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 第132章

作者:姽婳娘 标签: 女强 女扮男装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在他被人抬走时,没人注意到,他的嘴角浮现的笑容。爽啊,他在这个朝堂上跪了大半辈子,终于站起来一次了。

  刘公公的这番精彩表演,成了最后一块巨石,彻底压垮了勋贵联盟。朱厚照当众下旨,全部缉拿下狱。所有人都明白,这次是完了,只能期望尽量保住家人的性命,毕竟他们只是推波助澜,大头还是郭聪父子干的。

  然而,当三法司去找朱厚照请旨时,皇爷正在画画。他嘴里叼着一支笔,锦袍上沾着各色颜料,正在纸上细细描摹。听到三法司拟定的判决后,朱厚照头也不抬道:“先别忙着判案。”

  三法司长官面面相觑,刑部尚书闵珪不解道:“万岁,老臣愚昧,不知您是……”

  朱厚照绘完最后一笔,画中的李越正对他含笑而望。他看了又看,方抬头道:“杨玉还查出了些别的,事关汝王世子。”

  皇帝的话如一记重锤敲在了三法司官员的心头。朱厚照道:“你们,再一同好好查查。”

  他将最后四字咬得极重。三法司如何不知他的意思,只得躬身领旨。待出了武英殿的大门后,他们几人都出了一身冷汗,一桩大案杀不尽,那就两件并罚。这下,总能清洗干净了吧。

  都御史张岐一面抹汗,一面道:“万岁的支辰连如贯珠,与太祖高皇帝相似。果然是……”

  诸人都知,他是在暗示,今日大狱,恰似洪武爷杀功臣的重演。大理寺卿周东厉声道:“慎言!这岂是是能胡说的。”

  张岐连忙住嘴。三法司与锦衣卫联手,查得自然是又快又全。成国公、英国公、定国公,以及远在边塞的黔国公等人,一听还牵扯到了汝王世子一案,都不约而同长叹一声,将自己写好的求情奏本付诸一炬。极端迷信的魏国公又去寺里烧香拜佛,这次摇出的签文居然是下下签。

  魏国公喃喃念道:“‘佛神灵通与君知,痴人说事转昏迷;老人求得灵签去,不如守旧待时来。’【2】师父,这是何意啊。”

  解签师父叹道:“此乃末签,寓意诸事皆休。实乃灾厄之兆。这京中,只怕会有大风云了啊。”

  魏国公经此一吓,决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从此约束家人,安分度日。只是外头闹得人心惶惶,事涉其中的勋贵家中反而热闹得如过年一样。各房的子弟们开始恶补功课和骑射,准备等候皇帝的召见,这不得不说是极大的讽刺了。

第241章 报应分明各有时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保国公朱晖的父亲名叫朱永。朱永于景泰二年袭爵, 那时他们家的爵位只是一个抚宁伯,是他连年征战,将自家的爵位一级一级地升上来。朱永活着的时候位居极品, 被加封为保国公, 任太师兼太子太师,死后还被追封为追封宣平王, 谥号“武毅”。朱晖敢如此放诞,大半是仗着父亲的威望,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朱晖只有一个父亲,可朱永却不止他一个儿子,也不止一任妻子。

  朱永的第一任夫人孙氏是都督孙宏之女, 亦是朱晖的生母。这位原配夫人红颜命薄,早在朱晖年幼时就撒手人寰。彼时, 朱永的事业正如日中天,家中不能无妻室主持中馈。所以,他很快就续娶,娶得还是出身更好的名门贵女——前任英国公张辅的女儿,现任英国公张懋的妹妹张氏。

  张夫人身体康健,与朱永感情甚笃,俩人一共生了三个儿子, 加上妾室所出两个。朱永一共就有整整六个儿子。朱晖安安稳稳地当保国公时,张夫人尽管心中有点不舒服, 面上也不会露出什么,还会劝自己的孩子安心屈居大哥之下——“虽然你们都是嫡子,可谁让他居嫡长呢?”可是如今, 情况不一样了, 朱晖惹出了这样大的事端, 那张夫人必须得为自己的亲生儿子考虑,此时非她所出的朱晖就成为了弃子。

  张夫人在自己所住的萱晖堂召集诸子。老太太即便到了这把年纪,遇到这样的祸事,也是毫无慌乱之色,她的发髻梳得整整齐齐,中心的王母驾鸾金挑心光耀夺目,一身紫棠色的锦袍,端坐于正堂中央。

  她严色道:“东旸,今日在此的都是自家人。你给母亲一句实话,宣府和汝王世子的事情,你究竟有没有掺和进去?”东旸是朱晖的字。

  朱晖两眼深陷,短短数日就瘦脱了一层皮,他听到继母之言,只是敷衍道:“没有的事,都是他们诬陷孩儿。”

  他的二弟朱暟,任锦衣卫指挥使,在南镇抚司做事,消息灵通非比寻常。他闻言即刻就道:“都是诬陷?我看未必吧。若都是诬陷,郭聪那里怎么会有你的字据,刘瑾那儿又如何会有你的贿赂。大哥,事到临头,我劝你还是说实话,不要一错再错。”

  朱晖这些日子承受的心理压力非比寻常,他没想到,只是杀一个巡按御史而已,到最后怎么会反逼得自己走向绝路。他没日没夜地去打点、求情,就是为了保住全家的性命。没想到,到了这个节骨眼,他的兄弟们也开始扯他的后腿。是以,朱暟只这么一问,他就立刻炸了。他铁青着脸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暟道:“什么意思你心里明白!宣府的事姑且不论,你至多就是一个从犯。但是一个亲王世子的命,足够把我们都裹进去。总不能因为你一个人为非作歹,就让所有人陪你一起死吧。”

  其他四个兄弟齐声附和。老三朱暌道:“二哥说得对,大哥,看在兄弟情分上,你总不能累及满门,抄家灭族。你还是都交代清楚,这样二哥也好去万岁面前,分说明白……”

  朱晖的瞳孔微缩,仿佛头顶有一个霹雳打下来,他终于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他们不是来兴师问罪,而是来丢卒保帅的。武定侯府中郭聪虽然犯事,但是郭良有功,所以只损了大房一支,还保住了爵位。他的兄弟们看到郭家的做法,也打算依葫芦画瓢,由老二去检举他,彻底将他打落地狱,然后全家就能凭借首告之功,从轻处罚,保住部分地位尊荣。

  他忙道:“你们敢!”

  老二朱暟满眼讥诮:“我们怎么不敢。你敢做初一,我们就不敢做十五吗?”

  就连素来怯懦的老五朱旼也道:“大哥,孽是你造的,我们也是没办法……”

  朱晖为大家长,颇有威望,一直是说一不二,何曾被这么多人当众顶撞过。就连一直小心待他的继母,也抹着泪道:“儿啊,不是娘不心疼你,只是娘不止你一个孩子,娘总要为你的弟弟们着想。”

  朱晖不寒而栗,他顾不得摆往日的威风,忙道:“汝王世子的死不关我的事,我真没有去!”

  朱暟冷眼看他,他叹息道:“大哥,你们能这么自私。到了如今,还在狡辩。”

  朱晖道:“我说得句句是实!宣府一案,是有我的事在。谁能想到,郭永能蠢成这样。但是汝王世子一案,我真没插手!”

  可没有人信他,他们仿佛将他的话当作耳旁风一般。老三朱暌皱眉道:“大哥,你这样,可就怪不得我们了。”

  张夫人无奈道:“你放心,你去了之后,年年祭祀,不会少了你那碗饭。”

  朱暟突然将杯子掷到了地上,伴随的碎裂之声,东西厢房中杀出两队人马来,立时就将朱晖拿下。朱晖是又惊又怒又怨:“好啊,我说怎么好端端的来得这么齐,原来是摆下鸿门宴,就等我上钩呢。”

  老三朱暌道:“你何必阴阳怪气。说到底,还不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朱晖恨恨道:“放屁。我弄回来的好处,你们就没享受吗?有好处时,你们就来分一杯羹,有祸事来,你们就要拿我这一房去顶雷。你们怎么不想想,皇上今日可以拿你们取代我,明日就能再拿别人取代你们!事到如今,只有上下一心,才能保全家业,不至于任人宰割,你们明不明白!”

  朱暟拱手道:“若换做我来,一定忠心侍主,又怎会触怒万岁。上下一心,你说得轻巧。你是拖着全家往火海里跳,我们凭什么要跟着你冒这个险?”

  朱晖双眼充血,到了这个地步,他只能大骂这几个兄弟忘恩负义,狼子野心。可很快,他的嘴就被堵住了。在朱暟的主持下,几日之间,保国公府的掌控人就换了,朱晖的亲信被绑得绑,打得打,将该吐的都吐了出来。第四日,朱暟就去宫中,检举自己的兄长。他在朱厚照面前,一行哭一行说,先是怀念父亲的养育之恩,接着羞愧忏悔兄长的罪行,最后磕头求万岁网开一面,真真是唱念做打俱佳。

  朱厚照对于这种识趣的人,非但不会怪罪,反而会加以宽慰。朱暟得了赏赐,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一面紧闭房门,任由差役将大房的人悉数拖走,一面掰着手指头数着袭爵的日子。

  阳武侯薛伦的庶弟举报他时,大家还说是兄弟相争,人心不古。可汝王世子的案子牵扯进来,保国公府的人也如法炮制后,大家伙就知道厉害了。起先还在观望风向的人,立马开始动作。一时之间,西宁侯府、武安侯府也相继变天。一些积年的老人,都是瞠目结舌。他们都说:“好好的一个侯爷,就这么沦为阶下囚了?”

  这就是《功臣袭底簿》的厉害之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1】

  朱厚照很快传令内阁拟旨。然而,这一次的圣意,让有意锄奸的内阁四公都大吃一惊。不是太不彻底,而是太彻底了。

  刘健年老体弱,到了金秋时节,就开始手炉不离手。只是,手炉中的暖意再炽,也敌不过心底的寒意。他翻阅着厚厚一叠名册,不敢置信道:“这么多人,这就全部处置了?”

  李东阳扶额叹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2】”

  杨廷和道:“可如此一来,官场的动荡实在太大了。即便匆匆替换,新上任者也未必廉洁勤勉。”

  谢迁抿了一口老君眉,微苦的茶汤在唇齿间化开:“正是这个理。更何况,其中许多人,只是庸人罢了,虽有罪,却罪不至死。元辅,不若我等还是上本,求万岁收回成命吧。”

  李东阳摆了摆手:“不必,还是我,去求见万岁。”

  杨廷和点了点头:“如此也好。有些事,还是当面能说得清些。”

  “就知道他会来。”朱厚照放下抄了一半的《地藏经》,无奈地摇了摇头,“就说朕不在,去西苑了。”

  谷大用应了一声,没过多久又苦着脸回来:“爷,李老先生说那他就在武英殿候着您。”

  朱厚照不由皱眉:“那就让他候着!”

  他提笔又写,到底神思不著,稍不留神就写坏了一笔,这一整页就不能要了。他气得咬牙,将纸揉成一团,狠狠丢了出去。谷大用被他吓了一跳,忙道:“皇爷息怒。不若,奴才替您抄吧。”

  朱厚照斥道:“滚一边儿去。罢了,摆驾。”

  谷大用一愣,他问道:“您这是要去……”

  朱厚照翻了个白眼:“还能去哪儿,武英殿!”

  李东阳老神常在立在武英殿门口,才刚刚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听到天子的仪仗至了。他挑了挑稀疏的眉毛:“来得这么快,肯定不是从西苑回来的罗。”

  朱厚照的一双登龙靴在光滑可鉴的地板上踩得登登直响。他一面径直往里走,一面问道:“先生此来,所谓何事?”

  李东阳将名册举过头顶,沉声道:“老臣请万岁,收回成命。”

  朱厚照瞥了一眼,果然是为这个,他别过头道:“这上头的每个人,都是罪有应得。”

  李东阳朗声道:“可不是每个人,都罪当处死。”

  朱厚照皱眉道:“他们犯下这样的大罪,难道还不该死吗?”

  李东阳叹道:“汉时廷尉张释之,执法公正,为世人称道。一日文帝出巡,经过长安的中渭桥。忽有人从桥下跑出,惊了天子的车驾。文帝将此人交给张释之论处,张释之按照律法,只罚了他四两金。文帝认为罚得太轻,觉得不满,他认为此人险些害他受伤,应当斩首才是。张释之却道:‘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如若凭借天子的心意,任意加重或减轻法律,那么律法的公信就会降低。廷尉乃权衡天下法度之人,稍有偏失,天下的执法者都会因此而受影响,届时百姓又当何以自处呢?愿陛下明察。’文帝听罢认为他所说是对的。【3】昔日的县人犯跸案,与今日之案又有何差别。大明律中早有规定,万岁为天下之主,应依律法行事,岂可因一己好恶,大开杀戒。这可不是大庆法王应有的作风。”

  朱厚照冷哼一声:“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

  李东阳失笑,他接口道:“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4】万岁何不以慈悲之心,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

  “改过?”朱厚照道,“他们改过如何,不改过又如何?”

  李东阳无奈道:“他们改过后,自然能更好为国效力……”

  朱厚照霍然打断他的话,他几乎是拍案而起:“他们改过了,我的李越就能回来了吗?他们改过了,就能换回李越的命吗!”

第242章 从此无心爱良夜

  情由心生,如何自已?

  提及李越, 饶是这位历事四朝,见惯沉浮的肱骨之臣也生怜悯之心。李东阳的胡须颤动,却道:“每个人都当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即便是您, 也不能例外。”

  朱厚照垂眸不语, 李东阳于是又问道:“老臣斗胆,如能重来一次, 您会特赦李越吗?”

  朱厚照霍然抬头,李东阳在他晶亮的目光下,继续道:“老臣再斗胆,如能重来一次,您会下令严查, 将开国勋贵一网打尽吗?”

  朱厚照的嘴唇微动,悲哀、郁悼在他眼中交替闪。他似有些坐立难安, 可在短暂的踟蹰后,他的神色重归于坚定。他又是一笑,如他年幼时一样狡黠灵动,却又有说不出的苦涩。他说得是:“不会。无论再重来多少次,朕都不会。”

  这早在李东阳预料之中,他不由慨然长叹:“是啊。李越借律法之便,擅杀将官。无论那些将官是否该杀, 此例绝不可开,否则国法纲纪便成一纸空文。即便他如今身死, 您在圣旨之上,也要有过当罚,有功当赏。开国勋贵兹事体大, 牵连甚广, 由上至下, 由里到外,都在这利益罗网之中。东官厅新设,在此关键时节,天子权柄虽重,亦难压制群小。只能以李越之死,激起公愤,如此师出有名,上下齐心,方能杀一儆百,既可整肃朝纲,亦能避免风云开阖。”

  朱厚照的双手发颤,他急急道:“朕并非一定要他的性命。朕已在大局之下,尽力保全他。”

  时至今日,李东阳岂会看不清朱厚照的谋划,他语重心长道:“可您一定要妍皮剥落,显露鬼物真貌。您也一定要维系法统,遵守成宪。而今,邪气尽除,天威已立。权既在手,寰宇可驱。正乃万物生发,大展宏图之时,您岂能在最后之时,因一时之愤而乱大谋。”

  “权既在手,寰宇可驱……”朱厚照忽而发声大笑,几乎笑出了眼泪,“可这代价,比朕想象得还要大,朕承担不起。李先生,我要受不住了。”

  李东阳吃了一惊,他进殿第一次抬起头来,直视天颜。这位少年天子,再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他两颊深陷,双眼中血丝密布,竟是瘦脱了相。如此形貌,与先帝病时如出一辙。

  李东阳心中既忧且痛,他忙道:“万岁,您身系苍生望,岂可如此哀毁。您这般不顾及龙体,长期以往,恐生大祸啊!”

  朱厚照缓缓阖上眼:“朕何尝不知。可是,情由心生,如何自已?”

  李东阳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他半晌方凄然道:“万岁,您需得克制。万里江山,千钧重担,您必须要克制呐。”

  朱厚照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笑来:“先生放心,过一阵就好了,过一阵一切都会好的。这些人的处置,就依先生的意思办吧……”

  李东阳一时瞠目结舌,竟不知当作何反应。

  君臣二人的这番奏对,只是大案推进的一段小插曲。保国公府、武定侯府、西宁侯府、武安侯府和阳武侯府的罪人填满了牢狱。朱晖、宋恺、郭聪、郑英与薛伦等的家眷,除却七岁以下的小儿、九十以上的老者以及外嫁妇女外,都被羁押在此处。这些衣紫腰黄的贵人,骤逢变故,如从云端坠落地狱。他们几乎是日夜啼哭,闹得此地如阴曹地府一般,尽是鬼哭狼嚎。

  狱卒们十分厌烦,可他们越是殴打,这些人越是叫嚷。杀一儆百,在这群几乎已经疯了的人面前根本不管用。到了最后,狱吏也没法子了,只能数着日子,盼着他们早日处斩。幸好,现下已然是秋日了。很快,三法司就挑了一个良辰吉日。一大早,一辆辆满载死囚的囚车,就缓缓往法场上驶去。

  这些人平素张口仪态,闭口礼节,此刻却贴在栅栏前,神色癫狂地叫嚷:“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可没有人搭理他们。外面的平头百姓用嫌恶的目光望着他们,一面拍手叫好,一面骂他们厚颜无耻。押解他们的兵丁亦是毫不留情地用木棍敲打他们,叫他们安分老实。他们被打得哀叫连连,却没有半刻停歇,就这般吵吵嚷嚷到了西市法场。

  此事的监斩官正是曹闵。他见此情景,不由啐道:“成何体统。还不快给本官按下去。”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众人被按倒在行刑台上。脸贴着的是满布血污的刑台,头顶悬着的是寒光湛湛的大刀,自己双手像牲口似得被反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死已然到了眼前。此刻,即便是午时炙烈的日光,也无法驱散身上的冰寒。他们这下才吓得哑了声,瑟瑟发抖如同待宰的鸡一般,有的人甚至吓得失了禁。

  郭聪眼看全家闭眼等死的情形,一时涕泗横流。他忍不住叫嚷道:“《大明律》规定,行刑之际,如犯人喊冤,就要停刑审问明白。如今我们喊冤不断,你们为何还要杀人!”

  听他此言,刽子手一时不好动作,只得望向曹闵。曹闵冷笑一声,朗声道:“郭聪,贪生畏死,乃人之常情,世上岂只你一人。你当下想要他人怜悯你,可你害死李越李御史,害死宣府诸多雇军时,怎么却没有丝毫怜人之心?你怎么就没想到,他们也有父母亲人,他们因无人救援,活活熬死在战场上时,那种绝望痛苦,更胜你如今百倍呢?想当初,你杀人时,都无半点推恕之意,现下轮到你死,就开始求饶。若你这样的罪孽深重之人都能活命,那那些枉死之人岂非太冤枉了!本官停刑也好,不停刑也罢,你这样的罪人,即便回去审上一千次一万次,最后也还是一个死字!”

  曹闵断喝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眼下你的报应来了,难道还想逃脱吗?”

  这一番话正气凛然。围观百姓齐齐叫好,声震云霄。郭聪就在这叫好声中,慢慢瘫软下去。他就这么看着,自己的骨肉至亲,一个个被砍头。直到杀到他年仅八岁的孙子时,他终于心生悔意。他靠在刑台嚎啕大哭:“放过他吧。放过他吧。他才八岁。他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的错,让我千刀万剐来赎罪吧,杀了我吧……”

  他的哭叫声戛然而止,他看着那孩子的头被一刀砍下,骨碌碌在地上滚出老远,鲜血如喷泉一般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