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第22章

作者:风歌且行 标签: 宫廷侯爵 乔装改扮 天作之合 穿越重生

  她抓着袍子送到鼻子边,深深地?嗅着。

  许君赫站在床边,觉得她这举动十?分怪异。

  毕竟那是他的衣裳,被纪云蘅抓起来像只小狗一样嗅来嗅去,让他心中有一丝别扭。

  许君赫上前将人捞起来,把?揉皱的外袍一卷随手扔到床榻另一边,料想殷琅应该带着药快回来了,就道:“别睡了。”

  纪云蘅就坐着发愣。

  “你这屋子被水泡成这样,你打算如何?”许君赫挑起话?头,打断她的出神。

  “过?两日就干了。”纪云蘅回答。

  “若是今晚再下雨呢?”

  “那就等雨停。”纪云蘅说。

  她又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飞上屋顶将漏雨的地?方给补起来。

  许君赫像是存心与?她较劲,“若是雨下不停,你当如何?”

  “没?有雨会一直下。”纪云蘅语速极慢地?说着,记忆中,这样大的雨在泠州很?少有,但若是再这样下几场,怕不是房顶漏水那么?简单了。

  她转头看向许君赫,眼眶烧得有些红,眸子像水洗过?一样,很?亮。

  “你帮我修一修屋顶好吗?”

  许君赫将视线移开,只当没?听见,“你就从未想过?离开这里?”

  “这是我的家?,我为何要离开。”纪云蘅道。

  “那你又是为什么?而来?”纪云蘅看着他的侧脸问。

  有片刻的安静,许君赫偏头与?她对上视线,说出的话?倒一点不像是斟酌过?的,“来看看你。”

  “看看我?”纪云蘅疑惑地?重复。

  “我父亲与?你的外祖父曾是旧识,如今你外祖父已不在人世,我来了泠州当然?要来看看你。”许君赫说:“你不知?道你看起来很?可怜吗?”

  纪云蘅听到这话?,不知?怎么?的乐了起来,病弱的眉眼覆上很?浅的笑,向他反驳,“我才不可怜。”

  许君赫没?与?她争论。

  他只需往屋内扫一眼,就足以表达他的想法。

  满地?的泥泞,湿透的床榻,还有病了一夜,硬生生扛到身?体好转的纪云蘅。

  难怪每回纪云蘅去见苏漪都要将全身?上下都拾掇一番,这等景象若是让苏漪看见了,怕是会冲到纪家?来拼命。

  “你是比村头的乞丐好一些。”许君赫道:“房顶虽然?漏水,但好歹不用风餐露宿,跟狗抢食。”

  话?说到这,又绕回来了,纪云蘅问他,“那你会帮我修屋顶吗?”

  这话?好像从许君赫的左耳朵传进去,右耳朵冒出来,他说:“我出去看看你的药送来没?。”

  说着推门出去,就正好听见后院传来乌鸦的叫声?。

  这是殷琅呼唤他的暗号。

  他朝后院走去,站在侧门边上。

  原先那扇门不知?道多少年了,早就褪色成褐白色,底下被虫蛀了许多,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眼下换了新门,崭新的红漆刷在上面,折射着光芒。

  许君赫看着那显眼的红门,脚步顿了一下,有片刻的出神。

  殷琅在门外又学了两声?鸟啼,他三两下爬上墙头,动作轻盈又熟练,对另一头的殷琅道:“东西给我。”

  殷琅这一来一回累得不轻。

  熬煮好的药装在罐子里被封上,但他还是怕骑马回来的路上颠洒了,便一路小跑着回来的,此?时正大汗淋漓,累如狗喘。

  他将手里的食盒高高举起来,递到许君赫的手中,又道:“殿下,砸锁的东西奴才也带来了,何时动手?”

  许君赫坐在墙头,将食盒打开一看,里面只放着一个药罐和小碗,“糖葫芦没?买吗?”

  殷琅一惊,擦着汗道:“奴才给忘了!现在就去买。”

  “罢了,明日再买。”许君赫喊住他,道:“你在此?处等着。”

  他带着食盒落地?,回到寝房后将食盒放在桌上,转头一看,发现就在他出去的这一会儿时间?,纪云蘅自作主?张地?将他原本卷起来扔到一旁的外衣展开,披到自己身?上。

  宽大的衣袍能完全将纪云蘅的身?体笼罩住,肩头松松垮垮,袖子更是长了一大截,跟台上唱戏的人穿的衣裳一样。

  许君赫觉得好笑,喊道:“过?来喝药。”

  纪云蘅慢吞吞爬下床,来到桌边一坐,把?药罐里的汤药倒在碗中。

  药已经不烫口了,她倒上满满一碗,捧起来就喝,神色平淡,好似完全感觉不到汤药的酸苦一样。

  许君赫自己喝药的时候,虽然?不会做出夸张的反应,但也会因为难以忍受的味道皱眉,却没?想到纪云蘅竟然?能如此?平静地?大口喝药。

  他说:“先前答应你的糖葫芦明日再给你买。”

  纪云蘅喝完了一碗,又往碗里倒,殷红的唇抿着褐黑的药汁,说:“不要了,昨日想吃,今日不想。”

  许君赫又问,“有别的东西想要吗?”

  纪云蘅点了下头,十?分没?有眼色道:“想要你帮我修屋顶。”

  许君赫抬脚就走了,“把?药都喝完,不准余下。”

  笑话?,他堂堂一个皇太孙,上房顶给人修瓦像什么?样子,又不是瓦匠,传出去他的脸面往哪搁?

  许君赫翻墙而出,与?殷琅一起,开始动手拆锁。

  虽说这地?方偏僻无人,但许君赫来此?地?一直都是秘密行程,除却殷琅和贺尧之外没?带其他人,所以换锁这事还真得他自己动手来。

  许君赫将挂在外面的锁给卸了,虽然?技艺不娴熟,但他一身?的蛮力,硬生生在木门上打了孔,将锁扣装在了里面。

  就这简单的一个活,两人合力整了许久。

  殷琅的手掌磨得通红,累得吭哧吭哧喘,半点东宫里大总管的气度都无,由此?也记恨上了纪家?人。

  若不是这些人将姓纪那丫头的小院换门换锁,殿下就不会来亲自换锁,也就不会牵连他一起受累了。

  连他都尚且如此?,向来脾气不好的太孙殿下就更不用说了。

  殷琅悄悄瞄了一眼,见许君赫的脸色比烧过?的煤炭都要黑,分明是六月暑天,眉眼跟染了霜雪一样冷。

  约莫是在心里盘算着怎么?从纪家?人的身?上刮几层皮下来了。

  许君赫垂着眸将殷琅买来的新锁挂上,忽而问道:“瓦顶漏水……要怎么?修补?”

  殷琅吓得失声?,“殿下??”

  纪云蘅喝了药就爬回竹榻上睡了,许君赫忙活完之后进门见她睡得正熟便没?打扰,将钥匙和药放在她桌子上而后悄声?离开。

  他回到行宫沐浴更衣,吩咐殷琅往纪家?传口谕,邀纪远一同游湖。

  口谕传去纪家?的时候,纪昱的庶弟正在宅中作客。

  先前皇太孙做东的宴席上特地?点了纪远坐在他身?边的事已经传开,加上纪昱有心宣扬,几个早已与?他分家?的弟弟纷纷提着礼赶来贺喜。

  谁人不知?皇太孙是什么?人物,就算是在京城上赶着攀附的人都数不胜数,而纪远这种八品小官的儿子,能在皇太孙跟前说上一两句话?都已经是奢望,更遑论在宴席上被皇太孙点了名。

  更为重要的是,太孙殿下一开始注意到纪远,竟是夸奖他腰间?的穗子好看,这话?头一扯,就落在他妹妹纪盈盈的身?上。

  今年刚及笄的纪盈盈也是个美人坯子,即便面容还未长开,在同龄人中也算出挑,如今正是开始择亲的年纪。

  再往后的,纪昱自己都不敢想。

  正接受庶弟的吹捧时,口谕就传到宅中,纪昱欣喜若狂,赶忙让宅中下人出去寻自己那争气的嫡子。

  王惠闻讯飞快赶来,确认是皇太孙传口谕邀请儿子去游湖之后,欢喜得语无伦次,再没?有平日里当纪宅主?母的那副端庄模样。

  纪昱夫妇俩一时都觉得自己生了这么?争气的儿子,脸上有光,腰背都挺得比平时要直,甚至打赏了些下人,纪家?上下喜气洋洋,就差敲锣打鼓宣告着天大的喜事了。

  纪昱那没?出息的庶弟见了,一边嫉妒得心梗,一边又强颜欢笑地?谄媚。

  这些吹捧让纪昱极是受用,直言自己人到中年鸿运才姗姗来迟,仿佛是已经瞧见自己儿子日后青云直上的场景。

  纪云蘅对纪家?的热闹和喜悦全然?不知?,她喝了药之后睡得极是安稳,出了一身?汗,再醒来时头不痛了,高热也完全消退。

  这会儿脑子才像是真的清醒了,回忆起生病的时候许君赫来过?,又看了看身?上穿着的宽大衣袍,竹榻上那潮湿的腐味褪去,余下点轻浅的香气,将纪云蘅包裹起来。

  她看见桌上放了一把?钥匙和一个描金小瓷瓶,瓷瓶打开之后是满当当的棕色药膏。

  她动作有几分匆忙地?推开门,就见院中空空如也,给她送了药的人已经离开。

  纪云蘅捏着钥匙去后院,只一眼就看见原本紧闭着的,光秃秃的朱门,此?时却挂了锁在上面,嵌在门上的孔像是粗暴打出来的,参差不齐。

  她走过?去用手中的钥匙一试,锁就开了,从门环上取下,她尝试着推了一下。

  这门不是实木的,并不沉重,被她这么?一推就开了。

  夏风像是在门后排了很?久的队,门刚开了个缝就迫不及待灌进来,吹拂在纪云蘅的脸上,满是雨后的清新气息。

  这扇门在她的用力下完全被推开了。

  这也是纪云蘅在小院里生活那么?多年,头一次站在院内以完全敞开的大门的视角看外面的风景。

  终究与?以前那条从门缝里透出来的些许风景,或是她钻出去之后所看见的景象不一样。

  她也是今日才发现,这扇门并不宽阔,站在门内往外看,最多也就只能将横排的几棵树收入视线内,从茂盛的树叶里窥得零碎的蓝天。

  就是这样一扇小门,困死了她母亲的余生,困住了她年幼的岁月。

  纪云蘅往空中轻嗅,恍然?在风里闻到了自由的气味儿。

  她将门又锁上,回身?打水,开始收拾屋子。

  夏天炎热干燥,寝屋被雨水泡得泥泞的地?面用了半天的时间?就干了。纪云蘅将屋内被雨淋湿的东西搬出来,一一摆在院中晒,然?后去后院的井里打水烧水。

  她先是给小狗洗了个澡。

  小狗实在是太脏了,毛上的泥巴搓了好久才给搓下来,光是洗它就让纪云蘅满身?大汗,站起来时眼前昏花,险些摔到地?上去。

  她病时没?有胃口,醒来之后就没?吃东西,又忙活了那么?久,身?体有些撑不住也是正常。

  但她挨饿已成习惯,坐下来休息了片刻,又觉得身?体无事,继续忙活。

  纪云蘅洗干净了小狗之后,又将自己的衣裳连带着许君赫留下的外袍一并洗了。

  谁知?许君赫的衣袍金贵极了,纪云蘅洗衣裳向来是摔摔打打,拎着洗满了水的宽大衣袍还摔不动,要起身?甩在背上摔才行。

  这么?气喘吁吁地?洗完,她才发现那衣袍上的丝线全炸开,金丝勾勒的图案也碎得一塌糊涂,整件衣裳都废了。

  她举着衣裳看了半天,心里颇觉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