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里话
只是不想害死了李瑶。
裴湛不止一次叹道,原本按他的身手和部署亦是保得住她们的。只是谁也不曾想到,她途中癫症复发,惊了停在原处马车上的马,如此带着她和武陵公主出了他的护卫圈。
亦不过半里路,一盏茶的功夫,他带人赶到时,李瑶已经中箭香消玉殒,公主亦神志不清。
萧无忧思及此处,只默默点了点头。
*
为分担萧不渝肩上胆子,这日之后公主府开始建衙议事,逢五逢十萧无忧亦会上殿参与朝会。祖宗规矩摆着,群臣自然无话。
如此不过两轮朝会,十余日,她便也明白了裴湛和萧不淮口中所谓的当下朝局。
理清之后的翌日,是二月二十,含元殿如常大朝会。
萧无忧领天子恩典,自头一回参会起,便不曾北面称臣,而是坐在天子下首,共同南面称孤。
她回京大半个月,一共见了四回温孤仪。
一次是郑盈尺之故,他将人收入府中,晚间至她府上道了声“抱歉”,她摇首笑了笑,并未多言。两厢沉默,未几他便走了。
这是四回中唯一的一次私下见面,剩下三次皆是在朝会上。
她能感受道他屡屡投来的视线,却只是正襟端坐,从未对上过。
倒是自己递给裴湛多次目光,裴湛接过,她能看见他一下红透的耳垂,或者见到他执芴手背上突起的抖动青筋。
而今日,她先看了裴湛,狠瞪了他一眼,便再未理会他。只全部眸光凝在温孤仪身上,如刀似剑,恨不得上去揪胸质问,剜肉削骨。
幸得萧不渝一盏接一盏牛乳供她,消了她大半火气。如此至一个多时辰朝会毕,她方稍稍静下心来,压制住情绪。
“你脸色不对,可要传御医?”萧不渝起身至萧无忧处,见她煞白一张脸,额上冒着虚汗,只一把将人按在座上,未让起身。
“臣妹无事,就是被气的。”萧无忧确实起不来,她拢在广袖中的手捂在小腹上,感受着一股下滑的暖流。
“不值当,也不是顶天的事。纵是真的天塌了,还有皇兄呢!”
萧无忧点了点头,“皇兄先回去,臣妹缓缓便回府。”
群臣跪送銮驾后亦各自起身,三三两两离去。
殿下唯有两人顿了片刻,后剩温孤仪一人留在殿中,拾阶而上。
“你哪里不适?”温孤仪上来,竟直接搭上了萧无忧腕间。
“太傅觉得孤何处不适?”萧无忧抽回手,冷嗤,“孤只是觉得仿若从未认识过太傅,大抵是过往数十年,孤眼盲心瞎。”
“臣还了政,应诺向您求了亲,如你意思纳了人,你到底还要如何?”
“你的亲,孤拒了,不想耽误彼此。所谓让你纳人乃无稽之谈,是你的人扰孤在先。最后,所谓还政,请你还得干净些。皇兄容你,孤却忍不了。”
最后的话语入耳,温孤仪终于点了点头,“原是知道了,既如此,那你且好生思量。”
“不必思量了,人生苦短,孤已经说了,我们不要再耽误彼此。”
四目相对。
终是萧无忧先挪了眸光,抬头唤住落在最后尚未踏出殿的人,“裴将军留步。”
裴湛回首,隔着空旷大殿,九重高台,他恭敬道,“殿下有何事吩咐?”
“你过来。”人至身前,萧无忧又道,“把你袍服脱了,抱孤回府。”
裴湛愣了愣,然观其面色,又见她捂着小腹,知晓她是月事来了。便也没有多话,将衣袍裹上,一把抱起了人。
台阶擦肩,萧无忧看过温孤仪,终于还是停了一瞬,叹道,“往前走,我们都会遇到更适合自己的人。”
温孤仪没有接话,只躬身跪首,“殿下慢走。”
*
公主府中,萧无忧更衣上榻,捧着侍女送来的热汤,看还未离去的人,又看满殿装饰,亦没裴湛好脸色。
直到汤膳毕,方开口道,“将军挑个日子,把你的东西归置归置,挪走吧!”
裴湛站在床榻前,指尖搓指腹。
便是再迟钝,思虑再多的人,这一段日子姑娘家对他的眉眼神态,他早已明白她心意。加之今日散朝后的举措,广殿三人,公私之间,她既已择选,他便也自当全心奔赴。
萧无忧晲他模样,轻哼一声。
琥珀见状,遂赶紧领侍者出去,留他二人在侧。
殿门合上,人便坐了下来。
萧无忧不看他,身子却往里挪了挪。
“臣的衣物十中□□皆在此处,眼下换季,确实少有衣物可穿。”
萧无忧一口热汤梗在喉咙,怒意翻涌,小腹一阵阵地疼。
“只是归置挪动多来麻烦,扰殿下安宁,不若臣入此间,也算便宜。”他往榻上坐去,往里寻她目光,问,“殿下同意否?”
萧无忧咽下那口汤,呼出一口气。
只别过脸,眨了两下眼睛,正欲说话,内侍监匆忙来唤裴湛,道是陛下急召裴将军。
“臣先去,殿下想好了,寻人支会臣一声便可。”
公主端着架子拿乔,待回神,人已经入宫。
本想等他出宫寻他来便是,不想人一出宫便为着公务去了百里外的天水关。
“殿下莫恼,裴将军走时原是来府里和你告别的,不想你正歇晌睡沉了,他道皇命加急耽搁不得,回来再与您请罪。”
暮色皑皑,萧无忧在暖阁同来看望她的武陵长公主萧无瑕对弈,琳琅在一旁侍奉。
“将军还说……”
“别吞吞吐吐的。”萧无忧不耐道。
“将军说殿下若不要他再来,且把他东西送回裴宅便可,他绝技不再扰殿下。”
裴湛不在,萧无忧便朝传话的丫头狠瞪了一眼。
“皇兄也是,也不知什么急事,连孤都不告知。”萧无忧落下一子,嘀咕道。
“我们小七总算长大了,如今也参政了,也会操心了。事还办得利落。”
刚从洛阳大慈恩寺礼佛回来的萧无瑕手持佛珠,同萧无忧隔案对坐,笑道,“我闻你前头百花宴办的极好,左相在内阁,礼部侍郎属六部,御史中丞掌兰台乃天子近臣,骠骑将军李鄂、常威将军贺兰庭、云麾使段艳平都是军中的人,你给陛下拉拢的臣子不错。”
“只是这般明显,连阿姐都能看出,太傅想必是一眼便中。”萧无瑕推了盏茶给胞妹。
“我原就没要避他!”萧无忧拂盖饮茶,挑眉道,“难不成天子定朝局还得过问他的意思?”
论起温孤仪,萧无忧便一肚子火。
今早朝会举措,便是因他之事。
在邙山时,虽闻朝局并不乐观,萧无忧亦只当是萧不渝才回朝中,初登大宝,人心不稳之故。
直到近日,她方清楚,所谓的不稳是温孤仪还政,并没有归还的彻底。
虽庶务已还,但军政上却有近一半的兵甲仍然留在他手中,甚至连虎符都只交出了一半。
虽说本来虎符便是一分为二的,一半在军将手中,一半在天子手中,所需之时二者合符,以此调兵。
但是天子主动赐予,和被臣子霸留不归,完全是两种兴致。
“其实,且看师父归政之速度,他原是没想留下的……”萧无瑕看了眼胞妹,又落一子,“他并不是嗜权之人,这留了半支虎符在手中,多来是置气!”
“我明白皇姐的意思。”萧无忧烦闷地撂下棋子,揉着眉心道,“他是要拿来同皇兄换我。”
“皇兄亦知他心思,恐我知晓后为了给他固权而应了温孤仪的要求,方火急火燎把我拉回宫城,瞒着我设替我设百花宴,亦让我看清自己的心意。不舍因皇权误我一生。”
“偏碰上裴湛,他深情种我身上,却又恐自己得了我情意圆满,却害我家族权力不盛,山河再度不稳,如此把选择权重新给了我。”
萧无忧揉眉心的手停了下来,嘴角缓缓勾起姣好的弧度,“细想,小七亦算有幸!”
“那眼下你可有打算?”
“左右如今边境尚且安宁,国中也无战事,尚且不用虎符掉兵。即便要用,需两处合一,如此皇兄虽受制,但他亦不能妄动,暂且是平衡的。”萧无忧低眸看碧汤如镜的一盏茶,“我疾言厉色亦有,和颜悦色亦给,脾气和道理都说与他了,且赌一把年幼谷中那点情意,望他能想开。”
顿了许久,萧无忧眉宇间染上一层哀伤,沉声道,“与他刀剑相向,总是下策,是我最不愿的。”
萧无瑕颔首,捻着佛珠念了声“阿弥陀佛”,遂理棋子入盒中。
一把棋子落下,声响大了些,激起茶汤一圈圈涟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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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两心◇
◎今晚,臣同陛下提亲了。◎
五日一早朝,之后几日自然都没有。时值萧无忧月事在身,整个人懒懒的,遂也不曾入宫,只窝在寝殿歇息,闲来翻阅长吏整理上来的卷宗。
前衙属臣则正常议事。
这厢多半是萧不渝分给她的亲信,还有部分是裴湛御下的寒门官员。事情不多,话头转了几回,便又回到了温孤仪手中的那一半虎符上。
“虎符关乎调兵,一旦发生战事,这天子受制于人,可怎么好?”
“太傅乃天子之师,纵是候宁三年时期,根本目的也是为保大邺山河。若战事起,想来自会同陛下一心。”
“若是一心,何不干脆完璧归赵?还一半留一半又是何居心?”
“就是,他若还了,陛下再赐予他,便是另一种说法!”
“到底坐了三年天下,食髓知味,难保初心。”
“倒也未必是利欲熏心,太傅之念或许不在权,在……公主!”
“休得胡言。”有人起了高声。
“不是胡言,乃是根本!”有人附和。
“还说,也不看看这是何地。”声响愈发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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