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乌鸦鸦
元钧冷笑一声:“吩咐人去和他说,叫他立刻安排御医过来为容良娣看诊,若是那酒有什么后患,仔细他的皮。”
第94章 谋算
御医很快就到了,先被小内侍引着给容良娣把脉后,就被带了出来,然后便被带到了太子这边。
御医连忙行礼,见太子详细问了他把脉情况,又特意垂询:“昨日合卺礼,陛下赐的合卺酒,有助兴的成分,可会造成别的后患?”
御医之前值日,也为太子把过平安脉,从未见过太子关心脉案,此刻却反覆询问,甚至让人取了那酒壶剩下的酒来给他测试:“务必要将热毒拔出干净,良娣在战场上受过箭伤,身子虚,此次又喝了这助兴酒,需多加调养清毒。”
御医连忙回话;“殿下放心,这确实只是普通的助兴酒,昨日确实是陛下那边传药房要了‘五子衍宗丸’,调了苏合香和蜂蜜,只是助阳的效果比较强,并无其他有害成分,开些清心补虚补气的药就好了。”
元钧这才微微放心,御医连忙道:“殿下也喝了酒吧?是否由下官为您把个平安脉?”
元钧不以为意,一如从前一般对自己的身体并不在意,但旁边的严信十分关心进了一步:“殿下,请御医看个脉吧。”
元钧可有可无将手抬起,内侍们连忙上前为他放腕枕,御医上前细心左右手都诊过脉,禀报道:“殿下身子好了许多,只是大病初愈,还需慢慢养着,凡事宽心为上,臣为殿下开个方,慢慢养着,若是不想吃药,也无妨,只注意休息和吃食便好。”
元钧没在意,只命人赏了御医,却又要求御医最近三日都要来为良娣把脉。
太子一反常态的重视容良娣的消息自然最先报到了皇帝那里。
李东福深深垂着头,元自虚含笑道:“太子看来是真的极喜欢这位容良娣了,不错不错。太子良娣伺候得好,给这位良娣赏些东西吧,此事皇后也办得好,当赏,吩咐给皇后赏些东西过去。”
李东福应了,元自虚看着李东福又笑道:“小福子担心什么?朕也是为了子嗣计,朕有这么多儿子,太子却一个都没生,岂有此理?储君为国之本,岂可无嗣?”
李东福连忙回道:“陛下所言甚是。”
元自虚却看着他意味深长:“还是说,小福子奉了朕的命令赐酒,担心得罪了下一任国君今后没有后路?”
李东福连忙跪下匍匐,连连叩头,汗湿重衣:“奴才待陛下忠心耿耿,陛下交代奴才做什么奴才就做什么,绝无二心。”
元自虚呵呵一笑:“太子宽仁,臣子们都希望太子出来吧。”
李东福闭口不言,皇帝把太子像养猪一样养着让他生孩子,就是不放太子出来,还不是猜忌日深?谁知道君心究竟如何想?
元自虚慢悠悠起身:“太子福缘深厚,可惜,命中和朕,多少是有些相克。此消彼长啊……”
他看向窗外,已是春日,满树海棠花开,落了不少花瓣在院子里,他笑了声:“‘昨日花开满树红,今朝花落万枝空。滋荣实藉三春秀,变化虚随一夜风。物外光阴元自得,人间生灭有谁穷。百年大小荣枯事,过眼浑如一梦中。’丘处机的诗,朕少年时也读过,也是极有感悟的。要说堪透世情,难道朕这经过半辈子的人了,还能输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成?他妻儿未有,未治过天下,就做出一副勘破世情,要升仙的样子来,把他亲老子放哪里去了?”
他惧热,穿了宽松的纱袍,此时已感觉到了一阵烦躁,看了看时辰果然要到服丹的时间了,便不再纠缠这些,只吩咐道:“太子不想要这俗世富贵团圆,朕难道就看在眼里吗?还不是为了元氏天下?下去传旨吧,”
元自虚回到了道观,冲霄国师上前来,又亲自捧了金丹过来,元自虚觑了眼:“太子今日纳妃,听说已幸了妃子。”
冲霄脸上一僵,元自虚捏了金丹在手,也不急服用,只慢悠悠拿在手里:“这些日子服丹后,神游的次数变少了,反而身子感觉有些疲乏。但太子这边,却日日打坐清修,越发刻苦。你说那是因为太子修的道和朕修的道不同。朕想想也对,无论道家还是佛家,都有童子入道,忍得了寂寞,才修得大道。”
“但朕与太子之仙缘,此消彼长,如今太子也破了身,朕这边若是还是修道修不出个什么,那就是道长的金丹,有什么问题吧?”
冲霄连忙笑道:“陛下仙缘深厚,必有大成。”
元自虚微微一笑,拿了那枚金丹,和从前一样就着酒服下去。不多时就悠悠然躺了下去,冲霄轻轻擦了擦额头的汗,慢慢走过去,悄无声息地将案头的香拨了拨,袖子里一块香块在一旁服侍的内侍不注意的情况下落入了香鼎内,然后受热慢慢散发出了迷人的香味。
冲霄屏住呼吸,自己悄悄又退了出去,退出去前看了眼在盘膝打坐的皇帝,面上又现出了飘飘欲仙的神态,他悄然步出,心头怦怦跳了起来。
这些日子,金丹的作用显然在消退,陛下服用金丹的时间在缩短,而他到底心中害怕,也是担心材料难得,没敢增加用量,如今看来,这金丹……得再加大量了,但是这样的日子,哪里能长久下去?
那日就连陛下都感觉到了金丹威力的削弱,仿佛无意问了一句,是否太子保持童子身,在修道上更得仙缘。
他当时只是含糊着说这修道的方法不同,难以相比,没想到皇帝竟然会觉得他与太子这仙缘是此消彼长,竟然一道旨意就非要给太子纳妃圆房,破了太子的童子身。
果然帝心难测……但若是还是继续这般下去,那可就难了。
得想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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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鸣宫里,骆皇后也得了消息,对元亦雪道:“看来你提的这法子确实不错,太子果然真幸了这容美人。”
元亦雪笑道:“是吧?我就说是既然是弋阳的人,太子必定会给她些脸面的。”
骆皇后却蹙眉微微摇头:“你想简单了,你可知,昨日合卺礼,陛下专门派了李东福过去赐酒,说了若是这容良娣服侍不周,圆房不成,便是服侍不周,要赐鸩酒,还要问罪家人,太子当时就发了大气。”
元亦雪睁大眼睛:“父皇怎会下这样旨意?”
骆皇后道:“你弟弟还小就不说了,元涯其实也不小了,但皇上怎么就不在意他的婚事?而且太子良娣,可是有品级的侧妃,皇上竟然下这样的旨意逼迫太子,必须圆房,你可想明白了?”
元亦雪道:“父皇是和从前一般,希望太子尽快生下皇孙吗?”
骆皇后蹙着眉:“你父皇并未想过要废太子,他如今逼着太子圆房,必定有旁的想法。而且,弋阳公主如今势力已成,靖北是她囊中之物了,难以再挑拨,京营这边又是宋国公掌着,更不必说承恩侯沈家这里,虽然如今蛰伏着,但沈家的儿子可一直还在太子身边,承恩侯可是实实在在的仕宦大家,朝廷军中门生故旧遍朝野。”
她看向元亦雪:“而我们这么多年,只往五城兵马司安插了一个李康良,宫里的禁卫,仍然是陛下亲自掌着,亦雪,我们如今岌岌可危,因此我这才叫你联姻武将。不是为娘的不心疼你,因此你也当体贴母亲,不要再想着郑探花那边了。”
元亦雪看到骆皇后看着她眼睛锐利,心中一虚:“母后……我只是……朝中武将,但凡有些权势的,多是年长的……”
骆皇后冷笑一声:“我比你父皇小十岁!是有权有势,人人都来趋奉于你,还是嫁个小后生,当个富贵闲人?只怕若是太子得势,你连富贵闲人都当不成!你可知道昨日皇帝赐酒,太子发了多大的脾气吗?这容良娣是我选入宫的,焉知太子没把我一起恨上?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你以为他会把你当妹子?”
元亦雪低声道:“母后,我知道了……”她心念电转:“但是母后,联姻这事总要时间,但这次弋阳公主派了身边得力侍女进京联系京中勋贵,朝中大臣,我就不信父皇不忌讳?何不趁此时机,想法子把宋国公那京营的权柄给夺了?”
骆皇后想不到她能看到此处,赞许道:“我也想到这里了,正要托人和你舅舅说。”
她微微一笑:“这京营,宋国公确实占了太久了,皇上其实早就想换了,如今不过是给他送个借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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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函宫内。
春分时节,唐喜就已采办了不少南方的珍异鲜果送来。
容璧带着宫人将鲜果冰碗子挤上乳酪,再配上冰镇着的酸酪,又提了新鲜活鱼来现做鱼脍,片了薄薄的鱼脍铺在晶莹雪堆上,更切了瓜果藕笋,菌菇莼露等配着。再将胡椒粒与姜片爆炒,加入泉水烧汤,煮了鲜美的鸡汤,用来烫那青翠的豌豆尖儿。
她本就熟悉这里的菜圃和厨房,带着宫人内侍忙忙碌碌,却十分有章法,不多时荷塘中央的九曲桥廊里,已安置好了丰盛的宴席。
元钧站在廊下,看着容璧带着人安排宴席,不知为何,唇角微微带了些笑容。
清冷偏僻的宝函宫,仿佛忽然就活了过来一样。
第95章 佳偶
春日的荷塘,荷叶新生,嫩绿如新染裁剪出来的绿绸团扇,铺满了整个水面,圆圆的荷叶上托着晶莹的露珠。
春光柔和地洒在碧绿的荷叶上,仿佛给它们披上了一层浅金的辉光。微风轻拂过荷塘,荷叶轻轻摇曳,似乎在呢喃低语。荷叶间已隐约可见零星几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像是羞涩的春闺少女,躲在绿叶的怀抱中,只露出一丝丝粉红或是洁白的尖端。
池塘中的水清澈见底,偶尔有几只小鱼悠闲地穿梭于莲叶间,激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水面上,蜻蜓迅捷来回飞行,翅膀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银光。
水榭内已摆下了容璧亲手做的鲜果春宴,元钧和容璧在里头对坐着用了膳,喝了清冽的酸乳酪果汁。翠绿的毛豆,鲜嫩的豌豆尖,都仿佛带着春天的芬芳气息,清炒春笋丝,保留了最本真的清脆。两人还是第一次对坐而食,容璧昔日曾在镜中仔细看过太子的面容,但此刻真坐在对面,她竟有了些拘谨,几乎没有说话。
元钧则恪守着最严格的用餐仪态,食不语,吃得慢条斯理,仪态优雅,但其实却吃了不少。
两人默默无言对坐而食用过饭后,元钧看容璧垂睫端了茶来喝,便命人撤席,又命人送了琴过来,今日春日得兴,便就鼓琴一曲。
容璧还是第一次见到太子弹琴,十分好奇,虽然不懂这些,却也感觉到潺潺动听。太子垂着睫毛,神容沉敛,目光专注而平和,轻轻地将双手放在古琴的弦上,指尖轻触,似乎在与琴弦在对话。
太子的指尖随着曲子的节奏起伏,或轻或重,或缓或急,完全沉浸在音韵中,仿佛通过这一根根琴弦,与天地、与天人对话,时间好像也慢了下来。幽静的水榭中,太子原本就姿容如玉,垂下的广袖随着琴音飒飒抖动,潇洒如仙,此情此景正如一幅脱俗丹青水墨画,而太子是这其中的隐者。
窗外远处已有桃李花放,微风送来阵阵春日的花草气息和水面水汽的味道,与房内焚的冷香相融,至静至雅。春晖斜照进屋,光影斑驳洒在古琴的漆黑漆面上,反射出深沉而温润的光泽。
远处把守着的禁卫们都听到了水榭当中传来的琴声,不由驻足望了过去,远远能看到水榭打开的窗子里,太子与新封的良娣娘娘相对而坐,太子一席杏黄色纱袍,身姿挺拔,双臂悬在琴上,指间轻佻,正在抚琴。
清澈而悠远一般的琴音在春光中回荡着,开始如流水一般空灵澄澈,后来渐渐静美醇厚,到了后期便渐渐激昂起来,琴声如金石,铮铮有声,犹如冰车铁马碾过冰原,忽然豁然开朗,漫天风雪,天上地下,天阔地广,千山唯一人独行,无处不可去,之后忽然铮的一声,戛然而止,万籁俱寂。
这一曲琴十分长,弹了许久。琴音静下来之时,容璧看到太子双眸垂着,手放回了膝盖上,袖子垂落在蒲团之上,但他却仿佛战斗过了一场一般,胸口起伏未定,面色带了些潮红。
容璧只觉得意犹未尽,耳清目明,如享仙乐,不由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元钧含笑:“先是《幽兰》《山居吟》,再转入《平沙落雁》,最后是《列子御风》、《逍遥游》。”
容璧想不到太子竟然弹了这么多首古曲,有些震惊。
元钧眼睛带了些亮意,却又问她:“卿卿可想要学?”
容璧有些意外,但却知道元钧昨夜吩咐她明日在荷塘水榭中治席定然有目的,如今也只是配合他便好,便也回道:“妾身想学,但只怕笨拙,学不好。”
元钧微微一笑:“卿卿天资聪明,不可妄自菲薄。”
说完便起身挪了个蒲团过来,放在琴前,命她坐下,在她身侧扶了她手腕教她抚琴,慢慢说起来:“这琴弦你先认音,然后孤教你识谱,再试着对着琴谱弹一些简单的,多练习便可了。”
元钧的声音温和而耐心,将琴放平对她道:“孤先教你琴的各个部位,琴面、琴底、琴颈、琴码、弦……”
他将琴反覆翻着给容璧看着琴的每个部位,一一细说这些部位的功用,然后又教她坐姿,双手自然而然放在她肩膀上:“放松些。”
容璧只感觉到肩膀犹如火烧一般,哪里放松得下来,元钧也没有苛责,只示范给她看:“孤给你简单说说指法,你先大致明白基本的指法。”
“左手是按、滑、挑、擘,右手是弹、抹、挑、勾……”
元钧一一示范,又道:“古琴是五音,你先听。”
他弹出了宫商角征羽的音,又道:“这和五行木火土金水也相对应,等你时日长了,再慢慢体味。”
说完便请容璧试着拨琴,细致地解释着每一个动作的要领。不时起身,绕到容璧身后,轻轻地为她调整坐姿,或是纠正她手指的位置。
容璧开始还为这些轻微地触碰而感觉到羞赧,但看太子一直平静从容,不疾不徐,渐渐也就打消了这些生疏窘迫,慢慢专心在习琴上。
但终究是第一次抚琴,她时时出错,有些不好意思道:“妾笨拙,太子殿下还是不必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
元钧道:“卿卿已经很聪明了,当初大姐姐教我弹琴,弹了半个月孤都学不会,大姐姐还以为孤在这琴上没天分。后来勤于练习后,父皇又派了古琴大师来教导我,日日苦弹不辍,如今不也能自娱自乐了?”
容璧:“……”
她看向元钧,神情颇为恳切,眼睛带了些求饶,元钧看她双眸清澈灵动,是从前没有见过的狡黠,显然是这小娘子并不是很喜欢弹琴,害怕自己真的要勉强她日日苦练,又不敢拒绝,害怕旁边服侍的人听了去,忍不住笑了:“卿卿先自练一练,若是累了,便自己看看琴谱,孤有些困了,且在榻上歇一歇。”
水榭里自然安排了舒适歇着的内室,元钧进内歇息,指挥着内侍宫人将水榭四周厚重的帘子都放下,然后宽了外袍,斜躺在软榻上,闭上眼睛便小憩起来。
容璧:“……”
她垂着手又胡乱练习了一会儿,看着元钧一直在榻上隔着屏风一动不动,害怕他是真的睡着了,觉得自己这乱弹琴要吵着他,便放了琴,悄悄起身,在书架上随意挑了本书看,这里她以太子之身也时常进来,架子上的书她本来就熟悉,因此不知不觉又拿了字帖来练起字来。
元钧本来也不是为了睡觉,而有别的意图,但此时躺在榻上,隔着屏风的薄纱,看着一侧书桌前那窈窕身影正襟危坐写字。水榭内春光被厚重的帘幔遮挡在了外头,屋内只有他们两人,午后这样的安静十分令人放松,不知不觉困倦也涌上眼皮,不觉便睡着了。
等一梦醒来,看到容璧竟然还在写字,不免有些心疼,起身悄然站在她身后看了眼,看她果然和从前一样,临的正是自己的字迹,显然还是担忧有后患,一日不曾放松。
他心里微微一暖,感动莫名,但还是道:“你不歇一会儿吗?你身子还未大好,该歇的时候还是多歇歇。”
容璧吓了一跳,但仍是端端正正写完那一笔,抬眼看他抿嘴一笑:“中午一睡一不小心便把一日都睡过去了,有些浪费,因此我一般宁愿出去菜园子里折些菜,看看晚上吃什么。把困头过去了便好了。”
元钧笑道:“那怎么今日不出去走走,只在这里写字?”
容璧道:“殿下想来另有用意,再说这水榭内无人伺候,殿下一人在也不大放心。”
元钧知她聪慧,已明白自己这一番作态是为了掩护来日从密道出去,只含笑道:“得妻如此,孤还有何求?”
容璧面上微微一红,不再说话,只垂头将那一首诗那一句“早有菩提生宇内,了无色相滞胸中”给写完,元钧赞道:“写得好,带着超脱的禅意,这是月溪法师的诗,拿去给父皇看,定然也以为是孤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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