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乌鸦鸦
元涯屏息听那女子一直不肯说话,到最后忽然冒出来一句:“这公子和那日的客人,有些厮像……我不接他。”
元涯一怔,却见那鸨母低声又说了什么人有相似的话,只听到女子声音抽泣着道:“谁都救不了我们,妈妈何苦连累他人?”
那鸨母终于不再劝说,过了一会儿出来十分舍不得地将那银子还给忠奇:“哎公子,我家女儿身体不适,脾气也坏了些,还请公子宽恕则个。”
元涯心中大奇,仍示意让忠奇给鸨母:“我看这位姐姐说怕惹祸上身?可是惹了什么大来头的人,惧怕他不敢接客?妈妈可以与我说说,在下虽不才,在这京中也算有些人脉,若是真受人欺负了,我可替你们出出头,料对方也该给我些面子。”
鸨母脸上十分犹豫,拿着那锭银子,踌躇半晌还是将银子还了回来,低声道:“多谢这位公子垂怜,不必了,出去只不必说见过我家女儿就行……
元涯道:“妈妈和这位姐姐,可是从南边来?我看口音似是南音。请教妈妈高姓大名?在下姓元。”他其实是想暗示自己宗室的身份,这般兴许对方就敢求助于他。
没想到鸨母脸色巨变,惧意愈深,慌慌张张开门请元涯:“天寒露重,公子请回吧,我们不是南边人,你听错了。”
元涯看留不住,里头房间的门帘又一动不动,显然那女子绝不会出来,想了想今夜已是意外收获,这等绝色,不妨徐徐图之,不若明日打听清楚备细了,看看到底是惧怕什么人,再做打算。
他心里打定主意,便出了来,走回金粉街,看清楚巷子后,这才低声交代侍卫明日来打听,忠奇道:“公子是想英雄救美吗?”
元涯道:“如此绝色,沦落风尘,想来定然是被哪家恶客所占,不许她接别的客人,她这容貌,如此特别,明日定然一打听就清楚了,到时候将恶客驱走,美人必要领受我这份情。”
他满怀怜香惜玉的心回宫不提。
谁知道第二日,护卫去打听了却回来禀报王爷,那对鸨母妓子已失踪不见,打听邻居,却都含糊其辞,不敢多言。
元涯大愕:“失踪?还是惧祸逃了?”
护卫道:“屋里陈设和细软都在,院子里养的鸡和兔子也都在,不曾喂朝料。属下们细细检查过屋内,连公子昨夜给的一百两银票都还锁在柜子里,另外还有其他可疑之处。”
元涯道:“快说!”
护卫道:“大门门闩被劈断,闺房内床上凌乱,地上有些血迹和一只绣鞋脱落,院中泥地上有拖曳痕迹,想来是深夜睡眠中,被人闯入院中,挟持走的。”
元涯想到昨夜那女子盈盈双眸,楚楚可怜,那鸨母惧怕不已,原来竟是此等恶客。也不知那绝色胡姬如今又被强行掳掠去了哪里,受到何等欺辱,一时怒发冲冠:“天子脚下,竟然有此恶客盛气凌人,欺凌弱女!备轿!我要去京兆府,报官!”
第74章 狐怪
以皇子之尊,为了个妓子失踪就亲自去京兆府,那确实太有失体面,因此在幕僚的劝说下,元涯最终没有亲自去京兆府,但还是命手下人拿了帖子去传话,命京兆府好生查。
京兆府接到这也有些无奈,这在地方官看来,也不过是个恩客争风吃醋妓女失踪的小案,在这金粉街里每天都在发生,甚至只需要楼子们的护卫就能解决,不会有人为了这些事情告官。只是这恩客偏偏和皇子看上了同一个妓子,皇子既然有命让查,也只能查。
原本以为按三皇子所说的,那女子丽色无双,有着一红一绿难得的异色双瞳,又带着个鸨母,南方口音,夜里被人神秘掳走,应该很好查。结果没想到一查起来,却全无头绪。
先说房屋的主人,查了却只是掮客帮忙租出去的,再问掮客,出面租房的却也只是那鸨母,只说是来京里投靠亲友,带着女儿,女儿生病了,掮客却也没有见到那女儿样貌。
倒是和里长报备过路引,里长这边只登记了母女二人从抚州来,母卢三娘,女儿严小烟,这多半是假姓名,但这却又是京里私娼极常见的情况。京里门户人家,大多是外乡人隐姓埋名进京,做个风月行当几年,赚了皮肉钱回去,改头换面嫁了人,又是清白人家出身。
官办教坊倒是有真名,却又不允离开京里,母女二人到京里也不过一周不到,自然不是官妓,但看路引,又没有出城的记录。
再查现场,更是蹊跷了,门闩被砍断,妓子和鸨母都被拖走,这样大的动作,深巷门户浅窄,风月街又是客人极多之地,如何邻居们全都说无人听到、看到?
有经验的推官倒是猜测是仙人跳,母女乃是自行离去。但这细软钱财皆在,三皇子的内侍和护卫作证,因撞坏了那胡女一盏灯,赔了一百两银子。百两银子和妆奁尚在,也还有好几样值钱的物件,宝石妆盒、玉石盆景,另外还有好几件字画,查了都是真迹,颇为值钱,拿去当也能当个几千两银子,只是仓促不好出手罢了。这些值钱物件尚且就在屋内,未曾搬动,可见不是为钱财,不合常理,若是母女自行离去,布置这样子,那这仙人跳骗的又是谁?
京兆府查案的推官们面面相觑,却又不得其法,老衙役去问过了金粉街上的里长,消息灵通走乡串户的媒婆,其他鸨母,都只说这母女来了就只是生病,深居简出,没有听说她们得罪了什么恶客。
满京城筛了一遍,三天过去了,别说鸳鸯眼的胡妓了,就连鸳鸯眼的猫都没找到一只。
京兆府尹将惊堂木啪地一下摔在了桌上:“假名字假身份,你们还要告诉我恶客也是假的不存在的,那么你们能告诉我,谁去和三皇子禀报?那对母女连银子都没带走,她们图三皇子什么?”
师爷、捕快们都在堂下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师爷才道:“但是,大人,三皇子明显是要找到这妓子,我们找不到,他就不会满意的。还不如一口咬定说这对母女是来京城做局骗人的,知道三皇子姓元,胆小害怕,连夜跑了。”
府尹烦躁地摸了摸胡须:“连夜跑了,钱财书画都留着,你们能信?连琉璃灯都要拿去当了换钱,又说样貌极美貌,如何舍得下这些钱财不要?总难不成是撞了鬼?”
这时一个门子大着胆子上来道:“不若去和三皇子如实说了情况,然后,就说之前听说过这金粉街有狐作祟,恐怕三皇子是遇到了狐女……这被龙气所慑,不敢作怪,于是逃了?”
府尹看着他一阵无语:“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以为三皇子是傻的吗?这么好糊弄?赶紧再去找一遍!我就不信特特做这么一个局,会没有下文?”
众门子衙役们一阵无奈,只能拱手应了,等攻送走了府尹大人,这才嘀咕道:“他不敢去三皇子跟前禀,拿我们撒气做什么?”
“我看推测有道理,那母女二人原本是想要做局骗钱的,没想到一到京城就碰到个皇子,怕了才跑了,连东西都不敢收拾。”
“说这些有什么用,鸡毛蒜皮的事,天天害得我们日日出去找,哪怕是捉到鸳鸯眼的狐狸,也能搪塞一二啊。”
“呵呵,那鸳鸯眼的猫,都比你我贵,更何况是皇子看上的女人呢,找吧。”
“我倒觉得老六说的狐女的事很有可能,不若我们放出风去,说不定三皇子自己信了呢?也省得到时候撒气在我们身上。”
“这么大一座城,出城门必定是要验看的,我看多半还是躲藏在城里的哪里,还是仔细找找吧。”
“呵呵要找你找去,这几天为了找人,我都请地头无赖们帮忙找了好久,花了酒肉钱都不少!这样艳女,别说是戴着幂离,只要是门户人家,绝逃不过市井泼皮的眼睛。既然不在平头百姓这里,那就是和三皇子说的一样,真被哪家位高权重权贵藏在宅门深院里了。”
“这就更无稽了,我若是那人家,现在闹得这满城风雨的,我是宁愿把那女的杀了也绝不会放出来得罪三皇子的。杀个胡姬,那不是和杀只鸡一样?”
“要我说,咱们不找,那女子估计还有命在,咱们继续再找下去,那女子死定了。”
一时众衙役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有人低声道:“罢咧,在皇家人眼里,这些人算人嘛。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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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街已开始传说有鸳鸯眼狐女作怪的传说了。说得活灵活现,有妓子说亲眼见过那狐狸一红眼一绿眼,偷吃供品后跳上树去。”
“还有人说是黄大仙在作怪。”
郑长渊微笑着端着热茶慢慢喝着,对面的元钧面无表情拈了一粒红枣慢慢吃着,这女孩身体受损太严重,略走些路都气喘吁吁,头晕眼花,他心中内疚,这几日很是好好补养了一番。
郑长渊道:“接下来打算如何做?”
元钧淡道:“推波助澜,把鸳鸯瞳狐女的传说传得越玄乎越好,想办法让元桢或者骆家知道。”
郑长渊心中一动:“他们会做什么?”
元钧冷冷道:“他们无论做什么举动,落在皇帝眼里,都只能证明了他们的心虚。”
郑长渊含笑:“二少妙计。如此一来,等事发之时,皇上的注意力就会转移过去,只是,恐怕二少也要有心理准备,便是皇上猜疑骆后,恐怕也还是不会释放太子殿下,还需要更多打算。”
元钧漠然道:“他不会放的,那所谓的神妓的谶言,只是给了他一个借口罢了。除非他真的能见到仙缘,否则,他是不会放手这世间的权力的。”
郑长渊叹息:“但太子总不能这么一直病下去。”昏君多疑,大臣无为而治,但求无过,政事糜烂,如何是好?
元钧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侧了侧头看出窗外车水马龙的京城街道,他被囚禁太久了,身处在这闹市之中,竟然有些不习惯,但这是难得的自由,他凝眸出神的看向街道,问郑长渊:“葛老太傅那边如何了?”
郑长渊道:“已托人照应,三司那边已初步议过,乃是恶奴欺上瞒下,太傅御下不严,罚点银子,听说已将处理结果报内阁了。”
元钧转眼看郑长渊:“有劳郑大人。”
郑长渊摇头道:“郑某不过是做了些小事,倒是二少领军作战,运筹帷幄,智谋多端……郑某惭愧,不知接下来,在下还能为太子做些什么?”
元钧摇了摇头:“再过几日,便是先皇后的忌日了——且静待那时,自有谋划。”
“容姑娘,”郑长渊却忽然改口不再叫容四少,而是表情郑重询问:“在下已年近三十,家里早年曾给我娶过妻,只是年寿不永,在我进京赶考前就已病逝了。之后我一直未曾再娶。如今我心慕姑娘才华,能否有机会与姑娘永以为好?本该请冰人含蓄转达,但姑娘情况特殊,且也非凡女一般需父兄做主,也就冒昧当面询问了。”
元钧:“……”料不到风流倜傥的郑探花,竟然忽然当面求亲,他一时竟不知作何答覆。
郑长渊体贴道:“若是姑娘拒绝,亦不碍今后合作,我仍将以礼相待容少。此事你知我知,无第三人知也。”
元钧越发尴尬起来,毕竟他正是那“第三人”,而不管如何,郑长渊的确是个极佳的婚配对象,又襄助他们姐弟,若是要娶容璧,他们是不该阻拦。但容璧本人究竟意下如何?他却也不能擅自答覆,毕竟容璧对他们姐弟俩,并非一般奴婢。更何况如今他们这换魂的境况一日不能结束,恐怕无论是容璧嫁人,还是他作为太子纳太子妃,都将是非常尴尬的局面。
郑长渊看少女面色晦涩,温声道:“若是姑娘担忧公主和太子殿下,在下会亲自与公主、太子殿下求亲,绝不让姑娘为难。”
元钧摇头,慢慢道:“婚嫁为人生大事,请大人容我考虑清楚,再答覆大人。”
郑长渊眼睛微微一亮,含笑道:“未拒绝,就是在下有机会了,在下有耐心,姑娘不必着急答覆。”
元钧看着郑长渊的脸色,沉默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发问:“郑大人,此前觉得探花待容璧并无甚情意,如何今日行此唐突之事?”
郑长渊坦然道:“在下出身商贾,行事惯于计算利弊得失,让容姑娘见笑了。”
“郑氏巨富,家里亲族众多,关系复杂,我又出仕,不得不周旋于朝堂之上,原本就一直在物色能够兼顾内外的妻子。姑娘忠勇智谋尽有,容色才华上佳,外柔内刚,品格贵重,因此郑某觉得姑娘能够担起这郑家的主母。”
“至于情意,婚后举案齐眉,敬你爱你,抚育孩儿,总能有夫妻之情。”
“更何况,公主与太子,都十分器重于你,娶姑娘是能够加深来日与皇家的联系,对郑家利益是最佳选择。我本来担心你若是心仪太子,那我也不敢与太子相争。但如今看来,姑娘与太子之间,似无情意,再者来日太子必要纳太子妃,姑娘功高,若是入宫,屈居于庸人之下,乱必由此生。姑娘聪明绝伦,自当知道宫里不是什么好去处。”
“接下来姑娘用不上郑某,估计会有一段时间见不到姑娘了,因此今日趁此机会,天知地知之时,冒昧问问姑娘今后的打算,以免虚掷了年华,当然,若是姑娘想要谋那至尊国母之位,郑某相信以姑娘之智谋,亦不是难事,只是皇家如今姑娘也看到了,夫妻算计、父子相疑、兄弟反目,更是囿于那宫墙之内,多少才华,浪掷于这些上,可惜!倒不如在郑氏自在。”
“至少衣食无忧,财富惊人,姑娘想要做什么,想要去哪里,都行,哪怕是乘上海船,去海外见那九州四海风光,吾亦可陪姑娘前去。”
郑长渊目光闪闪发亮,言语动人。
元钧:“……”嫁入皇家,有那么委屈吗?
他想了一会儿发现,还真的……有点委屈——而郑长渊所说的那四海风光,自在生涯,自幼只在宫墙之内长大的他竟也觉得有些悠然神往。
第75章 贺寿
郑探花突如其来的求亲让元钧觉得有些尴尬和窘迫,毕竟无论对哪个女子来说,求亲总是非常重要的时刻,他原就是个正人君子,占用了别人的身子,越发觉得愧疚,当晚简单写了几句,便尝试打坐入定。
果然再次进入那澄空明净的境界后,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他大概有些掌握了这换身体的方法……如此的话,是否当他不主动更换身体的话,是否就能够停止这换魂的生活?
元钧沉吟着,一边浏览了下容女官这些日子记录的,大部分时间是在看书,摘抄了不少农书笔记和药膳的方子,看得出是真心喜欢,看日记她每日特意做了素斋,这是配合他的“修仙”的姿态,是个十分体贴心细如发的女子。
难怪郑探花看上了她,宜室宜家,柔中带刚,大忠大勇。
元钧提了笔,慢慢将嵇康的《游仙诗》从头到尾默了一遍,笔如游龙,意兴潇洒,这也是为了给容璧爱做素斋打个铺垫,更是为过几日母后的忌日,埋下暗笔。
元钧微微一笑,想起他的多疑的皇帝父亲,现在定然是不停研究着他的举止,揣测着他是否真的学会了离魂法,是否只是为了争位而放出的障眼法。
那么他现在要做的,只是给他亲爱的父皇一份装神弄鬼——他多疑的父皇,能信会腹语的胡妓,能信满口胡言乱语的道士修丹,那是因为元自虚只会相信他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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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钧亲笔写的《游仙诗》确实很快到了元自虚手里,他展开看着,慢慢读道:“蝉蜕弃秽累,结友家板桐……临觞奏九韶,雅歌何邕邕。长与俗人别,谁能睹其踪,”他握紧了那张诗稿,问道:“太子近日忙什么呢?”
有人回道:“仍是和平时一般打坐,看书,自己下棋,练字,亲自采药,亲手做素斋药膳,吃得不多,但看着气色还好。”
元自虚又问道:“冲霄那边炼制的药丸如何了?”
负责监视冲霄的上来道:“冲霄道长亲自炼了一炉,还有十日便开炉,这次他日夜守护,说是定能成丸。”
元自虚呵呵一笑,显然不太相信,但仍是慢悠悠拿了几本奏折随便翻了翻,又掷回了案上,这些日子他不再服食原本的丹药,又远离了双修的宫妃,精力无处发泄,心中时时暴躁易怒,叫了太医来看,太医也只开了些清心养神的药汤,喝着苦不堪言,这令他心情不悦到了极点。
此时却隐隐约约传来鼓乐声,元自虚问:“哪里在唱戏?”李东福回道:“今日是贵妃娘娘诞辰,三皇子给贵妃娘娘孝敬了一个戏班子,正在清音阁摆酒贺寿呢,不若皇上也去看看新戏,散散心?”
元自虚一愣,宫里也只有皇后娘娘才能生日之时宴请百官命妇,但贵妃到底也是一品,又生有皇子,诞辰之时也可传娘家诰命夫人进来贺一贺的,便也起身道:“去看看吧。”
天寒地冻,江贵妃在清音阁里头看着戏台上的新戏,她今日盛装打扮,在宫里的戏阁子里小摆了几桌,招待了进宫贺寿的自己娘家兄弟的嫂子。三皇子,二皇子和二皇子妃都来了,带了骆皇后的赐礼,另外陪客还有几位平时来往的宫妃和未出阁的公主。
江贵妃正笑吟吟和客人说着闲话,却忽然听到宦官唱礼“皇上驾到!”堂上的戏台锣鼓都停了,她又惊又喜,连忙起身带着众人接驾。
皇上亲自驾临,这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要知道前个月是皇后的千秋诞辰,当时皇上正沉迷于修仙,都并未参加,这让江贵妃眼里不由生出了熠熠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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