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乌鸦鸦
元自虚进来亲手扶了江贵妃起来,面上倒还和蔼:“大节下的无聊,听贵妃这边在唱戏,朕来蹭一蹭戏看,朕也不白蹭你的,让人准备了厚礼,贺你千秋了。”
江贵妃连忙谢恩,又笑道:“皇上深恩,妾身粉身难报,皇上想看什么戏?”
元自虚拿了本子翻了翻,随手点了个《瑶池会八仙庆寿》来,江贵妃让人连忙重新撤换排上来,一边笑着命人重新送了精致糕点上来。
元自虚少不得和她聊了几句,看元桢、元涯、元亦雪都在下面,便也问了几句功课如何了的闲话,元桢看皇帝如今待自己与待元涯,竟无什么分别,心中愤恨,又想到之前骆后生日,父皇都并未出席,如今却亲自过来给江贵妃贺寿,岂不是大大打皇后的脸,心中又是嫉恨又是恼怒,疑心父皇是不是有扶元涯之意。
元自虚考问了几句元涯的功课,看元涯应对周到,今日为着贺寿,穿了身绯红袍,看着也是眉目俊秀,英气勃勃,颇为满意,对着江贵妃笑道:“老三长大了,也是文采风流翩翩一少年,朕都有些想起朕年少之时,也是如此走马京华,意气风发的。”
江贵妃连忙笑道:“他不过是得了点皇上的好样貌,如何比得上陛下当初龙潜凤采,神采英拔?不是臣妾说,他若得陛下风采万分之一,臣妾心也就安了,哪里似如今这般日日操心他呢。”
江贵妃年岁比皇帝小了许多,又擅谑,原本就很得皇帝的欢心,此刻自然是逗得元自虚哈哈大笑,心中畅怀。
元桢一时心中越发嫉恨,忍不住笑着道:“贵妃娘娘说得及时,老三既当差了,也该为父皇分些忧了,不该日日还如孩子一般,让贵妃娘娘操心。我听说你为了找个胡妓,逼着京兆府尹大搜城里?如今城里都是来赶考的举子,你这荒唐传出去,可是天下读书人都知道了,闹得满城风雨,不成体统。”
江贵妃心里一沉,连忙笑着掩饰道:“老三平日里是蝎蝎螫螫的,办不成事,还需要二殿下多多带着教训,这事我才教训过他了,二殿下给我个面子,平日里多多管教他,以免他行差踏错了。”
元桢看江贵妃如此说了,也不好说什么,元涯心中虽然不爽,却也知道今天是母妃的生日,不能添堵,只垂手不说话,元自虚只以为老三一贯风流,问道:“是哪里的胡姬得罪了老三吗?还是说养的奴婢逃了?朕再赐你几个好了,犯不着让地方官去找,省得谏官上书,朕也不好护着你。”
元涯委委屈屈道:“儿臣谢父皇赏,只是不是儿臣府上的胡姬,儿臣也并不是见色起意,本是为了义举,堂堂天子脚下,一个弱女子竟然求助无能,被恶客欺凌扣押绑架,连京兆府尹都查不到下落,岂有此理?孩儿与那胡姬只是一面之缘,看她容色仓皇,惧祸恐慌,这才有心相助的。”
元桢呵呵一笑,添油加醋道:“三弟风流之名,满京都知,如今这一有心相助,闹得如今是满城风雨,连那鬼狐之说都传得沸沸扬扬,活灵活现,荒唐无稽,我看三弟还是涉世未深,被人仙人跳了也未可知。”
元自虚道:“什么鬼狐之说?”
元桢道:“禀父皇,三弟在京里路遇一绝色胡姬,碰碎了她的琉璃灯,被人带去烟花巷子,又骗三弟说是被恶客逼迫,不敢接客,把三弟拒之门外,第二日三弟再去,便找不到那胡姬下落了。父皇您看,这打碎灯盏、欲拒还迎,分明就是那门户人家碰瓷仙人跳的手段,想来是知道了三弟名姓,知道惹了不能惹的人,慌忙连夜逃了。”
他嘴角忍不住嘲笑:“可怜三弟还心心念念说那女子定被人胁迫绑架了,派人拿了帖子去京兆府,立逼这京兆府尹找到那绑架弱女子的恶客来。京兆府尹连五军都督府都知会出动了,找了数日,自然是找不到的,倒是传得满城风雨,说三弟是被狐仙给骗了,连那狐仙一对鸳鸯眼都编得活灵活现。我门下清客都觉得有辱皇家清名,正劝说着叫京兆府那边压一压呢,到底是大比之年,到时候天下读书人都当成皇家笑话,拿去街头巷尾传说……”
元自虚原本还只当笑话听着,后来听到“鸳鸯眼”时眉心微微一蹙,问道:“鸳鸯眼的狐仙?”
元桢怔了怔:“三弟说是那胡姬有一双鸳鸯眼,因此京兆府尹派了差丁满京城搜有鸳鸯眼的胡妓,哪里搜得道,因此便有人藉着这编出了鸳鸯眼的狐狸来,说是在哪里见过。”
元自虚面上的笑容仿佛僵了一僵,然后又看向了元涯,倒也还和气:“老三年少不经事,眼皮子忒浅了,不过是个胡妓,稀罕什么。想来也该择一门好王妃了,既如此,让皇后、贵妃好好挑选挑选,给老三相看相看吧。”
江贵妃连忙应了,元自虚又温声对元桢道:“老二如今开府出去了,也知道管束着兄弟,很有兄长的样子了,很该如此,今后当继续如此。”说完又命人赏元桢和二皇子妃,还对二皇子妃温声抚慰道:“既嫁到了朝廷,就安心在这里过日子,当早日为我们皇朝开枝散叶才是。”
二皇子妃得了赏赐,感恩涕零,偷偷看了眼元桢,什么都不敢说,元自虚看那神色便知道问题定是出在元桢身上,但如今北犀是败军之国,拉拢与否已不重要,因此也只做个姿态罢了。
他看了眼戏台上仙女挥着长袖舞蹈,心中却已怒到极点,面上却仍还笑着起身道:“你们且慢慢看戏,朕忽然想起今日还约了几个臣子议事,且去前边看看。”
江贵妃连忙起身带着人又恭送圣驾。
元自虚走出了清音阁,脸色已变得铁青,只对李东福道:“去把京兆府尹传进来,朕要立刻见到他。”
第76章 无妄
京兆府尹气喘吁吁进了宫,跪伏下去,背上的汗尽皆湿透了官服。
元自虚只慢慢问道:“听说三皇子前些日子顽劣,命京兆府派人大搜一名鸳鸯眼的胡姬,可有此事?”
京兆府尹伏地道:“是,下官无能,未能查到胡姬下落……”
元自虚却道:“将案情从头到尾说一次给朕听。”
京兆府尹想不到皇帝竟有如此闲情逸致,慌忙将之前元涯报案的细细说了一遍,元自虚听到三皇子说那恶客和三皇子有些相似时,眉目微微一动,然后再问:“如今查案进展如何?”
京兆府尹连忙道:“小的们不敢懈怠,那碰瓷、仙人跳的手段确实极像门户人家所为,但为何离开仓促,连那些贵重物件都不要了,不似常人,小的便命探子花些银子细细打听,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今日刚刚查到一极重要的线索。”
元自虚问道:“什么线索?”
京兆府尹道:“因为那两母女都是南方口音,因此,在重赏之下,有位闽州的也在这烟花之地做过的小厮出来指认,说虽没见过那是什么严小烟,但从闽州来,得罪了贵人跑了的异色双眼的胡妓,他却认识一个,名唤鸾姬的,她是胡女所生,自幼被老鸨抚养长大后也接了客,后来不知哪里学了些神神怪怪的本事,说是会请神算命,又后来听说她算错命,得罪了客人,逃了!”
元自虚听到鸾姬的名字脸色就已微微变了,他冷冷盯着那府尹,心中不知想什么,府尹滔滔不绝道:“那等门户中人,臣怕他们贪图赏银,又专程派人去闽州走了一趟,果然打听得准,那鸾姬号称神妓,的确在闽州一代很是有名,后来确实听说得罪了大人物,人们早就怀疑她已死了,没想到如今又听说她出现,兴许是一直在躲藏吧。”
元自虚仿佛不经意问道:“哦?一名胡妓会请神算命?人们也信?再说她究竟得罪了什么大人物?没人知道吗?”
府尹道:“臣派了位大胆心细的推官去的晋州港那边,找到了原本养鸾姬的老鸨子,她也逃到了乡下养老去了,费了些功夫,又威逼了一通,这才问出来,那鸾姬当初所谓的请神算命,压根不是真的,她哪里会什么请神,她是和胡人学了个腹语的法子,又捏造了些玄之又玄的话,这才装神弄鬼,偶然撞见了一两回准的,声名大噪,后来听说算错了还是怎么得罪了贵人,那老鸨子也不知道,只知道鸾姬赚了钱后自己赎身出去,最后却安身不住,悄悄逃的,逃走前还算有良心,给鸨母留了些银子,只说是惹了惹不起的人,跑了,还说了就当她死了,谁来问都只说她死了,不知道。”
府尹洋洋洒洒说了一通,以显示自己不曾懈怠皇子的差使,又仔细总结解释道:“如此看来,三皇子恐怕碰到的那严小烟,就是当初这个惧祸而逃的鸾姬了,她不知何原因流落到京城,偶然遇到三皇子,大概以为三皇子可帮她解困,因此才碰瓷于三皇子,谁料却泄漏了形迹,于是只能仓皇而逃……”
元自虚淡淡道:“也就是说,最后还是没有找到这胡女了?”
府尹一哽,艰难道:“臣无能,已是里外寻过,想来这女子既精通骗术,又惧祸流连在江湖中,自有许多暗门,确实不曾查到。”
元自虚道:“无人认领的死尸呢?可曾查过?”
府尹忙道:“也已第一时间查过了。”
元自虚心中想到若是真被杀了,恐怕也不会随意抛尸……只不知这一场大戏,究竟是唱给自己看的,还是数年的阴谋一朝无意败露?
元自虚又问:“可查过那狐仙的流言传出是谁所传?”
府尹道:“这因着事发在金粉街,乃是花街柳巷之地,人员庞杂,如今又正直赶考之书生到了京里,因此以讹传讹,以为胡女即为狐女,又有些添油加醋,这才传成如此,臣回去便就平息这流言,继续加大力度查那胡女的下落……”
元自虚道:“不必了。”
府尹一怔,元自虚道:“此案既然并无钱财丢失,也无人被谋害,更无人亲眼看到那女子被挟持绑架,大概率为骗子自行离去。官府乃国之公器,何必为一皇子私事,大动干戈,既是街头巷尾流言蜚语,任它流传,很快便有别的流言淹没过去。若是强行官府下令不许人传,百姓无知,只以为事涉皇子,只会适得其反,不若任其自然发展便是,不过是个胡女罢了。”
府尹松了一口大气,他今日被急招入宫,还以为连皇上也对这小案子起了兴趣,心中正叫苦不迭,如今金口玉言皇帝开了口,不必再查,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府尹连忙磕头道:“皇上圣明!”
元自虚道:“今日听二皇子说朕才知道此事,不知道二皇子府上可有命人去府尹中干涉办案?”
府尹连忙道:“并不曾。”
元自虚眸光微闪,又问道:“京中其他高门呢?”
府尹道:“除了三皇子十分关心此案,并无其他权贵插手过问此案。”府尹心中奇怪,这事儿既然三皇子都过问了,还有哪家人不知好歹来问这些啊,倒是御史台可能有些蠢蠢欲动,但自己老成持重,毕竟也没做出什么扰民之事,因此这差使,在皇上心里,应该还算不错吧?
元自虚点了点头,又温言抚慰嘉许了他几句,命他下去了。这些日子皇帝原本阴晴不定,暴躁易怒,许多朝廷官员被当庭驳斥,黜落官位,如今忽然和风细雨,京兆府尹本来是捏着一把汗给了李东福好些银子才打听得是为着这个案子,细细打叠言语,如今全身而退,少不得身心舒爽。
元自虚却是一个人默默坐了许久,才又淡淡发话叫李东福:“朕记得,城北隆安寺有个高僧名叫无妄的,精通许多语言,又精于命理,传他明日进宫来,就说朕有些佛法想要请教。”
李东福连忙应了退了出去,心中却记得,这位无妄高僧,乃是天哑之人,却偏偏能用腹部诵经与谈禅论理,寿命已接近百岁,乃是一等一的佛门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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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鸣殿里,骆皇后却看着二皇子元桢,满心疲惫。自打兄长在从宫外辗转传了消息进来说外边三皇子元涯满世界找一个鸳鸯眼的胡姬的时候,就知道事发了。
是江贵妃?还是太子?
那都不重要了,但怎么偏偏是元桢把这事给捅到皇帝跟前?
谁都可以,偏偏是这个自己如今嫌弃的儿子捅到皇帝跟前,骆皇后一想到就觉得十分意难平,虽然也知道儿子当初只知道龙袍的谋算,却不知道自己还有那算命的一手,如今看到难得能坑老三一把,自然就迫不及待了。这个儿子被养得目光短浅,急功近利,一点都不像自己,更没有元自虚那多疑和缜密,但顽固不听话却接了个十成十。
骆皇后心中越发恼怒,但面上仍然淡淡:“这又过去一个月了,怎的二皇子妃腹中还是没有消息?”
元桢早就腻歪骆皇后一见面就说他的子嗣问题,他也厌烦北犀公主那一脸唯唯诺诺装可怜的样子,几次不中后,便已决意放弃留下让这蛮女生下自己的嫡子,而且,父皇压根就不在意自己到底生不生,父皇在意是修仙大计,只要让父皇修仙去了,谁继任他哪里介意?
只要让父皇觉得他有希望成仙……
元桢心里犹如猫爪子一般挠着,骆皇后却只觉得这个儿子越来越不可理喻,加上她心乱如麻,一边仍然镇定想着此事还能如何挽回。
和之前和骆世明合计的一样,此事虽然嫌疑最大是她,但如今江贵妃同样有嫌疑,还有,谁将此事泄露出来?太子和公主?皇上如今仍然最忌惮的就是太子,此事就算被发现是为人算计,不会改变皇帝忌惮太子的事实,更无法挽回皇帝与太子之间的矛盾。
他们父子之情早已荡然无存,如今只需要想法子将此事推到江贵妃身上。
骆皇后压着性子对元桢说话:“你回去和你舅舅说一说今日的事,不必多说,只说今日的事就行,让你舅舅想点法子,让皇上怀疑老三和贵妃,知道吧?”
元桢漫不经心应了,起身告辞迫不及待出去。
骆皇后满心不安,只命人打探皇上那边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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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无妄大师果然在几位徒弟簇拥下进了宫来。元自虚见了无妄十分和蔼,赐座赐了念珠,听了一章经,这才谦虚问无妄:“闻说无妄大师能以腹读经,敢问此技是否难学?”
无妄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腹语不难学,只是大部分人与老衲这天残之人不同,无需凭借于此,因此不会下苦功。”
元自虚又问道:“闻说大师有宿慧,占吉凶,卜宿命,精通《一掌经》,可能算出朕之命数。”
无妄道:“心外求法,名为外道,老衲岂敢岂敢。九五至尊,人间帝王,天子之运,即为国运,国运昌盛,则即为陛下之命。老衲听说燕云归于中原,四方归心,海内平定,正是陛下之大气运也。”
元自虚道:“朕想知道寿数和儿女亲缘。大师需要朕的出生时辰吗?”
无妄摇头:“阿弥陀佛,天子寿与天齐,命格贵不可言,天下儿女,皆为陛下儿女,何须观望命格?陛下切莫强求,释迦牟尼佛开示曰:占相吉凶,仰观星宿,推步盈虚,历数算计,皆所不应。”
皇帝其实问无妄大师话时就已知道这等老成精的和尚不会说什么具体的命理,却也不恼,只道:“朕其实今日是想请大师见一见太子,近日太子求经问道,参禅修道,朕十分忧心。”说着便传道:“去请太子来见见无妄法师。”
元钧在侍卫太监们的簇拥下走了出来,行礼见了皇帝。
元自虚仔细看了看长子,只见他大病初愈,面容还微微带着些苍白,衣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昔日眉目间属于少年的锐气几乎已消褪,而曾经一直萦绕在眼睛里的忧郁也消失了,沉淀为一种无所挂心的空。
元自虚不理解这种空,他道:“衡之来见过无妄大师。”
元钧稽首道:“无妄大师。”
无妄还礼:“老衲见过太子殿下。”
元自虚笑命元钧坐下:“大师精通佛法,又擅命理,太子若是心中有不解,可问之。”
元钧沉静道:“儿臣遵旨。”
他在几前正身发问:“大师,孤从前读书,读到倩女离魂,千里徒行追夫,五年生两子,身却在家中病重,后魂体合一,病方痊。(注)请问此事,是真是假?魂与体,哪般最重?大师有何教我?”
无妄略一沉吟:“云月是同,溪山各异,
万法无常,一心不乱。”
元钧微微一笑,不再发问,面容上却又隐隐带上了些光彩,仿佛似有了悟。
元自虚看在眼里,心中越发烦闷,只打发太子回去道:“太子年少,不宜太过沉迷佛学玄理。”
元钧垂首乖顺道:“父皇所教,儿臣凛遵。”
元自虚便命他回去休养身子。
待到元钧离开,元自虚才又问:“大师看太子如何?”
无妄道:“太子极清极净,如莲花不着水。”
第77章 染心
宝函宫里的莲花,乃是江南白马寺请来的千叶宝莲种钵罗华,去岁夏日盛开如火。但如今是冬日,莲花池里都是枯荷叶,也别有一番诗意禅境。
“看取莲花净,方知不染心。”元钧从九曲桥上缓缓走过,沉静而安闲,他嘴角甚至还带着笑容,今日一见到以腹语闻名的无妄大师,他就知道,他的父皇已踏上了他精心谋划的陷阱里。
绸缪数日终于有了收获,他此刻却发现无人可说,虽然可写在册子上,却不知下一次那小女官再次和自己切换灵魂是什么时候了。毕竟他已下定决心不再轻易切换灵魂——她如今,是在与郑探花说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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