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暑气难消
傅瑜皱眉:“怎么这么麻烦?我以前怎的都没听过有这般复杂的,东珠你莫不是诓我不成?”傅骁常年征兵在外,崔四娘又是主母,傅瑜以前从没见着府上有傅骁的什么莺莺燕燕,而傅瑾则是因了崔四娘教导,又因腿疾,这才没有花团锦簇的后院。“东珠哪敢诓郎君您啊?”东珠浅笑,只道,“郎君您是国公世子,位同一等公,照大魏律法,合该这般的。”
“真是麻烦!”傅瑜叹气道,“我.日后又不纳妾,搞那么多条条框框做甚。至于筠娘……你就先让她养伤,吃穿用度也不用太高,就……”
傅瑜突地想起傅瑾,又想起那晚见到的哭的凄凄切切慌忙着逃命的筠娘,沉思片刻,转了口道:“先按着你的吃穿用度来吧。反正,筠娘怎么也不会入我后院,等她伤好了,就遣她娘家来接人。”
金圆在一旁道:“郎君,筠娘是大郎君和您都答应过府的,还是章郎君赠的,这怎么能反手就遣她回家了?章郎君那边儿,他日后问起,您可怎么答?”
傅瑜冷冷地瞥了金圆一眼,金圆硬着头皮,只又道:“还有明日,郎君您也该给章府回礼,这,咱们府上该怎么回礼?”
傅瑜只冷哼一声道:“还回礼?我是一文钱都不想给章金宝那厮送去。”顿了下,又让他们备了药材和核桃给章金宝送去,二人虽不解其意,却还是应了。
傅瑜静坐片刻,又似想起什么的,懊恼的锤了手,道:“惨了!要是斐凝误会我怎么办!”
这桩荒唐事过去没两日,傅瑜就遭到了一干好友的无情嘲笑。
八月十五的中秋节宴,恰好和太子杨浔之女的满月酒日子相近,建昭帝特令宫人在文英殿大摆宴席,宴请皇室宗亲、公卿之后和朝廷大员。
作为外戚,又作为六柱国之一,安国公府自然是收到了旨意,只和往年一样,傅瑾因腿疾辞了,傅骁因病辞了,只傅瑜孤零零一人的前往。虽说一人,但随身还是跟了金圆和赵斌,元志在外院守着。
不过满月酒,却是文英殿设宴,宴请文武百官,昭告天下,就连皇帝亲儿子也没有这待遇,如果众人不是确信太子妃生了个女儿,怕都要以为这是太子弄璋之喜了。
文武百官在正厅作陪,文臣武将一列,宗室勋贵一列,傅瑜身为安国公府世子,位置也算在前,他左右两侧也都是熟人,左侧坐了郑四海,右侧则是与傅骁同辈的晋老国公,晋老国公右侧又是虞非晏的父亲现任宁国公。
文英殿正厅设宴,丝竹管弦之音从不知何处传出,傅瑜慢悠悠的饮了杯中酒,客气的与晋老国公说了几句话。未得片刻宁静,就听得左侧郑四海低声唤他,傅瑜转了头去,听见郑四海低声道:“坊间传闻你和章金宝又争起来了?”
傅瑜脸色一黑。
郑四海低眉笑了笑,低声道:“听闻他的一个小妾红杏出墙,爬到你傅二的院子里去了!”
傅瑜摇头,三言两语将那日的事情说了大概,却是心下烦闷的很,郑四海见他这般模样,劝解了几句,也疑惑道:“以前大郎君可不是这般忍气吞声的。”
傅瑾确实是不像会吃下这样暗亏的人,即便是吃亏的人是傅瑜,他也不允许的,只那天他却反常的应了,傅瑜这才允了筠娘进府,只她进府三日也没有醒过来,东珠都忧愁的说恐怕要给她准备一口薄棺了。
傅瑜又道:“也不知章金宝最近是怎么了,比之以往是越发的狂妄了,以前行事虽然放诞了些但还有章法可循,如今却是浑的不像话。”
郑四海也笑了:“左不过最近三两个月的事,他是逮谁咬谁,晋国公世子严大,陶家的两位郎君,甚至两位宗室王爷也被他发过疯,不过数来数去,还是你最倒霉。”
傅瑜道:“想来是早已交恶。”章金宝专程上府求和却送了重伤的筠娘,傅瑜也只收了筠娘回了礼,别的却还是照旧。
章金宝变化颇大,南阳长公主前些日子却说宫内章妃恐不久就要起复,傅瑜不由得看向了对面靠着建昭帝的第二桌。第一桌是年过花甲的阁老崔泽,第二桌是仅次于阁老的仆射之位,也是章金宝的父亲章仆射。章仆射看着和傅骁差不多大岁数,鬓边霜发丛生,眼角眉梢尤带几分年轻时的英俊。也是,都说女儿肖父,章贵妃姿容可荣冠后宫二十年,章仆射又怎会不是个美男子。
感受到有人看他,章仆射回眸望去,冲傅瑜笑着举杯,傅瑜忙回礼,敬了。
章仆射毕竟宦海沉浮数十年,胸襟气度和情商都不是章金宝能比得上的,便是傅瑜这般一个小辈无力的盯着他,他也能笑而坦之,甚至回酒以敬。
傅瑜放下酒杯,刚要和郑四海说些什么,就听得内侍来禀,说是南阳长公主求见。
文英殿设宴,虽则有分男女宴,男宾在正殿,女客在文英殿后殿,但公主前来求见也不算什么,建昭帝很快便允了。南阳一身公主朝服,虽衣着繁复却并不臃肿,反而显出一丝雍容华贵来,她额间照例着了金色的鹅黄,显得整个人越发妩媚英柔,只一双眉眼却是有力的很。
她上殿来,恭敬地请了安,又报上了自己的礼。建昭帝见幼妹少见的乖巧,心下欢喜,又赏赐了些许,还让人在他身侧摆了小几,让南阳上前来,坐在太子杨浔一侧。这是少见的殊荣,何况得此殊荣的还是帝王胞妹。
只南阳长公主又是个不同的,她却是向前两步,临近帝王案几,附身再拜,抬头道:“如此佳节良日,只可惜母后不在此,臣妹恳请皇兄下旨,接母后回宫。”傅瑜一口酒水险些喷出来。
虽然大殿内丝竹之音不绝于耳,亦有不少官员窃窃私语,但傅瑜坐的靠前,南阳声音也没有特意的压下去,是而傅瑜听得清清楚楚。不仅他听得清清楚楚,他身前的几位皇子亲王,身侧的几位郡王国公,乃至身后的一些公卿之后,也听得清清楚楚。
靠近建昭帝的地方霎时就静了下来。
傅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南阳不知内情孝感动天贼心不死,还是该说她别有用心?
身前的临江王杨材却是颤巍巍的想要起身,谁料一个没站稳,险些又跌了,幸而世子在一旁紧紧搀扶着,倒不至于让临江王在文武百官面前跌倒失了颜面。
世子扶着临江王杨材出列,本也要跪倒在地,却被建昭帝发话让内侍扶起。临江王杨材年岁不大,但身子骨是真不好,前些日子在雨日摔倒伤了筋骨,隔了大半个月仍旧是瘸的,赴宴也让人搀扶着。
“皇兄,五娘子年岁尚小,挂念母后是人之常情,今日大喜之日,不该为此忧心……”杨材又是一番劝诫。
南阳仍旧跪地不起。
建昭帝让内侍扶着南阳起了,又扭头去问太子杨浔,“浔儿以为何?朕该听你姑母的话,接了你皇祖母回宫奉养吗?”
傅瑜听此,心下一动,耳朵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建昭帝此番,便是动摇了。他问谁不好,偏要去问太子杨浔,太子纯孝,不可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不让自己的亲爹对亲祖母敬孝。
果真,杨浔那虚弱无力的声音传来,声音虽小,但傅瑜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祖母在外修行数年,阿爷未能承欢膝下,心下已多有憾事。如今姑母至孝,阿爷既有此意,何不接了祖母回宫奉养?若是便宜,哪怕让浔儿前往接驾,也不是不可。”
傅瑜心情复杂的搁了酒杯,只屏了呼吸,心情忐忑的听着建昭帝的嘱咐。
“阿浔说的在理,”良久,建昭帝长舒一口气,却道,“太子身子不好,不宜出行,此事可让六皇子杨沐代父代兄前往城北玄道观接太后回宫。”
无端得了一场差事的六皇子杨沐却是喜滋滋的出列领旨,南阳长公主在一旁也道要亲自前往,建昭帝也允了,顿了下,又道:“太后挂念娘家人,安国公世子常往观中去,此番便也可同去了。”
莫名其妙被点了名的傅瑜硬着头皮出列,也跪下谢恩,心下却在忧愁此事的棘手。
他虽对傅太后知之甚少,但傅太后一向对他厚爱有加,只怕比对一般的皇子还要爱护些,傅太后的心思,傅瑜多多少少也能猜出些来。傅太后在城北玄道观居住了六七年,城北荒凉地,道观清修所,过了数年苦日子,却不见傅太后有多想念宫内日子,要他说,傅太后不见得想要回宫养老。但此事他说了不算,只能低头领旨。
傅瑜抬头,看了眼面上喜色掩饰不住的六皇子杨沐,低头回了自己的座处。
第80章 九月
帝王之孝, 算得上国之重事,太后回宫更是重中之重。
虽然挂了名号,可实际上傅瑜却没做什么, 太后回宫的日子有钦天监测算,回宫凤驾和仪制有礼部和宗人府扯皮, 安保有皇城禁.卫军, 总的还有牟足了劲想要出头的六皇子杨沐在一旁天天看着。
傅瑜能做的,也无非就是刷了脸, 和南阳长公主在一旁喝茶, 看着六皇子杨沐急的嘴唇冒泡。
杨沐着急, 匆忙定了一个好日子,就定在九九重阳节,正好和傅瑜二十岁生日在同一天。公卿之后的冠礼,多十五六岁就祭祖成了,虽然傅瑜早在上折子立了世子后就举行了冠礼, 但二十岁生日还是不同凡响, 他早决定了要在府中和父兄同庆,晚间还约了三两好友拼酒, 如今却全没了。
九九日, 秋高气爽,傅瑜被折腾的五更天就忙起了, 他带人到城北候着。城北早有宫人内侍和禁.卫军在那等着, 看他们准备齐全的样子, 只怕一整晚都没歇。等了没多久, 就见着一身骑装的南阳打马过来了,她少见的没有带着公主凤驾和大批宫人,只随身带了几个骑马的侍卫。
南阳打马过来,见了傅瑜,驱马向前,停在他身侧,轻声问:“等了多久了?”
傅瑜回:“没多久。”
二人又等片刻,就见着一身皇子亲王冠服的杨沐慢吞吞的骑马过来,他骑着高头白马,精神看起来有些亢奋,见了傅瑜和南阳,僵硬的身躯舒缓不少。
众人互相见了礼,一旁钦天监监正说了吉时到,众人就在雍和王杨沐的带领下朝着城北玄道观而去。
前有皇城禁.卫军开道,雍和王骑马在前,傅瑜和南阳紧在他身后打马跟着,三人身后紧跟着的是四马车架,说是车架,其实也可称是一座移动的奢华厚重的小房子,两旁又跟着数十个敛息低头的宫内内侍,后头紧紧缀着一长串望不见尽头的守卫军。
以这座金灿灿的四马车架和傅瑜三人为中心,前后簇拥着的守卫军和宫女内侍外加奴仆,算起来有五六百之多。
声势浩大。
晨光微熹,天色渐白,傅瑜一行人走的慢,直至日头出来,天色大白,他们才慢慢到了城北郊外的玄道观。道观正门大开,三人下马,步行进去。
一眼望去,着甲胄的禁.卫军肃容持甲,暗红袍服的内侍敛容叩拜,唯独不见青衣道袍的道士。
一旁有一年迈老道领着三人去了正厅候着,面容平淡,言辞不卑不亢,让三人在此等候,说罢就离去了。
三人来拜访长辈,无茶无座,只得站在原地候着。
等了片刻,日头渐高,杨沐来时水米未进,此时已有些渴了饿了,他心下急躁,悄声问身侧的南阳:“姑母,您看咱们什么时候能见着祖母?”悄声的温言细语,端的是脾气好的模样。
南阳只凝声道:“等着便是了。”她头也未转,身形丝毫未动,端庄肃容的模样一别往日。
傅瑜在一旁默不作声,想着自己三个在这边等着貌似有点傻,又暗自庆幸他来时已填了些茶水糕点,不然此刻怕是要和雍和王一样肚内唱空城计了。
又等片刻,众人才见着方才的老道来禀:“雍和王殿下,长公主殿下,世子爷,观主有言,让您前去宅院相见。”
众人去往傅太后常待的炼丹的地方。
甫一进去,就见着院中桂树青葱,空中烟雾缭绕,隐隐弥漫着一股丹砂味,着实不好闻。
杨沐皱了皱眉,傅瑜和南阳长公主也皱了皱眉。
房门被推开,走出来的是两个梳着道士髻的小童,天庭饱.满脸色红润,长得跟福娃娃似的,恰是一对金童玉女。随后走出来的一人,身形瘦削,宽大的青袍空荡荡的挂在身上,容长脸,双眸微眯,有些皱纹的脸上依稀可见年轻时明媚的容颜,是傅家人的长相。
傅太后一出来,傅瑜三人便见礼。
她身形未动,脸上也神色淡淡的,瞧不出什么来,只将手拢在长袖里,淡淡抬眸问:“今日大张旗鼓来,所为何事?”
雍和王顿了下,扭头看着南阳长公主。
南阳长公主身为长辈,又身傅太后小女儿,此时很自然的走上前去挽上她的臂膀,暖声道:“母后,阿浔得了个女儿,小巧可爱极了,您一向疼他,这也该回宫去看看那孩子才好。”
傅太后脸上柔和了些许,她转头看南阳,眉眼温柔。南阳又将中秋节宴上的事情慢慢道来。
一时静谧,傅太后的眸光没有看着雍和王,反而投向了傅瑜。
傅瑜在一旁站军姿,神色淡然,只一双手在身后紧紧捏着,心头万般思绪。
傅太后向傅瑜招手,眉眼间是往日的温和笑意,轻声道:“阿瑜今天也过来了?可巧今日是你生辰,何苦没在家里和你父兄聚着,也没去外头找你那些朋友,反而来了我这儿?”
“姑母还记着我的生辰!”傅瑜略带喜意道,向前走了两步,只想起还有雍和王在一旁受着冷遇,到底没走到傅太后身旁去站着。
傅太后温声道:“你如今也是到了弱冠之年,二十岁的生辰不同往日,当是重事,我早叫人备了礼,本是今日给你送过去的,你今天来了正好,也可一并拿回去了。”
傅瑜忙拱手谢恩,行的是晚辈谢长者赐的礼,却不是君臣之礼,傅太后一向待傅瑜这般,并不看重什么君臣有别。
三人和乐融融的,只腹内空空的雍和王在一旁干瞪眼。
傅太后目光最后才看向他,缓声道:“老六,你是代父代兄来迎吾进宫?”她说的是进宫,而不是回宫。
三人闻言,皆是心下一凝。
雍和王杨沐收敛了眸中脸上的思绪,只笑着过来,他长得英俊,此时温言暖语,又兼长身玉立,良好的教养显露无疑,端的是一派光风霁月。
“小六有些日子没来给皇祖母请安了,皇祖母可还安好?皇祖母在道观清修多年,少有儿孙承欢膝下,前些日子皇兄得女,父皇有感,深感无法敬孝于前,私下多有感怀。只父皇政务繁忙,皇兄身子不适,唯小六清闲,愿代父代兄来迎请皇祖母回宫奉养。”
一语毕,众人都看着傅太后。
她方才还有些温和柔.软的眉目渐渐收敛起来,她敛容,神情淡淡,只眉眼间的细纹依稀可见多年的厚重威严。
“让你代父代兄来迎吾,又让五娘和傅二前来,倒是好,”她轻声道,“这是笃定了吾定会进宫么。”
此言一出,傅瑜便觉这趟差事要完。
“你回去告诉他,吾在这清修多年,依山傍水而居,朝饮晨露暮赏流星,于修行一道颇有感触,如今实在无法弃道还俗。”
雍和王抬眸,向前一步跪倒在地,傅太后抬手制止他,又道:“莫要再劝,吾心意已决。若他再逼迫,少不得……”未尽之语,让人胆寒。
“你也无需担心这趟差事没做好,回去惹怒了他,有南阳和傅二在此规劝。”傅太后说完,抽出南阳搀着的胳膊,只转身沿着长廊走了。
南阳长公主轻呼一声母后,抬腿追上,两个小童横在道上,忙摇头制止:“诸位请回吧,真人要去修行了。”
南阳长公主这才没追上去,只一回头看着傅瑜,随口道:“阿瑜,你方才怎么也不说一句话,劝劝她也好啊。”
傅瑜苦笑道:“姑母自有她的意思,咱们做晚辈的,怎好忤逆长辈的意图。”
似经他提醒一般,方才还有些萎靡不振的雍和王倒是拊掌道:“看来还是世子说的对,皇祖母是长辈,咱们这做晚辈的,也不好忤逆了长辈的意思。”
建昭帝是君,他的话是圣旨,雍和王本不好忤逆君意,但此时经傅瑜提醒,这才想起傅太后虽不是君,却是长,更是建昭帝的生母,一边是君意,一边是孝道,他本来还当真不好做人,只如今,却是懂了。
三人回了正厅,早有老道与傅瑜交代,说是傅太后赏的生辰礼已给了跟来的元志,傅瑜点头,拱手告别。
三人灰溜溜的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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