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乌鸦鸦
容璧当时对韩素音也没什么感觉,毕竟人在宫中身不由己,她为了自己前程着想也没什么错,但是如今她自己前程未定,也无法对旁人做出什么许诺,只道:“高姑姑说得有理,那就依着高姑姑说的回了她吧,就说以后若是有机会,便替她想法子解了乐籍。”
这话大概在韩素音那里听着就有些敷衍了,这又是来求皇帝了?
她回道:“朕还有事,不见。”
严信迟疑了一会儿道:“韩宫人说,说是有些容娘娘的事要禀报陛下。”
容璧顿了顿,有些诧异,还是道:“传吧。”
韩素音上来跪下行礼,她穿了一身宫服,显得腰身纤纤,面容上淡淡擦了脂粉,细长丹凤眼仍然和从前一般抹了胭脂,媚眼如丝,进来时远远瞥了眼在上头的皇帝,一身杏黄龙袍,十分威严,她也不敢多看,匆匆跪下按宫规一丝不苟地行礼。
严信并不等皇帝开口,便替皇帝问话:“皇上问你是要禀报容娘娘什么事?”
韩素音连忙道:“不敢欺瞒陛下。昔日我与容娘娘一并被骆皇后选到陛下身边为司帐,服侍陛下。”
容璧微微点头,韩素音道:“但当时我与容良娣,都被骆皇后私下召见,交代了任务,当时骆皇后亲自嘱咐奴婢,让奴婢魅惑陛下,无心国事。”
容璧面上有些意外,韩素音却以为皇帝有些动容,连忙道:“奴婢虽然身为蝼蚁,却也恋慕陛下风姿,虽然到了陛下身边,却不敢施什么狐媚手段,只老实本分伺候着。后来陛下迁居宝函宫,奴婢担心之后骆皇后还对陛下不利,命奴婢下手,心中惧怕,这才自请离开,绝非那等不忠不义的背主之人。如今陛下得登大宝,奴婢心忧惧怕,只能恳请陛下饶命。”
容璧心道太子恐怕连你姓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还是道:“无妨,若只是为此事,不会怪罪于你。”
韩素音却道:“奴婢斗胆求见皇上,却是因为,昔日我与容娘娘一并被骆皇后选到陛下身边,并非只有奴婢一人得了任务。如今见到那容良娣得了皇家重用,心中却越发为陛下忧惧,这才来提醒陛下。想来陛下还记得听雨轩时,奴婢与容良娣服侍在侧,容良娣负责摇签,却被二皇子掌掴,之后三皇子出言想要容良娣,最后容良娣却提出要猜钩,最后去了长公主那边。”
容璧:“……”
韩素音微微抬脸,泪眼婆娑:“那一夜我曾经问过容良娣她究竟抽到了什么签,二皇子为何大怒掌掴她,她却什么都没说,平日明明与我无话不说的。”
容璧问道:“你是什么意思?”她什么时候和韩素音无话不说了?
韩素音终于听到皇帝的声音,越发激动:“陛下,我一颗丹心为着陛下,当日我胆怯无能,害怕骆皇后借我之手谋害陛下,这才忍心离开陛下。然而我们二人一同都为骆皇后所选中到了陛下身边,她行事诡异,又被骆皇后选为良娣送到陛下身边。我听说如今封妃旨意迟迟未下,心想陛下英明,恐怕早已知其中不妥,但又担心陛下不知昔日旧事……毕竟容良娣容色过人,因此只能斗胆来提醒陛下。只求陛下念我忠心一片……”
忽然一声笑声又起了,弋阳公主掀了珠帘进来,含笑道:“好一个忠心奴才。”
韩素音连忙躬身行礼:“奴婢见过公主殿下。”
弋阳公主笑道:“来人,将这忠心奴婢押下去内惩局,治一个诬告的罪。”
容璧看着几个内侍已上来将脸变白的韩素音拉下去,韩素音张嘴显然不可置信还要叫嚷,已被熟练的内侍堵了嘴拖下去了。
容璧有些无奈看向弋阳公主,弋阳公主笑道:“说起来这事我也惦记着呢一直没问,那天老二究竟抽到了什么签?”
容璧道:“金兰簿上三千客,回头一顾如飞烟。”
弋阳公主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果然可不都是如飞烟一般了?自从他娶了那什么北犀公主,府里全是些混吃混喝的闲汉了。”
容璧道:“让长公主看笑话了。”
弋阳公主含笑:“无妨,我刚从府里进宫,容妃担忧陛下,让我尽快进宫襄助陛下。”她揶揄道:“公主府那边有承恩公府嫡女上门邀约,宫里这边又有昔日旧友揭发密告,容娘娘可真是众矢之的,陛下当怜惜。”
容璧:“……”
外边严信却又再次轻轻咳嗽:“启禀陛下、长公主,天一观那边来报,说上皇不进饮食,要求见陛下。”
容璧和弋阳公主对视了一眼,弋阳公主有些无奈道:“去看看吧,去了你别说话,等我对答。”
容璧点头,果然和弋阳公主出来上了肩舆,往天一观去了。
天一观里如今所有伺候的宫人都羽衣黄冠,换了道教衣冠,冲霄国师仍然站在一旁如从前一样伺候,元自虚一身道服金冠,颧骨耸起,眼睛浑浊,看到儿子和女儿相偕而来,嘶吼道:“不对!那红丸不对!是不是你!元钧!你让冲霄不给我炼金丹,是不是!”
他浑身麻痒,全身不适,眼泪不停流下,这几日的红丸都不对!
弋阳公主含笑道:“父皇,红丸不对,这得问冲霄道长了,所有材料都是他之前开的方子,御医也都一样一样审过验过,父皇入口的东西,都是御药房细细审核过的,方子一模一样。”
元自虚道:“不对!这药效不一样!”他再也没有离魂过了!
弋阳公主道:“那么就要问冲霄道长,是否从前添加了什么东西?如今没办法加入了。”冲霄道长在一旁满脸苦相,一言不敢发,如今哪里还能添加那些东西?加不进,那就是普通的吃不死人的金丹罢了!
元自虚瞪着进来一直默默不语的儿子:“元钧!是不是你要夺了朕的仙缘,让他们夺了朕的仙丹!朕出席祭天仪式,传位于你,你就如此报答朕!断了朕的修仙之路!”
容璧被他逼视,只莫名其妙会看他,想起昔日皇帝也是为了这所谓的仙缘,非要逼着太子和她圆房,还真的是走火入魔了,他竟然是真的觉得能得道成仙?
弋阳公主道:“父皇这可就冤枉弟弟了,这仙缘一事,虚无缥缈,谁说得准呢?否则怎么一时灵一时不灵呢?恐怕是父皇这些日子心念过杂,修心不成,还得再清清静静修道才行。”
冲霄道长看到弋阳公主淡淡看了他一眼,连忙上前道:“陛下,恐怕魔考未完啊。《上经大法》有曰:夫阳魔者,行持者正欲内行,以济生死其一,心念不真或情欲四起,怨憎作念受着情怀,烦恼忧心是非竞乱,此阳魔之所试也。”
他继续引经据典:“修炼之士,内养正气,心常寂静,俗缘谢尽死生如一,陛下这是人伦未尽,俗念难断,这才难以心静,因此这丹药才不能如之前起效用了。”
元自虚看了眼儿子,却见儿子看着自己目光清澈,纯如稚子,甚至还带着些好奇讶异,却无一丝心虚之色,坦坦荡荡,明明夺了自己的帝位,如今还要绝了自己的仙路……难道,真的不是他所做?
冲霄道长却苦心孤诣解释:“陛下就算不信老道,也当相信御药房的太医们,所有炼丹的材料都一一看过了,与之前并无异样。”
弋阳公主却道:“或恐是父皇身子不适,不若请御医开些药来,父皇休息数日,等身体恢复后,再服丹清修?”
元自虚将信将疑,冲霄道长却道:“老道也怀疑如此,春夏乃是寒暑交加旱湿不分之时,多生疾患,恐是陛下饮食差时餐饮无序,龙体有恙,这或恐又是病魔之考啊。上皇还当以龙体为重,先调养身子为好。”
元自虚勉强道:“既如此,传御医来看看吧。”
弋阳公主果然命人去传了太医来看脉,又出来私下交代了太医,开些清丹毒驱烟瘾之方。太医心中明白,却也知道这是宫中密事,只依言问清楚了之前所服食成瘾的药方,看过后重新开了方子,给上皇服用。
遣走了太医,弋阳公主才含笑对容璧道:“今后上皇的药和调养,就都请这位兰老太医来,这位兰老太医数代供奉皇家,嘴密,医术也高,昔日也曾为母后诊治过。当时母后病一直不好,父皇想要问罪降职,是母后为兰太医说情保了他的命。因此他对我们兄妹都还不错,可以信任。”
容璧觉得弋阳公主忽然给她说这么一嘴有些奇怪,但以为是公主担心以后她又互换了灵魂,这才交代她,果然弋阳公主话锋一转,又开始说着宫里如今尚宫局提拔了哪些人选,皇帝这边的宫务是谁负责,宫里如今江贵妃已快要出宫了,二公主元亦雪也已被低调的褫夺了公主封号,准备在宫外修建玉真观命她出家静修。
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弋阳公主才道:“宫里只有上皇要用心些,这边只管让冲霄老骗子哄着他修仙便是了,千万别揭开那金丹的真相,他心里有修道成仙的执念,才不会和皇上过不去,毕竟是亲爹,养着吧。”
“我还在京里一段时间,但也很快要回去了,到时候宫务这些,你不懂的,都可以问问唐喜公公和高姑姑。”
容璧只觉得这话说得奇怪,也只含糊应着,但眼皮沉沉忽然觉得有些困,伸手揉了揉,眼一花,发现自己又已回了自己身体,眼皮沉重,身体困倦,是这些日子熟悉的春困又犯了。
她舒舒服服躺在软椅里头,拉过一侧的薄被,心头微微一松,皇帝真是劳心劳力的辛苦啊,还是自己这边清闲,管他天塌下来呢,且先安安稳稳歇个晌。
第108章 立后
容璧没想到一觉醒起来,她又再次看到了兰老太医,严信亲自带着过来,笑着道:“陛下挂念容娘娘,命老太医过来为娘娘请个平安脉。”
一旁的白缨满眼担心,容璧倒没有多想,只伸了手腕,兰老太医慈祥斯文,慢慢替她两边都把了脉,才起身告退,出去开方去了。
容璧起来看白缨过来替她换衣物重新梳了头发,刚想要问问老太医那边看的脉象如何,却见外边严信进来禀报:“娘娘,陛下在外边等您。”
容璧愕然抬头看向严信:“陛下驾到,如何不提前报知?”
严信微笑:“皇上微服,说了先让老太医诊个平安脉,不必劳动娘娘出来接驾了。”
容璧起身,转眼看到一旁的白缨满脸紧张和拘谨,有些奇怪,她走了出去,看到元钧果然坐在那里。
元钧今日穿着玉色便袍,宽松的袍服削弱了他之前穿了龙袍带来的威严感,但容璧看出他眼角眉梢带着些疲意,他满脸郑重,坐姿却仿佛带了些紧张之意。
她有些奇怪为何会在皇上威严日重的面上看出紧张来,心中诧异,但还是上前要行礼,元钧已霍然起身过来扶着她:“免礼,卿卿坐吧。”
他转头命人:“都下去,朕有话要和容卿说。”
所有人飞快地退了下去,容璧感觉到了一丝严肃,但皇帝待她又极温和,扶着她坐下:“你做好。”
他看向容璧,神情里带了严肃:“之前,朕与长姐,都曾许诺过,等大事了了,便放你归乡。”
容璧低声道:“谢皇上和长公主恩典,我父母听说已在进京的路上,大哥、三哥如今都有朝廷官职,二哥也正在被调来京城,我们全家很快就能在京城团聚。”
元钧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神情郑重:“朕知道你一向不争,也知道你对未来对家人都有打算。但朕还是想问问你:如今,朕心慕于你,想封你为后,不知卿卿意下如何?”
容璧震惊抬起脸来,看向元钧,元钧郑重其事,一向冷峻漆黑的眼眸此刻万分专注盯着她,仿佛有什么被封印着的东西在涌动着:“朕与卿卿互为半身,经年累月,同喜同悲,如今难以割舍,朕希望能留住卿卿,卿卿家人都在京城,随时可召他们入宫,或者微服出宫团聚……”
他来之前明明已想了许多,此刻却发现还是没有准备好,他憎恨这一刻自己的口拙,却只能盯着容璧。
容璧开始是诧异,然后慢慢面容变得平和起来,元钧心里却微微沉了下去,容璧低声道:“陛下,我曾随同公主出征,在最危急的时候,公主为诱饵,宁愿冒险守城,为前锋分兵,也不肯弃城而逃,诈死逃生。陛下和我互换后,亦未选择苟且偷生,而是为国为民,为大义而战。”
“公主和陛下,都是心怀天下,心怀大义之人,容璧一向是佩服的。蜉蝣朝生暮死,却也知青云之志。”
“但正为如此,陛下的心里,装了太多的东西,天下、国家、子民、朝臣,一个小小的容璧,一无所长,不过是运气助了陛下。”
“陛下一箭破四象阵,文武双全,擅谋决断,容璧除了孑然一身,并无什么可以让一个帝王垂爱的。”
“陛下若是因为这换魂之事,便要以皇后之位相酬,其实陛下给容家的封赏已足矣,陛下若是担心之后还会换魂,我可说服家人长居京中。”
“容璧身为乡下农女,并无母仪天下之气度,宫务繁琐,权利阴谋也太过劳心,容璧恐怕无法胜任国母之重任,还请陛下另挑人选。”
容璧看着眼前的年轻的皇帝眼眸暗沉沉的,面上原本那点郑重和激动带来的光泽仿佛立刻消沉了下去,她竟然在拒绝一个皇帝,但此刻她却意识到皇帝比她小三岁,他似乎早已意识到他会被拒绝,但他还是抿紧了嘴唇,微微蹙起眉头,又还是松开来。
他感觉到心头犹如被什么揉捏着,沉闷酸涩的钝痛清晰缓慢升起,那是绝大的失落和灰心,他却仍然以一直以来保持着的皇家姿态镇定道:
“朕不是因为换魂就要以皇后之位为酬,朕只是心慕你,宝函宫中相濡以沫,日久生情,朕心慕卿卿已久。”
“如卿所说,朝廷确实有许多重要之事。父皇迷恋道教方术,朝中不少官员以祈禳祓除、烧炼术等以丹法秘书获幸,宠遇不衰,身居高职。而这些年下来,国库空虚,灾年连连,庸官横行,又有戎蛮南北时时作乱,海寇也经常滋扰我朝,国力日渐衰微。”
“靖北王虽然如今和姐姐情好,暂时臣服,却也未必能保未来不生变。而朝中也拿不出钱整备更强大的军队。”
他凝视着容璧犹如清水一般的双眸,眼神专注温存,甚至带了点虔诚:“朕接手了一个烂摊子,但从未想过拒绝这份责任,如今天下刚刚到朕肩上,朕不敢说朕视天下黎民重于儿女情长。然而朕这几日思前想后,终究无法决断,朕既想要这天下,又想要回宫之时,有一情笃之人与我对坐而食,享受一分属于平头百姓的岁月静好。”
“朕知道,过去岁月亦是烦劳卿卿太多,卿卿很难相信朕确实心属于卿一人,但朕可许诺,若卿卿为后,朕六宫将不再纳妃,朕所有皇子皇女,都将为卿卿一人所育。朕愿只与你一人相守,白首之约永不负,生同衾死共陵。”
“只愿卿卿给朕一个机会。”
他看着容璧,忽然目光移开,似乎不敢看容璧清澈如水的目光,他不想再次听到容璧的拒绝,尽量平静道:“卿卿可以不必急着回答,再考虑几日——或者和家人商议也可,朕在宫里等你。”
他知道自己的卑劣,无论是和家人商议,还是容璧将发现自己身体的有异,她大概最后都只会接受。但这一刻他明白自己确实不想再次听到拒绝。
他起了身大步走向门口,他怕他后悔。
然而在他走到房门时,容璧开口了:“陛下,我愿意。”
他站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猝然转过头看向容璧,容璧看着他,眼神还是那么平静。
这是傍晚,整个公主府都异常安静,屋后房间内隐隐传来几声猫叫,再远一点是院子里因为天气转热,开始有了绵长悠缓的蝉的叫声。
容璧站在那里,只穿着简单的蓝裙,目光纯净清澈,与她对视,整个人的魂灵都仿佛要深深陷入到那泓温柔至极的水里去,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他知道他贪恋这点静好,只有在这个女子身边,会自然而然被她的从容感染,岁月恬然,万物安静。
他像横冲直撞的烈火,遇到了这样水一样的女子。
容璧看着天子转头看着她,不知道又在想什么,那样冷静镇定、杀伐决断的人,此刻看着她却好似有些口拙。
她有些羞涩,但仍然缓缓解释:“陛下冰清玉粹,含霜履雪,容璧也心慕陛下许久,然而燕雀不敢肖想雄鹰为自己停留。但如今陛下愿意许以一生一世之重诺,容璧怎可因胆怯而拒之。”
“容璧愿为陛下分忧,勉力为之,只望天下太平,四海富饶,百姓安乐。”
元钧忽然回过头来,几步走到了容璧跟前,伸手将容璧拥入怀中,低头吻上了她微微张开的唇。
这是他想了许久的事情,她不知道她这样看着人的时候,有多么迷人。过去他以光风霁月将那些热望压抑下去,如今得到了准许的他,被这难以抑制的想要触碰和拥抱的热望冲撞得几乎要失去理智。
然而再吻下去,他就很难再做一个正人君子了,但容璧如今的身子,不适合。
他松开容璧柔软的身躯,低头看着她被吻得嫣红的唇,这才说出了真相:“兰老太医适才为你诊脉,你已有孕。”
容璧睁大眼睛,忽然反应过来:“是白缨……她这几日好像是说过我的月信迟迟不至,我想着也可能是换了住处的原因。”
元钧低声道:“不必责怪她,我偶然换魂过来,正好遇上沈家表妹过来邀请你去看花,白缨提醒我说,你月信不至,又喜酸好困,恐怕是有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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