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里话
“阿耶好好的,夫人和国公府还需要您。”
想了想又道,“且将我从前的院子一直留着,我会回来小住的。”
卢文松闻言,老泪纵横。
他的幺女,他还有一个幺女。
萧无忧没有多留,未几起身离开。
辅国公府。
“卢氏辅国公府辅的是哪一国,可担的起“卢”之一姓?”
萧无忧站在府门口,回首看高悬的匾额。
记得二月里她将将初醒,面对卢文松要将她送入宫中的举措,她曾在心中质问。
至如今,自无需他人回答。
辅国公府,无愧“辅国”二字,更无愧于“卢”之一姓。
她没有上马车,只漫步在兴道坊上。
落日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狭长。
再抬首,面前赫然出现“承天门”三字。
她立定身形,有些狐疑地看了眼贴身的侍女。
琥珀道,“方才经过公主府,奴婢唤了您的,您走神了……”
“裴大人!”琳琅瞧见不远处的人,笑道,“姑娘是来接裴大人的吧?”
萧无忧看着那人朝自己走来。
缠绵床榻的这段时日,她统共只见到裴湛两回。
头一回是昏迷后第一次醒来,他伏在床榻睡着了。
侍女说他自抱她回来,便一直守在这处,不曾离开。
如此醒来,医官说她无大碍。裴湛遂正常上值,只在散值后再回来陪她,而她多来都睡着。
第二回,是她长姐邀约旧臣之后的翌日,她正好醒来,脉息也恢复了正常。他顺道说了这事,没有问她要如何处理,只说已经处理结束,无甚大事。
之后,确定她已无事,亦不再昏迷,便再也没有来过公主府。说是忙得脚不沾地,成日住在宫中。
“在忙什么?”萧无忧问,“你瘦成这个样子?”
“陛下的人和萧氏的人暗潮汹涌,偏你们都不能主事,臣且给你们维护着。”他回得直白。
“你是当今天子一手提拔的,你若偏向他,便是他的天地。”萧无忧话语不善。
裴湛笑了笑,垂下眼睑没有接话。
萧无忧怒气更盛,“孤忘了,你亦是孤的未婚夫婿,那你屠了他便罢,复我萧家天下。”
“才养好的身子,别动气。”裴湛抬了抬手,原想拂开她被晚风垂落的发丝,到底也没触上去。
两人皆默声,唯秋风瑟瑟。
“你为何不来公主府?”萧无忧问。
“在忙……”
“忙什么?”
这话头又转了回去。
裴湛偏了偏头,勉强攒出一点笑意,“臣方才听到琳琅的话,殿下这是来接臣散值的吗?”
萧无忧突然便有些心虚,鸦羽浓睫一下便垂了下去,贝齿咬过唇瓣。
她不是不会说谎,尤其是面对男人,相反简直信手拈来。
不然她在突厥王帐活不了那么多年。
她甚至骗过温孤仪。
但面对裴湛,她宁可尴尬沉默,也不想骗他。
只是她不应声,他亦是一样落寞。
但这人,好像自己的情感总不是最重要的,他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笑,“臣与您玩笑的,您快去吧。”
话语落下,他持礼让过道。
他是出宫的方向。
她则相反,是入宫。
他在让她入宫去。
萧无忧原本覆下的长睫忽颤,唇口张合。
她不敢看他,却又想安慰他。
到最后,只僵在那处。
“有些情感,是第三个人怎么也插不进去的。”裴湛深吸了口气,“譬如陛下一个时辰前才醒,并无旁人告知殿下,可是您便正好这个时候入宫了。”
“是他知你要来不忍你落空,还是你的来到让他有了醒来的念头?如此巧合!”
“孤、我……”
“您什么也不必说。”裴湛摇首,“臣连日住在宫中,如何这日离宫?”
他笑了笑,“臣,原就是去找您的,告诉您陛下醒了。”
“去吧!”他低声道,“从云中城将您一箭射杀,到唤你魂魄归来,他到底做过些什么,你想知道,也该知道的。”
“那一段,夹杂着你的爱情,亲情,是你人生的一部分,你有权利知晓。若臣同殿下易地而处,臣也会想要个明白的。”
这一日,萧瑟却依旧朗如明月的青年郎君终于没抵过心中想念,鼓起全部的勇气,触碰他梦里的姑娘。
他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眼底的泪,头一回弃了君君臣臣的称呼,柔声道,“我无惧你去。”
“毕竟相比余生葬你青丝,无处话凄凉,这厢我能真实的与你说话,共夕阳,看你生气,抚你清泪,我深觉已经很足够。”
萧无忧抓住他手腕,将眼泪抹在他广袖上,攥紧了他的手。
“我是要去。”
“我们一道去。”
*
暮色皑皑,含象殿点起烛火,将那人影子投在窗户。
殿中传出咳嗽声,窗上孤影抖动。
萧无忧拾阶而上。
裴湛却驻足停下。
“就到这吧,臣在此侯您。”他拨开她的手。
萧无忧看两手渐分的距离,道,“那你等我。”
许是宫人早早禀告,知晓她要来,殿中已经禀退了全部侍者,唯剩温孤仪一人。
“有力气说吗?”萧无忧在他对面坐下,看他苍白的面容,看案上冒着热气的汤药。
温孤仪点了点头。
“先把药喝了,不差一时半刻。”萧无忧也不看他,只将汤药接来,吹凉。
温孤仪饮过药,低声唤“七七”。
“说吧,孤听着。”
案上烛火静燃,温孤仪终于讲出了那段无她的人间岁月。
*
嘉和二十七年十月初十,温孤仪率大军返回长安。出征四月,逐突厥于大青山以北三百里,云中城暌违七年,再度回到大邺手中。
这一仗,当是打了胜仗。
然温孤仪没能领军入长安,亦没有迎来君主恩赏。而是在长安城外三十里处的东郊处,跪接圣旨,被要求就地扎营,再待旨意。
原因很简单,此去驱除突厥是其一,还有一处是带回永安公主。然而温孤仪没能带回她,只带回了她的尸身棺椁。甚至,连同去的两位皇子,一死一失踪。此乃统帅之失责,且该论罪。
只是收复城池驱除鞑奴的功绩,和未护好皇家子弟的罪责,真要论起来,还是功大于过的。
若一定要罚,最多一个罚俸或降职,且是稍过时日便可重新升起的那种。
但是温孤仪没有得到这样的旨意。
停在城郊当晚,内侍监带来了大理寺卿和第二道旨,道是让温孤仪前往大理寺问话。
温孤仪接过圣旨,并未多言,只道了一句,“容臣再看一眼殿下。”
棺椁打开的一刻,营帐诸人都不由别过了头,恨不得掩口捂鼻。
永安公主死于十月里,纵是深秋时节,纵是温孤仪急行军赶回,眼下近一月过去,尸体早已开始腐烂化水,弥散出阵???阵腐臭。
可是,于温孤仪而言,无论红颜还是枯骨,都是他的公主。
他伸手抚了抚她面庞,一摸就带下一缕脱落的发丝。已经难辨眉眼,只知她还穿着七年前和亲时的大红嫁衣。
那年五月,漠河送别。
他说,“臣接殿下回朝时,殿下初心依旧,臣愿尚公主。”
她说,“那今日这嫁衣,且当孤为你穿的。你再看一眼。”
他看了一眼,又一眼。
漠河畔,和亲的车帐离去。
棺椁中,公主再也不会睁开眼。
“到家了,七七。”
棺椁合上,温孤仪被大理寺带走,永安公主被内侍监带走。
说是寻常问话,然温孤仪一入大理寺,便被直接下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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