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第102章

作者:风歌且行 标签: 宫廷侯爵 乔装改扮 天作之合 穿越重生

  金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屋中十足亮堂,门一关上周围就寂静得落针可闻。

  纪云蘅深吸一口气,压着乱跳的心脏,将盒子给打开。

  这?盒子的构造没有那么简单,外面虽然?是木头,但里面一层却像是铜打造的,也难怪拎起来颇沉。

  盒中的东西被分成了两部分,皆包上了一层层老旧的布。纪云蘅取出?上面的一部分,小心翼翼地解开之?后,最先看见的就是一沓折叠起来的纸。

  纸被展开,约莫有七八张,全是人?像画。画到胸口的位置,以面部勾勒为主,每张画像上都?有较为明显的特征,俱是男子。

  纪云蘅不认识上面的人?,一张一张地翻着看,顺手将看过的递给许君赫,让他?辨认。

  许君赫认真看着,默不作声。直到纪云蘅翻到了最后一张纸,突然?手上的动作顿住了,神色发怔,紧紧地盯着纸上的画像。

  这?表情一看就不对劲,他?偏头去看,低声问,“认识?”

  “这?是……”纪云蘅哽了哽,极慢地开口,“这?是薛叔。”

  许君赫抬手,将那张纸接过来细看,又问:“就是你?先前给他?记账的那个屠夫?”

  纪云蘅神色惶惶,点头说:“是,他?的下?巴有颗痣,而且这?画像与他?很相像,我看第一眼就分辨出?了。”

  许君赫垂眸看着桌子上摆着的这?些纸,他?全都?眼生,一个没见过,但其中却有纪云蘅相熟的人?。

  有些话不必说纪云蘅自己也能意识到,裴韵明将这?些人?的画像藏得那么深,像是捂着一个极为珍贵的秘密,那就说明这?些人?一定与当年的裴氏案件有关。

  纪云蘅的脸色稍白,像是努力压制着慌乱的情绪,语气惊疑不定,“薛叔……不是坏人?吧?”

  许君赫放下?手中的纸,也没提前吱一声,就这?么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然?后用手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地给她顺着气,“知道他?在哪吗?”

  “我不知道。”纪云蘅许是心里太?乱,竟也没有推拒,低声道:“薛叔每年冬天都?会歇业,说大雪路滑,不方便?赶路。等来年开春时,他?会再来找我,今年还没来。”

  许君赫将下?巴垫在她的脑袋上,又问她,“那你?们?当初是如何相识的?”

  “他?来找我,说我在路上游荡,像个没人?要的小孩。”纪云蘅说:“又问我会不会读书写字,会不会算账,我说会,他?就让我去给他?记账。他?卖猪肉是四天一开张,每回都?是我先到肉铺,从他?手里多得十文钱,有时候会留一些肉给我,让我带回去……”

  后面的话不用说许君赫也知道,因为这?些话他?在纪云蘅这?里当小狗的时候经常听,约莫那只蠢狗也没少吃薛久的猪肉。

  听纪云蘅说了许久,直到她慢慢停下?,情绪似乎也平静了不少,许君赫才开口,“纪云蘅,或许有不少人?是为了别的目而接近你?,但愿意留在你?身边的原因,一定都?是你?自己。”

  许君赫不是说别人?,“至少我是这?样。”

  纪云蘅低着头闷了一会儿,一抬脸耳朵竟然?都?红了,睁圆的眼睛中布满惊疑,盯着许君赫看了又看。

  他?木着脸,“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天下?第一好?”

  纪云蘅不想撒谎骗人?,诚实道:“或许我与苏姨母……”

  还没说完许君赫就瞪她一眼,仿佛暗含着“你?敢说试试”的威胁。

  纪云蘅吓得缩了缩脖子,像条泥鳅一样从他?怀里钻出?来,蹭乱了鬓边的发,不放心似的,“你?喝酒那晚的事儿,还没想起来吧?”

  “没有。”许君赫抱臂看着她,刚哄好了人?,又想欺负,“怎么,你?要告诉我?来,坐下?来细说。”

  纪云蘅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装作有事要忙,赶紧去拿盒子里的另一部分东西。

  解开第二块布,里面摆着一封方方正?正?的信,封面上是恣意秀丽的字体:爱女佑佑亲启。

  信上面压着半块老旧的白玉佩。

  这?显然?是裴韵明留给纪云蘅的绝笔。

  纪云蘅的手一抹上信封,眼眶就湿润了,没落泪但是红得厉害。

  许君赫抬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耳朵尖,问:“我去书房?”

  纪云蘅轻轻摇头,声音沙哑,“我去吧。”

  她捏着信和玉,慢慢地往书房而去。

  许君赫站着未动,注视着她的背影。

  以前他?很难想象自己会有这?么体贴的一日,给其他?所有人?的耐心加起来,都?没有倾注在纪云蘅一个人?身上的多,甚至心甘情愿地给予更多,像是无穷无尽。

  许君赫觉得这?不足为奇,天底下?所有动了心的人?都?是这?样,他?又不算特殊。

  厚重的云层遮了太?阳,屋内也跟着暗下?来。

  许君赫坐在堂中的软椅上,搭起的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对着那些人?像画看来看去,心不在焉。

  毋庸置疑,纪云蘅是能够承受这?些的。在当年她目睹了母亲的死亡,又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后,好像就没有什么能将她击垮了。只是她还是会伤心,会因为思?念过世的母亲而流泪,这?会儿应该也是一边读着信一边抹眼泪。

  许君赫想把她抱在怀里哄着,给她擦眼泪,陪伴她抚平伤心的情绪。只是纪云蘅很警戒,因为那次喝多之?后啃了她的嘴唇,现?在许君赫一靠得近了,她就会往后避让,自以为很隐秘地拉开距离。

  许君赫偏头看了一眼书房的门,闷闷地想,要是她自己出?来往他?怀里钻就好了。

  纪云蘅已?经习惯独自承担一切,但许君赫想与她分担。他?不知道要在正?堂等多久,设想过可能天黑了,纪云蘅都?未必有心情出?来。但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或许都?没有那么久,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许君赫当即起身,动作虽不显急躁,但很快就走到了纪云蘅面前。她的眼睛果然?哭肿了,揉得红彤彤的,有些费力地睁着,眯着眼睛看许君赫。

  “眼睛怎么了?”许君赫掰着她的下?巴,凑近了看。

  “疼。”纪云蘅擦了太?多次,眼皮险些给擦破,这?会儿有些睁不开。

  许君赫用指腹按了按她的眼角,有些心疼,“下?次别这?么用力。”

  “良学明日得闲吗?”

  “怎么?”

  “和我一起上山,去找正?善大师。”纪云蘅吸吸鼻子,又道:“我娘说,他?以前是住在山里的猎户,知道很多东西。”

第84章

  许君赫从很早之前就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物,让左相等人在泠州留人十数年,从未放弃过?寻找。

  后来他?得知,那人是一个住在山里的?猎户。

  当年裴家出事之后便是墙倒众人推,往日里?跟裴氏关系交好的官员避之不及,当然也有不少忠心裴氏的?势力想尽办法挽救裴氏,但此事牵扯了太子的死,没有确凿的?证据,谁也救不了裴氏。

  在动乱之中,有人送了一封信给当时的泠州刺史?,声称自己是山中打猎为生的?寻常百姓,但先?前在山中看见了些东西,或能证明裴氏清白。刺史得了信之后起了贪念,并没将信告知任何人,想将这猎户引出来活捉之后,押去左相面前邀功。谁知猎户打小在山中与野兽打交道,练就了一身的?本领,虽说受了伤,但硬是从刺史?手底下给逃了。

  此后就再无踪迹,成了左相等人的?心头刺,仿佛在泠州始终存在一个变数。他?们找了许多年,直至今日仍旧持续。

  许君赫来了泠州之后找遍了各个角落,就差掘地?三尺,仍是没有得到关于当年猎户的?半点消息。

  谁也没想到这猎户当年受伤之后,竟然藏进了庙中,当了十几年的?和尚。而唯一的?知情者,只有已经逝去的?裴韵明。

  这个秘密差点就这么被永远埋入了土中,再也不见天日。

  幸而现在还来得及。

  玉佩送到正善的?面前时,他?低头看了许久,沉寂得仿佛睡着了,一动不动。

  许君赫等了一会?儿,歪头去看他?,询问,“坐着也能?睡?”

  正善这才将头抬起,从自己的?脖子处勾了一条线,捞出了挂在上面的?玉。摘下来放在桌上,与纪云蘅带来的?玉正好凑成一对。

  正善道:“当年我身受重伤,离死?只差一步,得幸被住持遇到,捡回一条命。其?后我剃了发,决心放下前尘不再过?问世俗之事。许是天定的?命运,那日裴施主来庙中祈福,被我遇见。”

  正善将这说成是天定的?命运是有原因的?。

  当年他?本已经决心舍弃一切,将那些秘密彻底烂在肚子里?,安安心心做一个和尚,却没想到还能?再遇上裴家人。

  彼时裴家已经获罪,直系旁系也都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唯有裴韵明这一个出嫁的?女儿逃过?了一劫。那时纪云蘅已经三岁,走路还踉踉跄跄的?,脸圆圆的?像个雪团子一样,被裴韵明牵着站在梅花园里?玩。

  裴韵明的?眉眼?始终带着难以抹开的?悲痛,望着那些梅花莫名就流了泪。正善在一旁扫地?,见状便主动上前,想要为她开解一二,却没想到一问才知,她是裴寒松之女。

  从她口中得知裴家以尽数覆灭,成为人人喊打的?大奸臣之时,正善的?心像是被捅了一刀似的?,从里?到外撕成了数千碎片,让他?整个人有些恍惚。

  若是不知道那些事,他?或许也会?像世人一样,对裴氏唾骂,对这样的?处决拍手叫好。

  但是他?知道,不仅是那些真相,还知道裴家都是好人。

  逃避和懦弱,让裴氏整个从泠州消失了,让那些谦谦君子,心怀大善之人蒙受不白之冤,含恨而终。

  正善在那一刻意识到,他?自己或许也是助纣为虐的?一员,是背负了罪孽之人。于是他?背弃了剃发之时的?誓言,主动向裴韵明说起自己所知道的?事。

  事情已经过?去三年,早就错过?了翻案的?最佳时机。

  或者说就算是翻案了,也晚了,因为裴氏的?人早就死?光了。

  但裴韵明却丝毫没有埋怨他?这三年的?隐瞒——裴家人一直都是这般善良——也是从那日开始,裴韵明开始与他?计划如何为裴氏翻案,这样一来一回,二人搭上了线。

  只是这样的?行动须得万分小?心才可,稍有不慎便会?被身边人察觉风声,裴韵明约莫一直在别人的?监视之下,由于上山有些频繁,很快就被人察觉。那年左相留在泠州的?人手又开始搜寻,一寸一寸寻上了庙里?。正善为了躲避那些人只得暂时出庙离开泠州,临走前想给裴韵明知会?一声,却没想到就是这样的?一个念头害了她。

  那日不知是设计好的?还是怎么,他?去寻裴韵明时,本想交代?寥寥几句就走,却不想二人才刚一见面,纪家人就找来了。

  情急之下裴韵明将玉佩分了一半给他?,决绝到日后只有玉佩合二为一时,才能?将那些秘密告知来人,倘若没有玉的?另一半,万不可将那些事透露半句。

  正善拿了玉佩逃走,其?后不知裴韵明如何,总之那是他?见裴韵明的?最后一面。再后来,便是那个与裴韵明有几分相似的?小?姑娘,年年冒着风雪来敲门,固执地?要见她。

  那么多年过?去,纪云蘅总算带来了那半块玉,将玉佩合二为一。

  时至今日,纪云蘅已经解开了困扰心头许多年的?疑惑。

  她知道母亲是清白的?,却始终不肯将那日与她见面的?人是谁,又在做什么而说出口。

  很显然,在自身的?清白与裴氏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纪云蘅从不埋怨裴韵明做的?任何选择,比起安稳地?过?后半生,拼出一条命为裴氏翻案争那一星半点的?希望,若是母亲觉得值得,纪云蘅就也觉得值得。

  她听?从,信任,并如此去做。

  况且这条路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走。

  纪云蘅转头看了坐在身边的?许君赫一眼?,他?用手支着下巴,以一个不算庄重的?坐姿稍稍侧身对着纪云蘅,很难收敛眉眼?间的?那点不耐,似乎对正善追忆的?往事不感?兴趣。

  “正善大师,请你告诉我们,当年你究竟知道什么。”她道。

  正善颔首,这才缓声开口,“出城往西走上半个时辰,有座平沙山,那处人迹罕至,少有人经过?,我家祖上都是依山而生的?猎户,所以我出生起就住在平沙山。直到有一回我爹娘在合猎一只白皮虎时候受了重伤而死?,此后就只有我独自出山去城中售卖猎物。那日大雨,我常走的?那条山路难行,只得换了另一条路,这才发现有人在山脚的?偏僻处建宅子。”

  很多家底富裕的?老爷都会?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建宅子,用来金屋藏娇,这不算稀奇。但让正善觉得奇怪的?是,那些人不止在建造宅子,他?们似乎还在挖地?道。

  那是一条很长的?地?道,几乎绕了半座山,出口在山的?另一面。由于正善打小?生活在山里?,又经常跟山中野兽打交道,所以他?跟踪那些人的?时候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甚至在修建屋宅的?人走之后,悄悄潜入了地?道中。

  那地?道挖得又深又广,至少挖了半年,尽头处就是那座宅子。尽管那还没建成的?宅子里?什么都没有,但正善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因此隔三差五地?哪里?偷看。奇怪的?是,宅子在建好之后,那些人就再没来过?。正善心中疑惑,仍时不时去看一眼?,持续关注着。

  约莫半年的?时间,那日他?下山照例去看一眼?,本不抱什么希望,却惊讶发现地?道的?入口处突然出现了一批身着同样衣裳的?人。那些人个个都人高马大,腰间都带着刀,一看就是练家子。十几辆马车停在后方,将空旷的?山野占满,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十分壮观。

  其?中领头的?那个更是十分厉害,单薄的?衣衫几乎裹不住身上的?腱子肉,拥有相当敏锐的?洞察力。正善跟踪山中的?野兽都不会?被察觉,那日只是稍微靠近了一点点,就似乎被那领头人发现了,隐隐朝他?的?方向看了好几眼?,他?心惊不已,最后只得退远不敢再靠近。

  正善看见他?们在地?道的?入口处休息了一阵,随后开始往马车上卸东西下来。都是一模一样的?大箱子,表面不知涂了什么显得漆黑无比,每一个都有人半身高,像是沉重无比,须得六个壮汉合抬才能?搬动,还十分吃力的?模样。

  他?们将那些漆黑的?大箱子往地?道里?运。正善知道,那都是运到那座宅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