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暑气难消
“哪怕,见了面,你也要想方设法的与她单独说话。”这说的是南阳长公主府的踏雪寻梅时,他踏遍梅园,只为追寻傅瑜和斐凝的脚步,与斐凝单独见一次面。
“你千般蛊惑于她,竟想要我和阿凝和离。”傅瑜咬牙切齿道,气不过,又踢了一脚。
“你假借陶九娘和斐家嫂夫人的名誉,送东西给阿凝。”
傅瑜一字一句的将虞非晏的所作所为道出,他竟不知,自己能如此心平气和的将这些本来扎在他心里头的刺一一说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他就认定,斐凝与他不会和离,更不会转嫁给虞非晏。傅瑜笑了,他笑得突然,却仍旧笑了:“虞郎君,待得我与阿凝的孩儿出世时,还望你能登门吃个喜酒。”
骄傲如虞非晏,这样的结果,许是才是对他最大的打击。
傅瑜起身,轻飘飘的扔下一句:“虞郎君,你不懂。”
“真正爱一个人,就该敬她如自己,”傅瑜扬头望天,满月的天,雪已是慢慢的停了,有晶莹的光在一旁的屋檐上闪闪发亮,“让她余生都平安康乐。”
傅瑜说着,也不管身后躺在地上究竟如何的虞非晏,已是转身出了巷口。王犬韬一行人正在那里等着他,王犬韬凑上前来,一张开口,嘴里一团白气:“傅二,你怎的和他谈了这么久?”
傅瑜撇嘴笑:“今天晚上喝多了,难免有些话多。”他转头看元志:“进去,把他打晕了,扔在宁国公府门口。”本意是要扔在城门口,扒光了他的衣服,冻上一晚上的,但谈了一番话之后,傅瑜不知怎的,又心软了。
元志带着两个府丁往里头走,傅瑜嘴角带笑的看王犬韬,突地上千拉住他的胳膊:“六郎。”
“什么?”王犬韬愣愣的回他。
傅瑜感性道:“有你真好。”
王犬韬一点也不感动:“你今天还真是喝多了吧,怎么就这么酸溜溜的了。对了,你若当真觉得我好,让嫂夫人下厨做一顿饭如何?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晚上也迟了,明天打完马球赛咱们就去如何?”
“滚吧你!”傅瑜低吼道,松开了王犬韬的胳膊。
傅瑜和金圆在小巷中穿梭,元志和一个府丁抬着昏迷的虞非晏往宁国公府去,另一个府丁则送王犬韬回府。天边圆月映衬着满城的薄雪,巷口有寒风阵阵。
傅瑜往回府的方向走,微低了头,突地前方的金圆冷声道:“谁?!”说话间,他抽出腰间的匕首,挡在傅瑜身前。
傅瑜抬头往前看,就见着前面是三个身披黑斗篷的人,他们身形并不高大,只披着的斗篷又宽又大,将身形和容貌都笼罩在斗篷内,一娇|小的人影居中,两边较为高大一点的两个人则是手中提着两个灯笼,许是仆从。
这样打扮的主仆三人,在这样的雪夜小巷中奔走,竟然悄无声息,着实将金圆吓得不浅。
傅瑜也是一惊,随后看他们灯笼下的影子。
两道光线,数道影子在风中摇曳,映在斑驳的青石板地上。
有影子,那就不是鬼。
傅瑜朗声问:“阁下何人?”
“傅二郎君。”温柔甜蜜的声音从斗篷里传出,紧接着,中间那人的帽子被摘掉,露出一张蜜色肌肤的小脸。平心而论,元都公主也是一代美人,她的美不同于斐凝的清冷如仙,不同于卢庭萱的娇艳似瑰,也不同于南阳长公主的英气与妩媚并行。往常傅瑜总是喜欢把元都公主归为南阳长公主那样的美人,今日一见,才发觉自己往日错了。
元都公主显然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她蜜色的肌肤,深凹的眼,狭长细细的眉眼,小巧的鼻和厚厚的唇,携带着来自海洋和森林的野性,她是个非传统性的美人。
“元都公主怎的做如此打扮?”傅瑜问。
元都公主带笑的脸有些微凝滞,显是没有预料到傅瑜会问这般不相干的问题。她回道:“永安风雪大,我在家乡从没见过雪,觉得这边的冬天冷极了,所以要穿这样大的带毛斗篷遮蔽风雪。”
她说着,走上前一步,两臂在斗篷内伸展开来,露出里面的蛮腰来,“你瞧,这样的斗篷,正和我的心意。傅二若是喜欢的话,我明日就让人送到你府上去,傅二觉得这样如何?”
傅瑜摇头:“多谢公主的好意,傅二府上自有斗篷披风一类的东西,这便不劳烦公主了,公主的银两还是留着购买珠宝吧。”
傅瑜这般说了,元都公主也没有强求,见着傅瑜便要离开,她突地快步上前,抬头对傅瑜说:“傅二郎君为何每次见了我就要离开?”
傅瑜道:“更深露重,傅二赶着回家,公主还是早些回使馆好。”
“你要回家见那个不爱你的妻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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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变故
冬夜寒凉, 万籁俱寂,青石砖上铺了一层细密的雪籽,伴着移栽过来被风打落的红梅, 白雪红梅,尤是瞩目。
傅瑜披散了发, 没有披着斗篷或是披风, 只单薄的一身宽袍广袖,松松地挂在身上, 显出几分俊秀来。他立在庭院中央, 身后红梅熠熠生辉, 他却只是微抬着头,看屋檐下挂着的三盏花灯。花灯或小巧,或精致,在北风中打着璇儿,里头的烛火忽明忽灭, 在长檐下洒下摇摇晃晃的剪影。
从傅瑾的院子里告完状回来, 他洗漱后就一直呆呆地立在这儿。
房门吱呀一声轻开,穿着小夹袄的杏娘从屋里出来, 见了庭院中的傅瑜, 面上一愣,随后快步走下台阶, 问他:“我方才还想怎的不见郎君, 夫人也不出声呢。”
在马车上, 借着醉酒他, 他许是做了错事,仓皇之下离去,此时心中忐忑不安,进不得,退不愿,只能杵在这儿。怀中温软似还在,手中的柔软和脸颊上的晕烫依稀有感,傅瑜自动忽略了夫人没出声,只轻声问:“夫人可是躺下了?”
杏娘说:“还没呢,婢子出来的时候,还在看书。”
她又说:“这般晚了,郎君怎的也没回屋?”
傅瑜长叹一声,到底还是说了一句:“你先下去吧。”见着杏娘离去,才动了动站的久了而有些僵硬的腿脚,移着往寝屋走,他推开而入,室内暖融融的,带着一股冷冷的幽香,淡淡的,像斐凝身上的味道。一灯如豆,傅瑜看半坐在床榻边手执书卷的斐凝,她披散着发,着雪白中衣,比之盛装更多了股慵懒,但骨子里的风骨却是怎的也消散不了的。
“这么暗的灯,看坏了眼睛怎么办?”
斐凝没说话,反倒还反翻了一页。
傅瑜就唤她:“阿凝。”声音颇大,还带着些少年人的清脆。
斐凝还是没理他,傅瑜心下一顿,想要上前,刚走两步,热气氤氲着,越发显得身上单薄衣衫的寒意,他转了道,到一旁暖炉前薰了片刻,才转身上塌。
斐凝放了手中书,已经躺下了,微阖了眼,睡在里侧。属于傅瑜的被子整整齐齐的放在外侧。傅瑜熄灯躺下,挪动着身体凑上前,在身后唤她,想伸臂环住她,却怕她冷声地喝问自己,也怕她不动声色地推开自己。
但更怕的,还是她这样不声不响,只把自己当做陌生人的模样。傅瑜心下一横,伸臂,和着被子,一把将她捞到怀里,然后将头颅放在她而后颈间,枕在她披散的发里,细细地嗅着她身上的味道。
斐凝身体却没动。
傅瑜在她耳旁闷闷说:“阿凝,你知道什么是冷暴力吗?”
“你为什么不理我?”傅瑜小声说话,漆黑的屋子里只有他的说话声和呼吸声,寂静中,他似乎没听到斐凝的呼吸声。
她总是这样,想要安静的时候,就连呼吸声,只怕都不能让人察觉,仿佛只觉把自己融做了屋子一角似的。
“阿凝,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今天喝醉了,不该那么对你的。”傅瑜闷闷的声音里带了委屈,“你要是心里不舒服,你打我吧。”
傅瑜捉过她的手就要往自己的胸口带,但触手冰凉,他皱眉,又道:“我早让你不要晚上看书了,也不把手放被窝里暖和暖和,都这么冷了。”说着,他就想把她的两只手放进她的被窝里,他伸手去掀斐凝身上的被子,但不过刚触碰到,见着斐凝这般无动于衷的模样,不知怎的心下一颤,究竟不敢随意掀了她的被子,而是把她的两只手伸进自己的被窝,沿着衣襟往内,贴在了傅瑜的胸膛上。
傅瑜是个小火人,又常年习武,身上总是暖洋洋的,即便刚刚衣衫单薄的吹了半天冷风,但他的胸膛还是烫的让人手心发烫。斐凝的手,细腻冰凉,指间有几个薄薄的老茧,贴在他的胸膛上。冷与热交织,刹那间,傅瑜觉得喉头有些发痒。
傅瑜终究还是没能把斐凝的手往自己怀里带,更何况还是一层布料都没隔开,而是直接触着。
斐凝似触了电似的收回手,终于侧头看他,轻声说:“我没怪你。”
“这么晚了,睡吧。”
“等等。”傅瑜说,伸手拉了她的手,用自己的两只大手包裹住她,“你的手太冰了。”他说着,捧着到嘴边,轻轻哈气揉搓,然后塞进她的被子里,最后满足地和着被子抱住她,欢快道:“睡吧。”
翌日,傅瑜携了斐凝,到平乐观,和元都公主等人比赛打马球。
冬日里少有的艳阳天,但雪还在冻着,寒风中马都冻得瑟瑟发抖,难为他们还有这般雅性。可昨夜酒酣,又当着满堂文武和使臣的面儿夸下海口,还当真不能随意辞了,更何况对手还是以元都公主和阿鲁图为首的番国之人。
王犬韬、陶允之乃至南阳长公主等人本都拥裘抱暖,脱去外面厚厚的带毛披风,个个穿着夹袄的黑红马装,戴着狐裘小毡帽,脚踏毛皮靴,翻身上马,有些不利索。傅瑜一身黑红马装,乍看下,倒比他们要单薄许多,但脊背挺直,策马时,身姿矫健,倒是如往常一般,似乎丝毫不受寒冷天气的影响。
傅瑜高坐马上,抬头远望,看着远处避风处的几个人影,拥裘,小几,桌椅,人影袅袅。那里站着斐凝,也有临江王杨材和另外几个闲散的宗室王爷和年龄尚小的几个世家郎君,甚至九皇子杨演和傅莺莺几个小孩子也站在那里,正定定地看着场下。
回身看眼前男女衣着各异的几个人,阿鲁图对傅瑜挑眉,元都公主看着他一脸深笑。战意,在傅瑜身上熊熊燃起。
迎风彩旗被劈下,胯|下马儿嘶鸣,在已经撒过盐粒的沙地马场上奔腾,傅瑜紧贴马,一手抓缰,一手拿杆,手起杆落,砰砰的声响,把球囊击远,遥遥地滚向陶允之。不一会儿,就已是出了一身细汗,右手微麻,马儿在冷风中张嘴,向外吐着白气。
阿鲁图不愧是阿鲁图,饶是弓法稍逊,但马上的功夫当真是一员悍将,他胯|下的马儿灵的很,手中球杆如臂指使。
一场下来,两方是平局。
傅瑜几人打马聚拢,一骑白马的郑四海凝眉:“阿鲁图几个人,包括元都公主的马,都是大有来历,只怕和我的马同出一地。”
堂堂大魏,不至于几匹千里宝马也弄不到,但偏生南阳长公主也没得一匹这般好马。按着郑四海的说话,这马是他游历山河时,在西北边塞之地偶然间所得,边塞之城,本是贫瘠,但因了与焉知胡亭的贸易往来,倒也有市,更有那等不出世的驯马师。
几人的头虽疼,但各自的马也算得上五花马,是顶好的骏马,再加之几人颇有战术,一时商量起来,虽然打得艰难,但也不是不能赢。
北风呼啸,傅瑜微沉了头颅,露出来的后颈突地一凉,他没心思管许多,只手下球杆不停,眼角余光追随着球囊。他起身,策马,面上突地沾了些湿意和凉意,有雪籽迎风灌进他的衣领。
竟是又下雪了。
可马球赛还没停。
傅瑜口中呼着气,感觉自己的身上热气腾腾,只有沾了雪面上有些凉意,让亢奋的大脑冷静下来,谨慎了心神,紧盯着目标。
雪越下越大,本来尚可跑马的沙地渐渐地有些湿滑,王犬韬的马儿险些滑到,众人不得不控制住自己的速度。可这等情况下,傅瑜竟是丝毫不惧,仰仗着自己的马儿和骑术,穿梭在众人身边,身形矫健如雁。
阿鲁图也不甘示弱。两人一来一回之间,竟是击了十几下,球囊也没传到第三人的手中。
两个人都是寸步不让。
隔着满天的飞雪,傅瑜遥遥地看着阿鲁图,而后,突地俯身,狠狠一击,这次终于偏了许多,将球击到别人那里去了,场上众人又忙活起来。傅瑜驾着马穿梭,眼见了滚了雪水的球囊从一枣红马儿腹下穿过,忙驱马上前,俯身拿着球杆就要去击,谁料球杆还没击中球囊,背后风声忽起,远远地,他听见身后有人尖叫了一声。
紧跟在他马儿后边的陶允之失声叫了一声:“傅二!”
一个黑影从身后压下来,带着不可抵挡的威势,夹着寒风白雪,傅瑜讶然的扬头看,看见白净的天被挡住了,红的,黄的,紫的,斑驳的布料在眼前晃。
一张蜜色的美人脸在眼前不断放大,深凹的眉眼带笑。
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脖子和手臂,本就下俯的上半身被抱了个严实,夹着马腹的两腿受力不住,松开。
傅瑜觉得自己和抱着自己的这个人,从两匹马上掉下。
嘭地一声,马儿嘶鸣声,两耳轰鸣声,身前拥着的人,满天的雪,有风夹着雪灌进傅瑜的衣领里,冰得他打了个哆嗦。
两人来势很快,落地之后还往前滚了几滚。
傅瑜本是虚张了臂,一手还握着球杆,但懵然间,有谁的臂膀圈在他的腰际,胸|前埋了一个头。
落地,空着的左臂撞在混合了雪和沙地的泥里,刹那间,有什么声音从手臂处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剧痛。
不知道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停下来的时候,傅瑜仰躺着望天,头还有些晕乎乎的,两眼颤颤,有些翻白。周边有谁大声呼喊的声音,但他耳朵嗡嗡的,有雪花飘落在眼帘上,冰凉冰凉的。
迷迷糊糊中,傅瑜心中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幸好没有马发疯,他没有死在马蹄之下。不然,斐凝还没有答应要和他过日子,他怎么甘心。
左臂还在痛,他动了动身子想要起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身上压了一个人。元都公主身形本就娇|小,此番埋了头颅在他胸|前,两臂牢牢地抱着他腰,整个人似乎瑟瑟发抖着。
傅瑜心下一阵烦闷,左臂用不了力,他就用右手去扒开胸|前的元都公主,她却抱得紧,傅瑜没办法,只能侧着身子起来,一条腿半跪,右手狠狠地将元都公主的肩膀向外挪,又拿球杆抵在两人之间。
头还晕晕的,傅瑜甩头,左臂痛楚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他向后挪,黑色的裤子在沙地雪水中膝行,冰凉透骨。左臂微垂,傅瑜用右手的球杆立在地上撑起半个身子,身上到处都是痛意,不仅仅是是脱臼了的左臂,还有后背、腰后——刚刚,元都公主只怕是把他当做了人肉垫子。
偏生站在外人的角度,倒像是元都公主将要坠马时,是傅瑜伸手揽了她入怀,在沙地雪水中翻滚时,也是傅瑜护着她居多。
“傅二!”元都公主在面前柔声唤他。她身形狼狈,却不掩其风华,一双琥珀色的眼定定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仿佛要将他吸入眸底。她想要往前凑,往傅瑜的身前凑,甚至还伸出手来想要挽住他。
傅瑜把球杆拿来抵着她肩胛,面容冷淡,身形踉跄间,被翻身下马跑来的王犬韬和陶允之搀扶住,傅瑜开口,声音沙哑,含着痛意,却是异常的冰冷,还夹杂了似厌恶:“元都公主,还请谨言慎行。”
他语气十分冰冷,看也不想看元都公主一眼。他自认自幼怜香惜玉,便是对着秦楼楚馆里时常劝他饮酒赏乐的那些女子,也未曾用这般冰冷厌恶的口吻说过话。
傅瑜被人搀扶着起身,他仰头吸气,白色雾气在空气中飘散。他扔掉手中竟然还完好无损的球杆,紧紧靠在王犬韬身上。
一旁陶允之看着他的左臂:“傅二!你的左臂!”
“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怎么会两个人都掉下马?!”一旁骑马赶来的南阳长公主翻身下马,峨眉紧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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