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歌且行
许君赫又用爪子挠了挠门,仍旧没听见纪云蘅起身的动静。
正当他以为纪云蘅已经?睡着了时,却又听见纪云蘅低低的声音传出来,“学学,快去睡觉吧。”
气若游丝的声音,若不是穿成小狗的许君赫耳朵比常人灵敏,断然是听不见的。
显然她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情绪低落至极,甚至狠狠哭过以至于嗓音都变得沙哑无力。
许君赫没再拍门,而是走回树边卧下来,将脑袋搁在交叠的两只爪子上。
他现在是一只小狗,什么都做不了,想知道纪云蘅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等明日。
当然,不用想也知道,一定又是被哪个?尖酸刻薄的人给欺负了,偷偷藏起来哭呢。
许君赫心想,看在她虽然笨但是乖顺的份上,他倒是可以帮忙支个?招,教训那?些欺负她的人。
隔日一大?早,也就刚天亮,行宫里一番折腾,太监们给许君赫更?衣绾发?备马,恭敬地送着他下山去。
他不是头一回去纪云蘅的小院,但这次的速度比先前更?快,可能是想了一晚上纪云蘅到底受了什么欺负,导致他回到自?己身体之后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一路迎着晨风而至,许君赫下马翻墙,动作熟练无比。
他行至窗边,先是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原以为纪云蘅还在睡,却没想到她已经?醒了,不知道是碰到了哪处,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呼。
许君赫轻叩门窗,唤道:“纪云蘅。”
房中人被吓一跳,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胆子这么小。”许君赫嘀咕一声,又道:“你开门。”
纪云蘅没有回应。
他停了片刻,又道:“为何不回话?”
等了好一会儿,纪云蘅的声音才从里面传出,听起来比昨晚沙哑得更?厉害,“你走吧。”
“我才刚来,你便要赶我走?”许君赫问道。
“姨母不准我跟你说?话。”纪云蘅回答。
他觉得这话十分好笑,先前她要出门找她那?苏姨母的时候还好好的,问话也都乖乖回答,怎么三日没来,她张口就是不准跟他说?话。
“原因呢?我也没做什么伤害你的事?,为何不与我说?话?”
谁知纪云蘅立马将话接上,“你三日前在我走路的时候绊了我一下。”
看起来像是一直记着仇。
“你也没摔倒啊。”许君赫道。
“你还把?我从窗子里拽出来。”
“我只是想让你出来跟我说?话。”许君赫顿了一下,“就像现在。”
纪云蘅又沉默了,不回应的时候,她完全寂静无声,让许君赫以为自?己在对着空气说?话。
“纪云蘅。”他将心中的躁意往下压,继续用平和的声音道:“我能帮你,不管是你被下人欺负吃那?些剩饭剩菜,还是你被锁在这个?小院里被纪家人磋磨,还是你爹要用你换好处随便将你嫁给一个?烂人,亦或是其他你想做的事?,我都能帮你。”
“你的苏姨母做不到的事?,我可以。”
纪云蘅脚步轻动,似听着他的话,慢慢走来了窗边。
许君赫能感觉到她站在里面,两人之间就隔着一扇窗子。
这窗子很薄,不是什么厚实的好木材所?造,许君赫一拳就能轻松打烂,但他并?没有如?此,而是循循善诱道:“你就当我发?善心,总之我不会伤害你。”
随后“咔哒”一声脆响,纪云蘅缓慢地将窗子半扇,水润的眼眸与许君赫对上。
天只刚亮,东方?的天际悬着微光,如?同巨大?的鱼泛起了白肚一样。
光线朦胧昏暗,但许君赫还是一眼看到她眼眶红肿,显然是狠狠哭过一场,鼻头被揉得通红,不知道是不是彻夜未眠,眼仁攀了些红血丝,看起来可怜又憔悴。
不过最刺目的,还是她左边脸颊上的掌印,如?此清晰地印出了一个?巴掌,在雪嫩的脸上尤为明显。
她站在屋内,比许君赫高了些许,面对面说?话时许君赫要微微仰起头看她。
先前他是很在意这些的,特地将纪云蘅拉出来说?话,眼下却见了她脸上的巴掌印后,将这些抛之脑后。
他抬高手,捏住纪云蘅的下巴,将她的脸往右边一偏,不仅将掌印看了完整,还看见她侧颈处有几道红肿的鞭痕,延伸至后脖颈以及被衣服拢住的后背。
许君赫面上没什么表情,目光顺着那?几条红痕描摹,一寸一寸地看着。
纪云蘅说?话时下意识抬手,攀上许君赫的手腕处,讷讷道:“我昨日挨了一顿打。”
许君赫收回手,回道:“我没瞎,看得出来。因何事??”
纪云蘅抿了抿唇,泄气道:“运气不好,昨日去河边游玩,遇见了我爹。”
“因为花船节?”
“嗯。”纪云蘅点?头,又道:“我想上船玩,但是人太多了,我上不去。若是能上船的话,或许就不会遇见他们了。”
许君赫没应声,眸光往下一垂,看见她搭在门框处的手背上也有红痕,问:“手上怎么也有?”
“我怕他打到我的头,就用手抱住了头。”纪云蘅说?话时情绪很平静,没有半点?伤心难过,将自?己的袖子捋起来,露出半条白玉般的手臂来。那?上面纵横交错的伤痕让她的手臂完全红了,像是起了疹子一样,凸起的鞭痕显得极为骇人。
“他们总说?我是傻子,万一打到了我的脑袋,我变得更?傻了怎么办?”纪云蘅说?:“我怕我的脑袋不好使,记忆会出问题,有些事?情我还不想忘记。”
许君赫低声问,“你怕忘记什么?是不是怕忘记你的亲人们怎么折磨你,宅中的下人们怎么欺负你?你想记住这些仇恨,日后壮大?自?己的羽翼,然后狠狠报复回去?”
纪云蘅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片刻后她摇头,“当然不是。”
许君赫没有追问,把?她的手抓起来看了看手背,“转过身我看看。”
纪云蘅听话转身,许君赫往她背上看一眼,没看见血痕,就知道这些鞭痕并?未将肉抽开,因此便不需要敷药,等个?几天就自?己消散了。
他道:“眼下我有事?要忙,就不多留了。你有什么事?想要我帮忙,或是有什么东西要我带来,尽管说?。”
纪云蘅转回身,她现在不能扭腰和扭头,于是整个?身体和脑袋保持成一条僵硬的线,动作起来十分笨拙。
她道:“昨日我在河岸不小心与苏姨母分散,后来就被带回了纪家,近几日我可能出不去了,你帮我去涟漪楼转达一声,我已经?回了纪家,让她别担忧。”
“这伤不说?吗?”许君赫用手指点?了点?她的手背。
纪云蘅将手缩回去,“不说?,苏姨母会难过的。”
许君赫点?头,道:“过了晌午我再来。”
“良学。”纪云蘅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又喊他,墨黑的双眸浮上一丝希冀,“那?你来的时候,能给我带一串糖葫芦吗?”
许君赫应允,走得也很快,没有回头。
纪云蘅原本心情很差,又因为背上的疼痛一夜未睡,本来还坐在房中伤心,却没想到许君赫竟然会在这么早的时候来她的小院,敲了她的窗子。
房中没有点?灯,昏暗无比,于是外面的那?一点?晨曦微光,就将许君赫的影子映在窗上。
纪云蘅看着他的侧脸,听他站在窗下温和地说?着话,忽然有那?么一瞬觉得心情没那?么坏了。
她走过去将窗子推开,看见少?年微微仰着俊俏的脸,眸光深邃沉着,与她对望时,让纪云蘅在刹那?间产生了他好像什么都能做到的念头,于是由此长出了信任的苗芽。
与许君赫说?了一会儿话,纪云蘅的心就顺畅了许多,原本一直记挂的事?也落下,不再怕着苏姨母忧虑她,于是爬上床去开始睡觉。
她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一阵咣当吵闹的声响将她吵醒。
她从床上爬起来,外面日头正烈,背上手上那?些有着鞭痕的地方?变得更?加疼痛,她嘶嘶地倒吸了几口气,出门查看,发?现声音是从后院传来的。
纪云蘅慢步走过去,就看见院门破破烂烂的侧门如?今已经?换上了新的门,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外面应是在钉锁,咣咣当当的声音极其刺耳。
她静静站在原地,直到那?声音消失。
崭新的门,崭新的锁,彻底将纪云蘅出去的路给封上了。
她回到前院,去门口拿了六菊送来的饭,发?现食盒里还放着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一闻,扑鼻而来的药味。
应当是六菊看见她身上的鞭痕,所?以悄悄放了药在里面。
纪云蘅无端笑了一下,先将肚子填饱,然后把?剩下的饭菜倒在小狗的碗里,随后回到房内,将药抹在手臂和脖子处,后背她无法触及,只能放弃。
六菊送来的药虽然不是什么名?贵药物,但出奇的好用,摸上之后没一会儿就开始发?热,随后又变为淡淡的清凉,痛意大?大?消减。
纪云蘅的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
因为六菊给她送了药,也因为过会儿能吃到许君赫买来的糖葫芦,这些东西她以前是没有的。
吃过午饭后,纪云蘅坐在门槛处发?呆,她身上的疼痛让她难以集中精神,索性呆坐着胡思乱想。
不能出去,那?么她就不能再给薛叔记账,也不能再生病之后去晴姨那?里喝豆花,也不能去见苏姨母。
先前路边的那?些总是让她嘴馋的食物也吃不到了,还有那?些喜欢堆坐在树下闲聊的爷爷奶奶们所?说?的东西也听不到了。
纪云蘅将一条条不能出去而失去的东西细细数过,发?现自?己会失去很多,于是心情慢慢低落。
但一想到等会儿许君赫会带着糖葫芦来,伤心的时候还会有一丝欢喜支撑着。
正午过后,太阳开始西斜,晌午之后过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纪云蘅坐了许久,没能等到许君赫,却等来了一场大?雨。
泠州闷热了好几日,仿佛就是在酝酿这场大?雨,所?以雷声降下来的时候劈得极响,吓得纪云蘅连忙藏进了屋中,害怕这雷声把?自?己的房子给劈碎。
紧接着就是瓢泼大?雨,豆大?的雨滴搭在瓦顶,门窗上,发?出咚咚闷声。
天光黯淡,屋中没有点?灯,雷雨交加声中,纪云蘅呆呆坐在床上。
她这才恍惚意识到,今日良学不会来了。
许君赫是昨日在宴席结束后,邀请了几人前往长兴谷赏花,其中就有纪远。
长兴谷倒是不远,许君赫本就计划好晌午之前回来,却没料那?几人之中有一两个?不会骑马,只得坐马车去,于是一来一回就用了半天的时间。
回来之后他因应付了那?几个?蠢人半日,只感觉浑身疲惫,心中烦躁不已,转头就回了山上的行宫,一时间将与纪云蘅的约定抛之脑后。
正逢殷琅送上了纪家近几年的流水账目,他坐在房中开始查,等到第一声雷落下的时候,他的思绪才从账本中剥离,想起今早走的时候,与纪云蘅定下了约定,要带糖葫芦去找她。
许君赫皱着眉起身,来到窗边往外一看,已是狂风暴雨,树叶飘摇。
天阴得像入夜一样,几乎看不见外面的景色,他扬声道:“殷琅。”
宫门应声被推开,殷琅的脚步声渐近,“奴才在。”
许君赫问:“什么时辰了?”
殷琅答:“回殿下,已是酉时了。”
泠州的夏天虽然白日长,但临近戌时太阳就会落山,现在就算是冒雨前往纪云蘅的小院,再快的脚程也无法在日落前回来,许君赫那?一闪而过的念头被否决,心想也只能等明日雨停了才能去找纪云蘅了。
“备水。”许君赫下令。
来泠州之后,许君赫日日都在日落前沐浴入睡,殷琅已然习惯,早就让太监们将水备好,只等他吩咐。
许君赫沐浴后换上睡袍,躺上床的时候脑中还闪过今日与纪云蘅分别时,她那?双带着希冀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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