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第20章

作者:风歌且行 标签: 宫廷侯爵 乔装改扮 天作之合 穿越重生

  短暂出现的眼睛让许君赫心中突然涌起一阵烦闷,他翻了个?身,将脑中的思绪抛却,全心入睡。

  等再次睁眼时,他已然变成小狗。

  只是这次与之前不同,瓢泼大?雨落下来发?出的声响在小狗的耳朵极其的响,让他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

  其后就是他感觉身上湿稠黏糊,似乎是浑身的皮毛都淋了雨,毛发?打结在一起的重量。

  许君赫低头一看,就见小狗的皮毛上糊满了泥巴,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脏得如?同在泥潭里打了一百个?滚一样。

  饶是他已经?习惯穿成小狗这样的怪诞事?,却还是在此时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汪!”

  倏尔,身后传来纪云蘅的声音,“学学,不要乱叫,吓我一跳。”

  许君赫转头,看到了让他极为震惊的一幕!

  就见一道细长的水柱从屋顶往下落,而纪云蘅就蹲在水柱的旁边。她将袖子和裤腿卷起来,露出的左臂和左腿满是刺目纵横的鞭伤。她身边摆着两个?木盆,里面已经?装满了浑浊的水,由于地上没铺地砖,导致水浸湿了地面之后,变成了稀软的泥巴。

  纪云蘅就蹲在水盆旁边,正用手将手里刚抓起的一团泥巴团成球。

  许君赫从来不知,纪云蘅的这间破旧的寝房竟然漏水。

  雨势太过凶猛,于是那?些水便不是滴下来,而是形成了细细的水柱。

  纪云蘅应该是接了许多盆,但漏水的地方?不止一处,连床上都完全湿了,地上更?是泥泞得一塌糊涂。最后纪云蘅大?概是累了,任由雨水浸湿了地面,而后她干脆在此捏起了泥巴。

  许君赫满心震撼,他从未见过这么会苦中作乐的人。

  纪云蘅的脸上并?没有伤心的表情,相?反,她笑得很开怀。她脚边摆了很多被捏成了没有形的泥巴,看不出是人还是动物。

  她兴致勃勃地将手里的泥巴捏好,甚至递到许君赫的面前看,“我又捏了个?学学!”

  然后那?个?看不出形状的泥巴团就放在许君赫的身边,纪云蘅扭身回去,又挖出一块泥巴,哑哑的声音传来,“很多只学学,就不孤单了。”

  许君赫仰着头,盯着纪云蘅看。

  他与纪云蘅就近在咫尺,两三步的距离就能触碰到她,可许君赫却觉得他们身处两个?不同的世间。

  纪云蘅也会孤单吗?

  许君赫原本以为她独自?在这里生活那?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一人吃饭,一个?睡觉,习惯没有人与她说?话,习惯坐在院中一坐便是一整天的日子。

  许君赫看着她的背影,恍然明白纪云蘅其实是十分孤独,且害怕孤独的。

  否则她不会捡一只小狗回来,即便那?小狗突然变了性情对她又凶又咬,她也没有丢弃。

  也不会在一个?陌生人闯入她的小院时,没有用十分坚决的态度和敌意逼人离开。

  更?不会在房顶漏水,浸湿了地面时,挖出泥巴捏了一只又一只被她称作学学的小泥狗。

  她对小狗说?,其实就是在对自?己说?。

  有很多小狗陪伴着,佑佑就不孤单了。

  许君赫在顷刻间心脏紧缩,一时间呼吸有些困难,他不知道小狗也会有这么多情绪。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能称作后悔,只是想着,若是今日在回来的时候没有忘记与纪云蘅的约定,或许他就能带着糖葫芦来小院里。坐着与纪云蘅说?些话,暴雨来临时,他就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纪云蘅的寝房屋顶漏水,从而帮她修理好。

  又或许他会将纪云蘅带走,带去行宫里,在柔软而安静的地方?安心入睡,不会被雷声和乒乓作响的雨声惊扰。

  总之不会像现在这样,让她在泥水中度过漫长的夜。

  许君赫坐在原地许久没动,直到纪云蘅自?己玩累了,这才起身用盆里接的水洗干净了手和脚。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转头看了许君赫一眼。

  “学学,你也太脏了,我现在很累没精力给你洗,明日再给你洗吧。”

  纪云蘅小声说?了一句,然后走到外室的桌边,开始整理上面的笔墨纸砚。

  这桌子是纪云蘅平日看书写字的地方?,只有床榻的一半长度,但她的床榻现在完全湿透,仍不断滴着水,已经?不能睡人,所?以她要在桌上将就一晚。

  纪云蘅很熟练了,桌上的东西收好之后,她取了一件长衣披在身上,爬上桌子侧躺,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而后静静地闭上眼,入睡。

  周围很吵闹,什么声音都有,只有纪云蘅是安静的。

  若不是她的身体还在微小地起伏着,许君赫都以为她就这样死去了。

  他抬爪子走过去,奋力爬上椅子,借着桌子边缘立起身体,看见纪云蘅的脸颊尽是绯红,呼吸也不似平日那?般绵延平缓,略微有些急促。

  许君赫想起先前她那?姨母说?过,她是早产儿,自?幼身体虚弱,想来是在凉水中玩了泥巴,又浸湿了衣裳,患上了风寒,发?高热。

  纪云蘅身体不舒服,昏昏沉沉间拧起了眉头,高热致寒,她用力将身体缩起来,甚至到最后不停地打着颤。

  此夜漫长,不仅仅对于纪云蘅,对许君赫来说?也是。

  他跳上了桌子,蹲坐在纪云蘅的脑袋前,几乎一整夜的时间都在看着她。

  起初她紧皱着眉,身体约莫是太过难受,以至于就算是睡着了,也有几声微弱的嘤咛从唇里飘出。

  后来睡得深了,纪云蘅安静下来,身体也不再发?抖,但身体的热意却在不断提升,像是昏迷过去了一样,很长时间都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如?果这不是六月酷暑,而是凛冬的一个?夜晚,纪云蘅一定会死在这样的夜晚。

  许君赫坐在她身边,从倾盆大?雨坐到雨停,从夜晚坐到了天亮。

  许君赫活了二十年,从记事?起他就一直以为自?己是铁石心肠之人,他甚至分不出一丝怜悯去可怜别人。

  而今他用了一个?漫漫长夜,直到天亮的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他的心也是血肉做的,也是软的。

第16章

  纪云蘅身体向来弱,她在玩泥巴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会生病了。

  泠州很少会有这样的大雨,以前下雨的时?候,纪云蘅会用盆接住然后去院中倒掉,虽然辛苦,但不至于让寝屋被水泡得无处下脚。

  但是这次的雨实在太大,纪云蘅一个人根本来不及。

  这盆刚倒出去,那盆就?要满了,到后来她干脆坐在一旁,看着雨水在屋中泛滥。

  许是夜晚还很长?,知道自己今夜睡不上榻的纪云蘅为了打发时?间?,干脆找了块被雨水泡软的地方,抠着泥巴玩。

  她捏出了想吃的糖葫芦,捏出了好几只小?泥狗,最?后在感?觉身体开始热时?赶紧将手脚洗干净,爬上桌子睡觉。

  若是睡着,生病时?的那些难受就?能缓解许多,这是她生来多病积累的经验。

  然而这一夜纪云蘅睡得并不安稳,夜半的时?候她察觉小?狗跳上桌了,蹲坐在她的身边。

  她想睁开眼睛看看小?狗,或者抬手摸摸它,却因为越来越重的病将她困在模糊的意识里,多番挣扎之后,她终究昏昏沉沉睡去。

  后半夜的时?候雨就?停了,纪云蘅有短暂的清醒。

  以前生病时?,纪云蘅都是在床上躺着,直到身体稍微好受些了,才会起身溜出去自己买药。

  但她想起,后院的侧门已经被换了门锁,她不能再跑出去了,所以这次只能自己硬扛着。

  纪云蘅经常发高热,心?中已然有底,大约清楚自己不吃药需要扛多长?时?间?才能慢慢恢复,有时?候生病时?碰上天气寒冷了,她懒得出门,就?是窝在被子里默默等待身体退热。

  所以她并不担忧身体,只是觉得这几日真的有些不走运。

  雨停后,那些噼里啪啦的声响就?消失了,纪云蘅意识昏沉,耳力跟着减退,许多细微的声音听不见,于是觉得周围十分寂静,连小?狗都没了声音。

  好像回到了从前,整个小?院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

  “纪云蘅。”

  有人喊她的名字。

  纪云蘅没听见。

  而后那声音又?喊了一声,“纪云蘅。”

  她的意识在这声音下清醒些许,好像知道是真的有人在叫她。

  “纪云蘅。”这一声响起时?,就?在身边很近的位置。

  紧接着有手臂穿过她的肩膀和腰身,凭空而现的力道将她整个人从坚硬的桌子上抱起,随后纳入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中。

  纪云蘅烧得意识模糊,下意识要挣扎。

  “是我。”许君赫将手臂的力道一收,不准她挣扎,道:“我带你去看病。”

  纪云蘅并没有清醒,无法去辨别他的话,只是在挣扎中闻到了一股清淡的香气。

  那是一股刻进骨子里的香味,沉淀在旧的岁月里,让纪云蘅陷入了安心?的温床,从而松懈了手臂的力气,放弃挣扎。

  甚至主动往人怀里钻了钻。

  许君赫走了两步停下,低头?看去,就?见纪云蘅用毛茸茸的脑袋拱着他的心?口。

  纪云蘅真的很轻,她全身的骨头?上似乎也没带多少肉,许君赫将她抱起来的时?候都有些惊讶。

  她将身体蜷缩起来,像是尽力汲取许君赫身上的温暖,半张脸都埋入他的衣袍里,满心?依赖的样子。

  许君赫心?口被烫了一下,觉得这样的纪云蘅倒是有几分可爱。

  他在翻墙进来的时?候发现后门被换了新的,外面?挂了个铁锁,心?中不由生了些许怒气。

  稍一思索就?知道是纪家?人发现纪云蘅偷跑出去之后,就?让人换了后门,彻底将纪云蘅关?死在这小?院里。

  对纪云蘅不管不问?,却又?不准她离开。

  许君赫的心?口被这冷血又?残忍的纪家?人惹出了火,暗自打算着要让纪家?吃够教训。

  他这次来得匆忙,没任何东西能够破坏后门的锁,也就?无法将纪云蘅带出去,只能抱着纪云蘅去了床榻边上。

  她的床榻是竹子做的,已然很旧了,上面?刷的那些防虫防潮的漆也已褪尽,竹子被磨得失去了本来的颜色。

  夏天炎热,纪云蘅就?没往竹榻上铺东西,淋了半夜雨早就?湿透。

  许君赫在进来时?就?已经把?外袍脱掉,铺在竹榻的一角。

  他俯身,将纪云蘅轻轻放上去,正?待起身时?,却发现她的手不知何时?抓住了自己的衣襟,拳头?紧紧握着,把?衣裳揉进掌心?里。

  许君赫试着拽了两下,纪云蘅的脸上立即出现了不安的神色,不肯松手。

  “纪云蘅,松手。”许君赫低低道。

  纪云蘅没有回应,紧紧闭着眼睛。

  他将手掌覆在纪云蘅的脑门上,感?受到她皮肤散发出来的蒸腾热意,知道这种程度的热显然已经把人烧傻了,就?算跟她说话,她也听不进去。

  于是他只得将纪云蘅的拳头?反过来,再用指头?撬进她握紧的掌心?中,将她的指头?一根一根地给?掰开。

  纪云蘅用了很大的力气,仍不能阻止拳头?被掰开,捏在掌心?里的东西抽离,她呜咽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