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里话
于是便有了后头所谓的卢氏长子贪慕番邦女子容色,离家远走,不知所踪,除名宗室等等。
“人生九子,各有不同。有人退,自也有人愿意进……”卢焕抚摸着那把二寸弯刀,叹息道,“只是可怜郑家女痴心一片,不信阿兄负心移情,离家寻他,这些年……这些年也不知是否还在人间!”
许是意识道此乃勤政殿中,卢焕有些报赧回神,“这把弯刀,原是一对。乃昭武女帝之母秦王妃所有,分赠于一双儿女。”
“赠与昭武女帝的,上头乃女帝名讳,瑾。是我大邺等同于传国玉玺的存在。而传给□□的便是这把刻有瑜字的,乃暗子营掌舵者世代流传,是其清白忠心的证明。”萧不渝接过话来,“当年祖父为帝期间,引起节度使治乱后,这两把弯刀便都失踪了。原来这把是在卢家祖父手中。”
“老夫且问你,给你这弯刀者,年岁几何,容貌又是怎样?”卢焕这回静下心思索,那人亦未必是胞兄,也许是又一任暗子营掌舵者了。
“他……容貌已毁多年,年岁确与大人差不多。”蓝祁此刻原同他们一半震惊,他虽然怀疑过俟利发的身份,但是总也不曾想过,竟是萧邺王朝数十年前便插的暗子,还是如此宗室亲贵。
“但他当是大人兄长。”蓝祁细想道,“他的眼神这厢???想来,同您一般无二!”
“怪不得……”蓝祁喃喃道。
“怪不得什么?”卢焕追问。
“怪不得小王曾有一次,撞见俟利发南面跪首,问他缘故,他说想家,想南边的亲人……小王还以为他说的是漠南草原。”
“本来阿兄是有回来的机会的。只是当年节度使之乱爆发,将分舵基点打得七零八落,交通要塞阻隔,如此经营了数十年的暗子营如同断线的风筝,一只只断了音讯。”卢焕长叹,俯身跪首,“臣请陛下出兵,不仅仅为我阿兄,当是阿兄看明白了此间局势,可战。”
老国公挺起背脊,“老臣尚可一战。”
“快起来。”萧不渝亲自扶之。
这一仗自然是要打了。
已至此,殿中诸人对那位远在异国他乡的宗室子由衷的敬佩。且不说他潜伏一生,便是临到此间还是留了退路。
即便给了弯刀如此信物,却也不曾完整告诉蓝祁自己的身份。若是在这之前大邺朝便已经答应出兵,他的身份便仍旧是秘密,即便蓝祁怀疑却仍无证据,他便依旧是插在突厥心脏处的一把钢刀。
自然,如今身份暴露,亦没什么。
大邺就此出兵,从此收突厥于臣下,版图再阔,且他为暗子一生,到最后却为母国寻来如此能战却不好战的盟友,这一生实在太值了。
萧不渝看过时辰,一来考虑到自个身子撑不住,二则又因温孤仪不在,遂道具体事宜,明日再议。
这已经比原计划快了许多,蓝祁便也不再强求。
*
诸臣离去,萧不渝留下了萧无忧和裴湛闲话家常。
说是闲话,然细听全是嘱托。
一则乃萧无忧婚事。
这厢他没同胞妹言语,只看向裴湛道,“朕已经赐婚,诏书下达,她跑不掉了。就是一点,眼下战事在即……”
“罢了,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萧不渝顿了顿,垂下眼睑笑道,“朕乃私心,想让你同七妹晚些成亲。太傅他、这几日态度,明显在置气中……咳咳咳……”
“皇兄,您慢些。”萧无忧站在他身后,赶紧给他端上茶盏。
“陛下!”待萧不渝缓过劲,裴湛将话接来,“臣明白您的意思,您是怕刺激太傅,恐他不交虎符可对?臣理解,既要出征,国中自不能再乱。”
他看向萧无忧,“只要殿下不觉委屈,便成。”
萧不渝转首问胞妹,“委屈吗?”
“不敢委屈——”萧无忧娇嗔的面容翻过个白眼,“父死从兄,出嫁从夫,您两位一唱一和,永安哪敢委屈!”
“瞧这幅娇狂样!”萧不渝冲裴湛道,“你带回家后,自个管教吧。”
裴湛面上起了一层绯色,连着耳根,看向萧无忧,复又低了头。
时值萧不渝用药,萧无忧和裴湛侍奉在侧。
“这是换药方了吗?”萧无忧蹙眉道,“怎这般重的味?”
侍药的太医讪讪不敢言。
萧不渝亦是眉头紧皱,晲着手中的药,“是吧,你可是闻着便觉难喝,容朕少喝一盏。”
“哎——”萧无忧没来得及制止,萧不渝已经就着炭炉全倒了,“给陛下再去熬一盏,快。”
“不必了,不差一口半盏。”萧不渝话语落下,“说不定一会又吐了,还不如让朕口中清爽会!”
“皇兄!”萧无忧咬着唇口,“我告诉衡儿了……”
“正要和你说衡儿的事。”萧不渝笑笑,“你过来。”
萧无忧重新转到他身侧。
“衡儿还小,自幼也是由你的侍女一手带大,朕百年后,他便只有你一个亲人,还得劳你养大他。”
“皇兄说什么呢!”萧无忧一下便眼中泛起泪花。
“皇兄和你说正经的。”萧不渝明显体力不济,缓了缓,又让裴湛走近,将萧无忧的手放在他掌中,对着萧无忧道,“皇兄大限几何,自个清楚,你亦清楚。趁如今皇兄还清醒,且都与你交代了。”
“我把衡儿和江山交给你,把你交给裴卿,你觉得如何?”
“皇兄,我们才团聚……”萧无忧伏在萧不渝膝头,裴湛亦跪在一侧。
“聚合离散,都是人生的常态。”萧不渝摩挲着胞妹脑袋,“容你哭会。稍后走出这殿,你就是这萧邺皇朝的镇国公主,不可轻易落泪。”
殿中龙涎香袅袅,日影偏转,萧不渝抚着萧无忧头上的手慢慢停下,呼吸尚且平缓,只低声道,“去吧,皇兄歇一歇。”
二人起身离去。
殿门口,又闻萧不渝声起。
他缓缓睁开双眼,望向最疼爱的手足,话语轻柔却又明朗,“永安,我朝上一位镇国公主,还是昭武女帝,你且好好效仿先祖,守住这万里江山。”
*
蓝祁此行,论政不过两日,便基本敲定了方向。
虽然明面上朝中并无动作,三省照常论政,六部如常运转,各府衙官员正常上下职。然,核心处的几位却是明白,户部已经开始计算国库财力以筹备粮草器械,兵部研究路线,三省宰相盘算着合适的将领,京畿守卫再次加固。
最忙的便是永安公主府,一道道卷宗呈交上来,明面上是普通公务,实际都是对此战的核算。
萧无忧托腮伏案阅过,裴湛留在公主府陪她。
白日里,他在南衙军府衙内正常上值;晚间过来帮她将未查阅的进行删繁就简,再挪给他定夺。
腾出时间,又开始反复推演之前北线计划。
只是即便再忙,有一处事务萧无忧不曾放松过,便是对温孤仪行刺一事的调查,再三叮嘱刑部和大理寺不得懈怠。又在宗室中明文下令,不许生嫉恨之心,不可行所谓的复仇之举。
甚至二月二十八这日,礼平郡王的孙子因贪污和奸|杀两重罪被判以死刑。
萧无忧亦借此机会作了手脚,将其一项罪名换成了行刺温孤仪致郑家女亡故,如此重新判死刑斩立决当堂行刑,连秋后问斩的机会都未给礼平郡王府。
只上奏礼平郡王嫡子大义灭亲之举,保留王府爵位,世代罔替。如此恩威并施。
而翌日里,裴湛甚至又从牢中弄来四个死囚,原因皆是行刺当朝太傅,道是按礼平郡王孙子口供所旨,将这四人捕获。
如此一并处死。
萧无忧很清楚,温孤仪所谓之政敌,不会是旁人,最直接的便是萧氏宗亲。然眼下虎符在他手,族中总有人屡告不听,不顾大局行事。
是故这般真真假假的震慑,是短时间内最好的手段。
一来安抚温孤仪,二来亦是对他的保护。
而论及到对温孤仪的保护,萧不渝当是更加直接。
原是有一晚,裴湛原想夜探太傅府,同他坦心相聊一番。毕竟两人之间情意微妙,在朝政公义之上,裴湛始终对他保着信任。
不想在至太傅府附近,耳垂微动间便意识到府邸周遭的林中藏着不少人,交手见发现竟全是萧不渝亲卫。
首领回话,乃奉君命保护太傅大人。
这晚,裴湛未再入太傅府,只无声待了半宿,后半夜回去公主府。
而这数日里,萧无忧午后或者傍晚时分,总会漫步在兴道坊上,下意识走到太傅府拐口。
府门深阖,从未开启过。
但凡看一次,她拢在广袖中的手都会不自觉握拳,眉间颦蹙,牡丹花钿扭曲。
出征需虎符调兵,她的预感很不好。
“礼平郡王府一事,孤当你会觉得孤下手太过,非光明之举。”是夜,萧无忧沐浴出来,见裴湛还在书案旁帮她查阅卷宗,遂捧了一盏茶水送来,“不想大人造势的手段比孤还厉害!”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裴湛合上卷宗,换来云中城那处的地图,“同样的,行事所需,亦非处处得明光,总得权衡利弊。”
他就着萧无忧的手饮了口茶,“怎么,殿下便觉得臣如此迂腐,不知变通吗?”
“倒也不是。”萧无忧自己饮了一口,低头渡给他,“就是偶尔有些无趣!”
裴湛咽下茶水,将姑娘身上披着的外袍裹紧,目光从雪峰沟壑从移回地图,“还得无趣会。”
“全是悬崖绝壁,真要从这走,孤在这长安府邸别睡觉了。”见裴湛还在看地图,萧无忧不由趴在他肩头,喃喃低语。
卸了一身疲乏,享受夜声人静时见到他,难得的心安。
裴湛低眸看垂在胸前的一双素手摆出各种花样,慢慢游离覆上他唇口,探入齿间饶舌。
只低笑转身,两手一提,便将人抱往榻上。
一路边走边道,“臣未雨绸缪罢了,殿下宽心。也不一定这回用上,但总是需要长久之计。譬如数十年后,万一眼下臣服我们的突厥再生反心,而此刻我们却已经做好这处可突袭的准备,或者已经经营好这条行军线,在此布坊,便算是为子孙后代造福。”
“你这是从俟利发身上得来的启示?”萧无忧靠在榻上解开他衣襟,戳了戳他健硕的胸膛。
“陛下交给您千斤担子,衡儿还小,臣总???要为您分担些。”裴湛嗓音紧了紧,扣住她不安分的手,“还不累?”
“这事怎会累?”公主贴上他胸膛,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裴大人,劳你给孤解解乏!”
凤屏鸳枕,兰麝细香。
娇花嫩蕊惹人疼、勾人采。
一场风雨停歇,裴湛抚平她眉间褶皱,慰她,“莫怕。”
伏在胸膛的公主睁眼水雾杏眸,看一眼,复有重新合眼。
两世至此,她终于品出一点细水长流的味道。
*
阴霾的二月已经过去。
只是萧无忧没有等到印象中三月春色烂漫、早莺争暖树的景象,早春的阴寒绵延至新的年月。
前头本定于二月二十七的议会,也没成,因为温孤仪依旧以生病为由告假,萧不渝便耐着性子不曾催促,给足了时日。
三月初五大朝会,萧无忧车驾从太傅门前过时,有意命人放慢了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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