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乌鸦鸦
她会答应郑探花的求娶吗?
元钧这一刻感觉到了一些寂寞和怅然,容璧要嫁人了,姐姐也嫁了人,他仍然要孤独一人这么走下去,而权力的顶峰,在他看来也并没有这么诱人。
这一段时间精心研读的那些佛经道书,忽然仿佛纷纷跳了出来,若是真就如此遁入空门,远离尘埃,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
佛书说诸法皆空,道家言道即是无,他此刻竟然对一直以来坚持的那些仇恨和执着感觉到了一丝迷茫,自己孜孜所求,又所为如何?自己和父皇,又什么不同之处吗?
==
“太子乃储君,若万事皆空,万物皆无,朕如何托以神器?此非国家黎民之福也。”元自虚低头,垂问无妄大师。
无妄大师微微一笑,枯瘦面容上双眸平静:“陛下心中已有答案,何必问老衲?人间富贵、长生仙菉皆有因果。”
元自虚心中微动,追问无妄:“有算命者不知朕的身份,直言朕的命数与太子防克。”
无妄色变,双眸陡然亮得惊人,他猝然起身深深弯腰致礼:“陛下,贫僧请陛下舍太子予佛门为僧,则世间太平。”
元自虚紧紧盯着无妄:“大师今日来,原本只是与朕打机锋,一丝天机不肯泄露,如今却贸然开口建议太子遁入佛门,这是为了救太子吗?”天子语声充满了杀气,凛然如雷霆之怒,隐而未发。
无妄直言不讳:“陛下,命数本非常数,一切皆有因果。因已种,果必生,太子命中合该建麒麟勋业,则天自偿其仙缘。皇室气运,关乎天下黎民命数,陛下不若顺水推舟,赐太子入佛门,亦可为陛下求平安。”
元自虚冷笑道:“大师的意思是,太子原本为储君,但因为孤忌讳他的命数防克于朕,反而导致了其命数变化,天道便另外补偿于他,比如……仙缘?甚至有可能,这仙缘本是朕的,这便是因果报应?”
无妄默然不语。
元自虚冷笑了一声:“你们这些老秃驴,只想救太子,什么因果报应都说出来了,太子寸功未立,朕问你,他哪里来这么大的福报?难不成,你要说是前世宿缘?”
无妄阖着眼皮长呼佛号:“陛下一闻千悟,太子无辜,请陛下三思而行。”无妄枯瘦面容又已平复,犹如槁木枯树,仿佛四大皆空,又如视死如归。
元自虚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起身拂袖入内,不多时李东福出来送了无妄大师出宫。
次日,元自虚忽然又命人召无妄大师进宫,但寺里答覆无妄大师昨夜观天象,有所悟,已离京云游天下,苦行寻禅去了。
元自虚这才作罢,只有前去传旨的李东福知道自己身上带着的鸩酒,隔了一夜,皇上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杀念。而无妄大师果然是高僧,显然也知道等皇上回过神来,必要杀他,一出宫立刻离京。
元自虚杀意也未曾盎然到要千里追索,于是也就此挽回了一条性命。
他觉得很是有些索然,于是又起身,去了天一观,想看看冲霄道长炼的丹。
皇上召无妄大师进宫的事,早就传遍了宫廷内外,冲霄自然也知道,他被拘在宫里炼丹,心中压力极大,又一向听闻,佛家那边在争取太子,哪怕太子被囚,仍然送了珍贵莲种进宫。如今太子既有奇遇,虽然不知真假,但皇帝显然信了,既然自己这里迟迟炼丹不成,想来皇上是否也开始心中偏向佛家,问道于僧,这是要彻底放弃道家了。
佛道之争,此消彼长,说什么三教同源,也不过是为了在俗世求取平衡罢了,争夺广大信徒仍然是所有传道者孜孜以求的,而天子的倚重,乃是所有教派都要争取的。佛道二者之兴替,皆不离帝王之爱恶亲仇。
这是看不见的关乎教派生死存亡的争端,更何况如今这关系到他的小命。
炼不出那所谓能够让太子离魂的药来,他不仅小命不保,只怕还要面临残酷的惩治。
冲霄虽然一贯有急智,此刻听说无妄大师进宫,也乱了阵脚,他看着那即将开炉的炼丹,摸了摸袖中的药瓶,忽然心中一横,咬牙想道:与其便宜了那些秃驴,还不如老夫下手,反正,这也是皇上逼的。
下了决心后,其实做起来十分轻松,要知道道家炼丹炼药,那丹药架上的药数以千计,而用来制丹服食后能够产生幻象的,他随便数数就能说出蟾酥、曼陀罗汁、莺粟水……只是祖师爷此前严令禁止他制此丹丸,并让他发誓自己不能服食,但却仍然授以秘法,不许外传,只说备于万一危急之时。
此即为万一危急时刻了,冲霄慢慢心平气和,下了决心。
元自虚走到天一观时,冲霄正在盘膝闭目念念有词,紫金炉里热气蒸腾,华丽的紫金炉被掀开,小童们扇着蒲扇,雪白蒸汽浮起,异香四散,洋溢在整个炼丹殿上。
元自虚闻到那香味,似与往日不同,竟觉得心神腾跃,精神一振,他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看向冲霄。
只见冲霄睁开眼睛,双眸灼灼,猝然起身看向那丹炉之中,然后面容欣喜道:“皇上!丹成了!”
只看到氤氲白雾中,青烟渺渺细密,直冲云天,如宝塔悬空,直如神灵临坛,两丸鲜红的丹丸滴溜溜在紫金坛中转着,异香直冲人天灵盖。
第78章 拒婚
宫里这些腥风血雨,容璧全然不察,她回到了和哥哥们住着的小院子,三人正大张旗鼓在院子里烤羊肉。
便宜整块的羊尾巴油胡椒和盐腌制后稍微煮了煮,拿出来重新蘸料切成薄片拍扁后裹着羊肉卷起来,穿在签子上烤热,撒上芝麻,香味四溢。
容毅骄傲道:“这是从前在边疆学到的吃法,味道好着呢,别看这羊尾巴油便宜,只要会做,那可是最珍贵的。”一边拿了个杵子杵出了满满的蒜泥。
容璧抿着嘴笑,从坛子里摸了几根之前腌制好的酸黄瓜来切成片,均匀叠在了小碟子里,用来解油腻,配上醋蒜瓣、酱梅子,看着就已觉得舌尖泛起酸味。
容墨偷眼看着容璧,心中有些不安,总觉得这个妹妹虽然一直很安静,但前几日那冰冷的唯我独尊的气质和今日这柔和气质大不相同。
容毅拿出一大罐盐粒洒在一尾肥鱼上:“这还是郑家那边送过来的海盐,你看这颜色,绯红色的,真好用。”暗红色半透明粗粝的盐粒落在已烤成焦黄色皱缩的鱼皮上,晶莹诱人,容毅再次撒上了厚厚的香料和香叶,鱼香味越发浓郁起来。
容璧想到太子写的郑探花求娶的事,眸光微闪,虽然想问问家人的意见,但自己的情况只有自己知道,更何况,郑探花从前对自己并无情意,如何忽然求娶?应是另有所求。
她让白缨送了帖去约了郑探花在一家店里相见,一边心里想着自己的未来。
如今自己和太子是绑定在一起的,何时从这漩涡中脱身,恐怕还要看究竟什么时候太子能够摆脱被皇帝的囚禁和压制。
她不能将这些说给两位哥哥听,甚至她忽然意识到,离家多年,比起许久不见的生疏的兄长,太子竟然此刻更能领会她的心情,与她更为亲近。
太子很温和写下:“卿如有意,可应之,孤会尽量减少对卿生活的影响。女子花期短暂,孤亦不愿令卿耽误芳华。但卿亦要考虑清楚,女子毕竟不同男子,一旦托付非良人,终身苦乐由他人。郑探花虽为能臣才子,却未必是良夫。若是不愿,孤亦可给卿锦绣前程。”
但她其实很希望能当面问问太子的意思,看着他对郑长渊究竟是如何想,以及未来,以及那些他仿佛落下的每一着闲棋。
容璧拿了一串烤好的羊肉卷,羊尾油已烤成焦黄色裹在鲜嫩的羊肉片上,再穿上一片片酸脆的黄瓜片,容璧将肉片卷入嘴里,一边心中想着可惜太子在宫里尝不到这等美味。
第二日天有了些日光,她见到了郑探花。
郑探花看着她又有些诧异,今日的容女官少了那令人敬畏的凛然疏远,哪种曾经打动过他一瞬间的平和淡泊又出来了。她今日穿着简单的玉兰色锦袍,没有穿男装,面上脂粉不施,漆黑长发挽着简单的发髻,簪着一根碧玉簪,耳垂也戴着水滴状的碧玉耳坠。
这让他觉得心里浮现起了一丝期待。
容璧却只是含笑对他行了个女子的万福礼:“探花大人。”
郑长渊还礼:“容女官今日是否是有了决定?”
容璧微笑:“是,未穿男装,是希望大人能够清楚明白容璧本人其实还是个小女子,大人若是看重的是容璧骑射韬略,恐怕是要失望的。”
郑长渊道:“容女官谦虚了。”
容璧道:“大人所见所识,并非真正的容璧,我只想着风雨歇后,归田园时,种菜摘瓜,烹葵煮豆。大人出身巨富之家,又身居庙堂之上,需要妻子所具备的智谋、勇气——以及那百折不回的韧性,一往向前的决心,容璧并没有。”
郑长渊沉思了一会儿:“容女官是想说,之前你表现出来的那些,乃是时势所逼,置死地而后生,一旦有机会,你只想平静度日,并不希望再次面临勾心斗角,经营内外,只想退隐平静度日?”
容璧含笑:“大人明鉴。”那些属于太子殿下的一腔孤勇,战场上的锐不可当,属于天潢贵胄的清贵傲然,以及那些长年累月受到帝国最强大儒名将们熏陶教育出来的知识,都不是容璧所有。
郑长渊看中的这些宝贵的品质,自然是能够在深宅中轻松胜出,毕竟那些,可是平天下,治世的才华,但那却不是她容璧所有。容璧此人,出身农家,所求不过是一日四时菜蔬,并不打算进入那巨富宅院中,行那见不得人的厮杀战场。
郑长渊叹息道:“治大国若烹小鲜,容女官是我所见过最具才华的女子,若你为男儿身,庙堂之上,出则为将,入则为相,你还如此年轻……谈退隐为时过早,何不再考虑考虑?”
郑长渊低声继续劝说道:“我前任妻子,就是因为太过荏弱,无法主事,我当时又游学,时常不在家,她一个人应付不了错综复杂的家族关系,抑郁成病,芳年早逝,因此我原本是打算不再续娶,直到见到了容女官。”
容璧垂下睫毛,将那潋滟双眸遮住,含笑道:“多谢大人抬爱。”
“大人青年身居高位,才高志远,还会遇到良配的。”
她声音简短沉静,但郑长渊却听出了坚决,知道事已不可为,他本就是聪明人,自然也就绝口不再提此事:“多谢容女官,按前约,今后不再提起。”
他凝眸看着容璧,过了一会儿才微微一笑:“其实,容女官是没看上在下吧。我今日才忽然发现,原来男子打扮的容四爷,和钗裙打扮的容女官,果然是有区别的。”
容璧一怔,抬眼看向郑探花,探花郎其实是极英俊的男儿,他已经三十多岁,有着令人心折的风度,五官是南方男儿独有的深刻轮廓,他今日着一身绿绒直身袍,墨绿的短绒面料散发着华贵的光泽,佩着羊脂玉腰带,显然今日经过了精心打扮,这样一表人才,平日里言语风趣,敏锐又富有智慧。
她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而已……
郑探花却觉得之后再也不能说这些了,如今藉着这机会该说一说,也许是不自觉还想要争取一下:“容女官,你性格沉静,兴许是因为长期在宫中生活,凡事谨慎,处处戒备。前日我和你求亲,你虽意外,但审示我的目光居高临下,虽然严苛,却似有认可。当时您身着男袍,‘容四爷’看着在下的目光,是审示的,是评判的。那是上司居高临下评估手下的目光。当时我觉得我是自信的,因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我都能是一个极佳的合作对象。”
“无论是诰命富贵,还是衣食荣华,又或者是儿女满堂,我都自信我能超过大部分男儿。”
容璧诧异,那是太子在审视郑探花。
郑探花看着容璧那双明净双眸:“但今日,你换了钗裙,你看着我的目光,是女子看男子的目光,你看的不是与我成婚后的利弊,不是我身后的财富,不是未来的取舍,你甚至也不是为了太子或者公主效劳思考是否要笼络于我,你看着的就是郑长渊。”
“哪怕千万家财,有才有貌,容女官,你都不曾恋慕于我,也不打算为了那些东西而嫁给郑长渊。”
“而你的条件才是最难达成的。”
容璧看向郑探花,心中并不明白。
郑探花一笑:“容女官不问婚姻前途、不求千金聘礼,却只说自己志向在田园之间。”
“这是要求长相知,常相守。”
“容女官,你想要的东西,确实是最难达成的。”
第79章 忌日
冲霄炼出来的两颗金丹,其中一粒提了位试药的囚犯来试用,那囚犯服下后,面容焕发,双眸迷离,喜洋洋躺在床上,却是仿佛在和虚空中人说话,有时候吃吃笑起,呦呦不已,喋喋不休,之后便闭目沉睡许久,待到醒来,脸上红润,精神焕发。
待到囚犯自述,道是服丹后魂飘飘然似离魂,飞上九天,云霄之上仙乡福地,琼楼连苑,瑶树当阶,他见到许多仙女,雪肤花貌,雾袂云裳,群仙齐集,簇拥着他,有仙子好心带着他远远见了昊天上帝,十分威严,又有仙子派了丫鬟服侍于他,他春风一度,妙不可言。
元自虚看了去询问试丹效果的内卫回来转述,有些诧异,便命人提了那囚犯来。
那囚犯被内卫们押解着到了殿上,尚未来得及跪下,远远看到元自虚便咦了一声大惊失色,远远便已跪下下拜。
元自虚远远看到,十分诧异,便让人问他:“尔为何如此?”
那囚犯抬起头来,满脸敬畏:“上面那位大人,竟和我在九天之上看到的昊天大帝很是相似!”
元自虚一听眼神一眯,倒还是又唤他进殿来,然后细细问了一回,却见那囚犯说得十分细致,尤其是说到那仙女丫鬟服侍于他时,越发眼神飘忽,沉迷之极,忍不住笑问道:“尔不过是个人间囚犯,如何会有仙人眷顾于你?怕不是只是做了一夜黄粱梦罢了。”
那囚犯正色道:“小的虽因罪没入掖庭,却也读过几年书,黄粱梦焉知不正是那书生离魂遇仙?小人听那仙子说了,说小的原本无此仙缘,却机缘巧合,得大福气之人庇佑,福气沾了点,方有次一夜仙遇,从此改命,原本寿命不永,如今得此仙缘,虽无升仙之分,却可长命百岁,子孙满堂,小的子孙里,还将出一位大大的名将呢!”
元自虚忽然面色一沉,呵斥道:“来人!将这欺君罔上的贼囚拖出去,午门杖毙!”
那囚犯一听,满脸惊色,元自虚冷笑道:“如今吾让人杖毙你,看你这命还如何能改?”
那囚犯凝视着元自虚,却仍然泰然自若拜了拜:“那仙子说了,命数非恒数,时时改变,大人面貌如昊天上帝,想来亦能决人生死,定人命数。想来此前仙缘,亦是大人所赐,因此小的不怨,只求大人慈悲,赏小的速死,死于大人之命,恐怕还有仙缘。”
元自虚沉默了一会儿,命人拖了他下去,待杖了十杖后,又改了主意,命将他拉下去,继续囚禁着。却又让内卫严查这试药的囚犯,身世背景,经历以及在天牢内最近接触过什么人,是否有什么别有用心之人接触过他。
皇帝多疑且反覆无常,众人都已习以为常,内卫也便去查那囚犯,如此翻来覆去细查了大半个月,反馈回来并无异常,这囚犯出身武将之家,因父亲贪污被株连入狱,原本是要满门抄斩的,但因着他身体健壮,便被挑到了天牢之内养着试丹之用。
元自虚服食丹药已有十年之久,这天牢里养了一大群试药的囚犯,平日都是不许人接触的,而每次试药,也都是内侍和内卫同时过去,两人各抽一签,将数字加起来后除二,得出试药的囚犯的监号,而这囚犯的号牌又是十日一换,并不固定。这正是元自虚亲自拟定的试药的规则,以确保每次试丹的人无法操纵。
元自虚接了这查底细的折子,没有说什么,仍然只是放了那折子,也不说要放了那囚犯,却也没有要求继续处死。而这次炼出来的另外一枚丹药,也并没有服,只让人监视看紧了冲霄,冲霄也不急躁,每日只继续炼药读经,打坐清修,全然无心虚之态。
而转眼间,时间已又到了先皇后的忌日。
太子一大早便起身换了素衣,亲自去地里摘了些冬日的菘菜来,亲手洗了供在净室里,对着沈皇后的画像上了香拜了拜,便打坐入定,午时才出来,用了午膳,然后只捡着瓜果素菜食了,又起身练字,挥笔写下了一首诗,放在案上,面上似有莹泪,但很快排解,又继续看书起来。
但他写的诗很快被封了匣子送到了御前。
元自虚打开那匣子看了看,看到里头只是随手写的无题的四句诗:
“出世无心鹤还山,不留人间度岁寒;偶来云外悠闲身,一去九霄不可攀。”
上一篇:我来继承你的遗产
下一篇:快穿之攻略大佬100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