尹详细查验了城中每家每户的人员数量,便是多出一人都能及时发现。然除了每年奴仆从外头买入的记录,并无端倪之处。而这人当日没有出城的可能,如今便也不存在当作奴仆回来。
温孤仪百思不得其解,只下令让京兆尹以八月中秋家人团聚、往来人口众多,安全之上为由,再次清查长安城人员。
这回他要求按姓氏记载逐一查验。
于是,从八月初五到八月十二这七日间,长安城中南衙军和金吾卫都被安排去帮助京兆府尹查人,数日间整个兵甲往来,徒劳让人生出两分怨念和紧张。
“这回想来还是为了追查先太子妃崔氏的。”马车内,侍奉冰鉴的小丫头已经见怪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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