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第11章

作者:风歌且行 标签: 宫廷侯爵 乔装改扮 天作之合 穿越重生

第9章

  纪云蘅在捍卫自己所珍重的东西时,并不像别人口中所说的傻子。

  她双目赤红,原本淡然呆滞的脸上终于带了些怒意,即使这些攻击并不强烈,却也足以让站在一旁的许君赫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几天的相处,许君赫完全知道纪云蘅是什么样的人。

  在此之前,不论小狗如何凶她咬她,如何在院中吵闹至半夜不休,她从未有过厉声的呵斥,哪怕一句。

  最严厉的惩罚,便是将小狗拴在树下,晾了一晚上。

  许君赫还以为她天生不会发怒。

  如此气红了眼睛,掐着人脖子的模样,倒显得顺眼了几分。

  纪盈盈没有纪云蘅高,手臂自然也没她的长,被猛地掐住之后,脖子立即传来疼痛和窒息的感觉,立即朝纪云蘅胡乱抓去。

  她尖利的指甲划伤了纪云蘅的脖子,留下刺红的血痕,纪云蘅也像感知不到疼痛一样,“你胡说,你胡说!”

  婢女们见状也惊呼一声,赶忙上前去阻拦,但纪云蘅愤怒之下力气太大,婢女们又害怕伤了纪盈盈,以至于一时间竟没能将两人给拉开。

  正闹成一团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厉喝,“你们在干什么!”

  慌乱中纪盈盈一转头,就看见自己的兄长带着身边的小厮朝这边走,她挣脱不开纪云蘅的双手,惊叫道:“哥哥,快救我!”

  纪云蘅听见纪远的声音时,已经松开了手,本能地往后退,却不想纪远几个大步上前来,粗暴地扯开她的手臂,一个巴掌就甩了上来。

  只听“啪”一声响亮清脆,纪云蘅顿时感觉到左脸火辣辣地疼痛起来,身形不稳地往旁边踉跄两步,站稳后却没再扑上去与人撕扯。

  她捂着左边的脸颊,抿了抿唇,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眶通红地看着面前这对兄妹,软弱又倔强,不肯落一滴泪下来。

  许君赫站在侧面瞧,看见她眼中覆上一层晶莹的液体,左眼角的那颗黑痣让她看起来相当破碎。

  或许她正被愤怒冲昏头脑,并不知道她这样站在那里,孤身一人,模样十分可怜。

  “这杂种方才掐着我的脖子,想杀了我!哥哥,你快帮我教训她!”纪盈盈捂着脖子站到纪远的身侧,哭着让兄长撑腰。

  纪远今日精心准备了许久,到最后却连皇太孙的脸都没看见,那些飞黄腾达的美梦全成了泡沫空影,竹篮打水。

  他出了涟漪楼后因满心愤懑去喝了酒,喝多了才晃晃悠悠地回宅,本想找妹妹说说话,从下人那里得知妹妹在此处后便带人赶来,一来就看见纪云蘅掐着妹妹的脖子,当即怒不可遏,冲上来就动手了。

  眼下听着妹妹哭诉,又甩手打了近处的婢女的脸,斥责道:“你们是如何当的差?!让小姐被不三不四的人欺负还拦不住,要你们有何用,明日就让管家卖了你们!”

  挨了打的婢女也不敢吱声,与其他人一同跪下,喊着少爷饶命。

  纪远仍旧不解气,对着几个跪着的婢女踹了几脚,嘴里骂声不断,发了好大的脾气。

  许君赫穿成小狗之后鼻子灵巧,能闻到他身上那浓郁的酒气,一眼就看出这人就是在外面受了气,回来拿家中的下人撒火。

  他年纪并不大,想来是从自己父亲身上学得的陋习。

  果真应了民间的话,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本事没有,威风倒学了个十成十。

  想着,他目光又掠过纪云蘅。

  这个除外。

  纪远一通打骂过后,略微消了些气,纪盈盈也跟着劝解了两句,他才停手。

  “母亲不是嘱咐过少来此地,你今日来是做什么?”纪远皱着眉头质问妹妹。

  纪盈盈也不敢如实交代是自己先来惹事,只道:“今日母亲唤了她去前院说话,她走之后我的玉佩就丢了,我以为是她拿的,就追来寻找。”

  纪远脸色一变,急声道:“玉佩丢了?现在可找到了?!”

  “找到了。”纪盈盈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块玉佩来,在手中晃了晃。

  那是一块通体碧绿莹润的玉,掌心的一半大小,雕成平安锁的样子,尾端挂了缠金丝的穗。

  即便是天光黯淡,那块玉佩也闪烁着微芒。

  许君赫只匆匆看了一眼,立即察觉出了不对劲。

  这种玉他在皇宫里见得太多了,晶莹剔透,如碧草一般的颜色,毫无杂质,若是让日光一照,更是闪耀无比。

  这种玉乃是蒲甘献给晏国的朝贡,是皇室独有,任何一块都价值连城,就连朝中重臣都得不到,更遑论民间。

  若此玉当真是来自蒲甘的碧玉,出现在这里,那只有一种可能。

  贪污。

  许君赫并不想轻易下定论,于是往前走了几步,想要近距离看一看。

  他身边有很多这样的玉,是真是假,一眼就能辨认。

  但就这么几步的距离,纪远瞧见了他,不由分说地一脚踢上来,“哪来的畜生!”

  小狗崽的身体本就幼小,被这么不留余力地一踢,当场翻了过去。

  许君赫只觉得肋骨的部分传来剧痛,难以掌控身体,在地上翻了两个滚之后才停下来,但疼痛已然让他无法动弹。

  他出口便想骂人,但传出的却是小狗弱弱的哀鸣。

  “学学!”

  纪云蘅低低地惊呼一声,几个大步跑来,蹲身将许君赫给抱了起来。

  少女的身体是柔软炽热的,温柔的手落在许君赫的脑袋上,手臂将他抱得很紧,低声呢喃传入耳朵,“不痛不痛,揉一揉就不痛了。”

  许君赫还是感觉痛,肋骨好似断了一样,只想杀人。

  纪云蘅的声音却缠住了耳朵,让他本来要出口的狂躁暴怒的叫喊,化作一声声小狗低鸣。

  “玉牌没丢就好,你千万收好,不可大意。”纪远瞥了瞥这一人一狗,冷哼一声,道:“走吧,莫在此地惹一身晦气。”

  纪盈盈应和一声,随后跟着兄长离开。

  闹剧终于散去,婢女小厮也跟着一同离开,不知是谁顺手将纪云蘅的院门给带上了,满院的狼藉就封在了门后。

  纪云蘅站在院中,看不见外面。

  她一下一下顺着许君赫的后背,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小狗。

  “没事了没事了,不要怕,马上就不痛了。”

  许君赫把狗牙都要磨秃了,满腔怒火难以宣泄,忽而感觉爪子处落下了温凉的液体。

  他恍然一抬头,就看见纪云蘅的眼睛正往下落着豆大的泪珠,她瘪着嘴,用力地吸着鼻子,极力抑制着哭声。

  但到底还是委屈,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滚落,她抱着小狗在树下坐下来,用袖子用力地蹭着眼睛,不多时眼眶红得更厉害了。

  纪云蘅是个奇怪的人。

  她被威吓,被刁难,被小狗追着咬,都未生气。

  却在有人说了她母亲,哪怕只是一句,就勃然大怒,冲上去跟人动手。

  她被人踩低,被言辞侮辱,被人打了一巴掌时,也没落泪。

  却在小狗挨了一脚之后,抱着小狗哭得止不住。

  她用手轻轻抚摸着许君赫被踢中的地方,落下的泪打湿了他的爪子,连带着头上的毛也湿淋淋的。

  许君赫因为疼痛无法挣扎,就这么让她抱着。

  纪云蘅倒也没有哭很久,因为天很快就黑了。

  她擦干了眼泪,小心翼翼地将许君赫放在地上,而后去点上院里的灯,开始将婢女们翻乱的东西整理回原位。

  许君赫趴在地上,安静地看着她忙活。

  纪云蘅忙出了满身的汗,去后院打水沐浴,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她站在栀子花树下,像往常一样问许君赫,眼眸亮晶晶的,“学学,跟我进屋睡吗?”

  以往许君赫并不会回应,一来是他不喜欢纪云蘅口中的“学学”二字,二来是屋中闷热,他更喜欢趴在树下。

  只是今日不同。

  他想起纪云蘅总是坐在院子或是站在墙边发呆,那些她望着墙外的天空时的眼眸里,藏着数不尽的孤寂。

  在“学学”这只小狗被带回来之前,这小院里只有纪云蘅一人。

  许君赫从来都是杀伐果断,冷漠无情的上位者,心中容不下仁慈。

  只是穿成小狗之后本来也什么都做不了,加上这小傻子总是重复着请求,那么他姑且进屋坐一坐,被她当作陪伴也无妨。

  他应声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就被纪云蘅欢欢喜喜地抱起来,往屋里去。

  只是纪云蘅再想摸他,就不能了,总是被他闪躲。

  纪云蘅已然知足,跟小狗说了会儿话,没得到回应也不介意,然后自顾自躺上床。

  今日实在是太累,她合上眼就睡沉了。

  许君赫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了小半时辰,随后也蜷缩起身体睡去。

  隔日,纪云蘅醒得早,小狗已经坐在床头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不吵不闹十分安静。

  纪云蘅一醒来看见乖乖小狗,心情也跟着变得很好,坐起来揉了它一通,随后更衣洗漱。

  时辰还早,朝阳正初升,纪云蘅站在院中,清凉的风千丝万缕地穿过栀子树,吹了满院的芬芳。

  纪云蘅喜欢这样的早晨,思及今日无他事,便站在院中背诗。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

  纪云蘅往前走几步,语调慢慢,香甜的风吹动柔顺的长发,轻轻飘扬,“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喂。”

  乍然一声清朗的声音,打断了纪云蘅满含情感的背诵。她惊了一大跳,蓦地转头循声去看,就看见身后的墙上正坐着一个俊美的少年郎。

  他穿着雪白的织金衣袍,墨黑长发披落两肩,头上的金冠闪烁。

  朝阳洒下大片金光,将少年坐在墙头的影子投在地上,与纪云蘅站立的影子落到一处。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纪云蘅,意气飞扬。

  “飞云冉冉蘅皋暮。”许君赫问她:“你的名字就是取自这句?”

  纪云蘅在这里生活十多年,从未遇到这种情况,吓得一声不敢吭,立马跑回了自己的寝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从里面给闩住。

  许君赫从墙头上翻下来,轻盈落地。

  他倒没有立即去拍门喊人出来,而是走到小狗面前。

  接连好几日他都变成这只小狗,如今总算能够看清楚小狗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