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歌且行
是一只浑身白毛的狗崽子,毛发微卷,瞪着两只傻不溜球的圆眼睛,正兴奋地摇着尾巴,歪着头看他。
许君赫瞥见自己今日穿的衣裳,顿时不爽。
他将小狗提起来,一只手就能将狗崽的半个身子给攥住,往肋骨处摸了摸,没断。
昨日疼得他许久都没能入睡,还以为给踢断了,看来是没事。
许君赫检查完小狗随手放下,偏头朝紧闭的寝屋一看,就见纪云蘅趴在窗边,将窗子悄悄拉开一条缝,正透过那条缝观察他。
被许君赫发现后,她又赶紧把头缩回去躲闪。
“我看见你了。”许君赫说。
纪云蘅吓得心脏狂跳,听见了话也不回应,躲在窗后希望他赶快离开。
“纪云蘅。”
许君赫直接唤她:“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宋·贺铸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第10章
纪云蘅的小院里,除却纪宅的下人之外,从未有过陌生人的到访。
她缩着脑袋藏在窗子下面,用手指将窗子顶开一条缝隙,听见院中长时间没有声音,便悄悄将头探上去,小心翼翼地用眼睛去瞧。
谁知这一看,那原本站在院中的少年不知何时来到她的窗前,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将她抓了个正着。
“还藏?”
纪云蘅吓得一哆嗦,下意识抬手就要将窗子给按上,却不料面前这人动作更快,直接用手扒上窗框。
如此一来,纪云蘅手上的力道就完全不够看了,许君赫轻而易举地推开了窗子。
纪云蘅赶忙站起来,后退了两步。
寝房的地基要高于院子,许君赫纵然是身量高,站在窗下朝里望时,视线须得往上抬才能与纪云蘅对视。
她双手扶着桌子,眼睛瞪得圆圆的,满眼的戒备。
只不过许君赫深知她的性子,这副模样落在他的眼中,纯粹就是纸老虎。
“为何不回话,你又不是哑巴。”
许君赫见她一直不说话,语气添了两分不满。
“你擅闯私宅,犯大晏律法,我会报官抓你。”纪云蘅毫无气势地警告。
“报官抓我?”许君赫双眸微眯,满不在乎地笑,“上一个说报官抓我的人,坟头草比你手下的桌子都高了,你当真要报官?”
纪云蘅的表情写在脸上,立即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她心想,来者不善。
她记得这个人,是昨日在涟漪楼里,苏姨母招待的贵客。
许是个当官的,别人都叫他大人。
纪云蘅并不知他的身份,只是昨日在酒楼回话的时候,直觉他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没想到今日竟闯进了她的院子里来。
瞧着不像个好人。
该怎么赶走呢?
许君赫在窗边站了片刻,见纪云蘅双眼逐渐涣散,似乎在走神。
他屈起手指敲了两下窗子,问道:“裴韵明,是不是你娘?”
纪云蘅听到这个名字,浑身一震,心头被狠狠砸了一下。
她已经有许多年未曾听过母亲的名字了。
当年一场大寒,母亲病卧在榻,躺下后就再没起来。
没了气息的隔日,纪家下人就来把她拉走了,当时才九岁的纪云蘅哭着闹着,仍无法留住母亲的尸体,自那以后,裴韵明这个名字,在纪家就彻底消失了。
唯一记住她的,只有纪云蘅。
纪云蘅的情绪在一刹那完全改变,她脸上的恐惧和戒备消失不见,只剩下了茫然。
她盯着许君赫,颇为认真地看着他,“你认识我娘?”
许君赫见她肯主动问话了,用温和的语气诱哄道:“当然,不认识你娘,我来找你做什么?昨日我们见过,是我帮你姨母惩治了陷害她的厨子,也不让其他人牵连你姨母的酒楼,你忘记了?”
“我没忘。”纪云蘅回答。
“那不就是了。”许君赫适时地露出一个笑,俊美的眉眼顿时明媚起来,温柔又亲近,“你别怕我,过来说话。”
纪云蘅果然上当,几步走过去,靠近窗边,“你如何认识我娘?难道你们是表亲?”
“谁跟你娘是表亲。”许君赫将长臂一伸,精准地抓住纪云蘅的手腕,顿时凶相毕露,“抓住你了吧,你给我出来,跟人说话怎么还躲在屋里,问三句答一句,如此不知礼节。”
纪云蘅吓得不轻,下意识往后拽着手臂挣扎,却不料桎梏在手臂上的力气极大,完全挣不动半分就算了,还被他轻易拉上前,匆忙间她只能用另一只手抵住窗框。
“你擅自闯入我的院子,不知礼节的是你!”
“那你出来教训我。”许君赫道。
明知纪云蘅不可能教训得了他,说这种话就是耍无赖,纪云蘅气恼,与他较劲。
两人隔着一道窗子相互拉扯,纪云蘅一再不敌,手臂被许君赫拽了出去,连带着半个身子被拉得微微探出窗子来。
正逢一阵夏风自许君赫的身后往屋中灌,墨黑的长发被纷扬起来,缠上了纪云蘅的手臂和脸颊。
院中栀子花的味道如此浓郁,都盖不住许君赫身上那股清淡的香气,仿佛是从衣襟袖子处散出来的,无孔不入。
纪云蘅惊叫,“我要摔倒了!”
“摔不了你。”许君赫道。
他没用多大力气,是想让纪云蘅依着他的力道翻出来,窗子距离地面并不算高。
若是成心想摔她,就纪云蘅这细胳膊细腿,他三下五除二就能给人拽出来。
纪云蘅挣不脱,鼻尖和细颈都急出了汗,别无他法之下,只好跟着许君赫的力道提着裙摆踩上窗框,吭哧吭哧地翻出了窗子,到底是让人给拉出来了。
她瑟缩着肩膀,后背靠着墙,央求道:“你想做什么?我私存了几十两白银,可以都给你,你放了我好吗?”
“我看起来那么寒酸?”许君赫反问。
当然不。他身上虽然没戴满琳琅配饰,但头顶上一尊小金冠,身着织金雪袍,左手腕套了串褐色的珠串,其他再没有了,即便如此简单的装束,也能让人看出非富即贵。
可纪云蘅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
藏在床底下的小盒子里,那些她存放起来的银钱,已经是她全部的财产。
不论来者是富贵还是穷苦,她只有这些能够给出去。
许君赫抓着纪云蘅不松手,活像个地痞无赖,哪有半点皇嗣的样子。
他身量又高,压了纪云蘅一头,站在面前跟堵墙似的,连日光都挡结实了,掌心的温度又炙热无比,烫得纪云蘅只想逃。
“我说了,我是来找你的。”他知道一松手,纪云蘅铁定就又逃回去,到时候再抓也麻烦,就这么问她,“裴寒松,你可知道是谁?”
纪云蘅摇头,老实地回答:“不知。”
许君赫倒是颇为意外,眉梢一扬,“你不知?”
纪云蘅回顾生平,确实没听过什么叫裴寒松的人物,想着既然跟母亲一个姓,或许是堂亲。
目光掠过面前的许君赫,纪云蘅的脑中冒出一个念头,迟疑地问:“难、难道是你?”
许君赫:“他是你外祖父。”
纪云蘅:“哦。”
许君赫将她茫然的表情看了个仔细,知道她并不是装傻,而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外祖父叫这个名字,“你娘竟然没告诉过你?”
“我只是不知外祖父的姓名罢了。”纪云蘅想起从前,母亲偶尔提及外祖父的时候,面上总带着哀伤,“我娘说外祖父身体不好,去世得早,所以我从未见过。”
“十七年前,泠州曾查得一桩大案,从裴家私宅中搜出三千两黄金以及诸多价值连城的宝贝,俱是贪污受贿的赃物,皇帝震怒,将裴家直系成男处死,幼童及女眷流放榆关。”许君赫将声音放轻,身子朝前倾了些许,显得很是温和,“纪云蘅,你不知道吗?你外祖父裴寒松,乃是泠州第一大贪官。”
十七年前,则正是纪云蘅诞生那年,所以她从未见过自己的外祖父。
纪云蘅将手臂剧烈地挣了一下,恼怒的双眸直直地望着许君赫,“你胡说,我不信!”
“我有没有胡说,你提着裴寒松这名字出去问便是了。”
许君赫的眼睛像是深不见底的古井,难以窥探他的半分情绪,盯着人时又像是猛兽锁死了猎物一般,极具攻击性。
少年的气息太过强势,纪云蘅浑身发颤,翻来覆去地重复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旧事已尘埃落定,我与你说这些,不过是让你知道你外祖父是如何死的而已。”许君赫见她怕得厉害,将气势收敛大半,又道:“我今日来找你,顺道就是想问问……”
话说到一半,忽而响起拍门声。
两人同时转头望向院门,就听见下人的声音传来,“大姑娘,起来用饭了。”
这是新换来给纪云蘅送饭的丫鬟,每回来得不算早,嗓门也嘹亮,一嗓子能把纪云蘅从床上喊醒。
纪云蘅听到这声音,一下就慌了,这下也不挣扎了反而握住许君赫的手腕,急忙道:“你快走,快走!”
这小院藏不了人,一眼就能看个全貌,那么大一人站在这里,不可能藏得住。
开门拿饭必定会让下人看见院子,若是发现了院中有个陌生男子,她才是大祸临头。
许君赫顺着她的推搡走了几步,忽而扒着窗子一翻,说:“我进你屋里躲着。”
堂堂一个皇太孙,往姑娘的闺房里钻,传出去当真是半点体面都无。
只是他的话还没问完,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离开,进房里坐一坐也无妨。
纪云蘅来不及阻止,他就将窗子给合上了。
门口的丫鬟又喊了一声,她只得先去开门,将早饭给接进来,端着去了屋中。
一推开门,就看见许君赫负手站在堂中,正仰头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字。
字被认真装裱起来,表面也涂了防尘防旧的东西,当中只有一句诗: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许君赫见过纪云蘅的字,秀丽漂亮,有一种呆板的工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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