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歌且行
最后纪云蘅将自己从头到脚给洗了个干净,一身?污浊褪去,身?体干干爽爽,极为舒畅。
好一通忙碌过?后,刚坐下来休息片刻,六菊就来敲门送饭。
纪云蘅去门口接饭时,六菊满脸担忧,询问她为何早上和中午的饭都没?拿进去吃。
她只说身?体不适,含糊带过?,将六菊拉进了寝屋,让她帮忙上药。
药是许君赫留下的,纪云蘅并不知?道是做什么?用途,但是她猜想了一下觉得涂在鞭痕上的,因为她今日醒来的时候,闻到手背上有药膏的气味儿,红肿也消退了些许。
六菊洗净了手给她上药,说:“幸而没?有将皮给抽开,否则这大夏天的,伤口闷在衣裳里出了汗,那才真是酷刑呢!且等结痂好透了,也会留下疤痕,像大姑娘这样的伤痕涂一涂药膏,过?几天就能消退了,还不留痕迹。”
“你怎么?知?道?”纪云蘅问她。
“奴婢被卖进纪家?前,经常挨打呢,最常挨的就是鞭子了,隔着衣服抽在身?上,也能抽得皮开肉绽。”六菊说。
纪云蘅怕疼,听她描述就觉得害怕,小声?道:“我不是有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这算什么?伤心事!”六菊说:“我本不是泠州人,年幼的时候被卖到此?处,长至七岁时养父想将我卖了,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个珠光宝气的人伢子来看我。大姑娘有所不知?,这种穿得华丽的人伢子,多半都是窑子里嬷嬷,被卖进去了才是生不如死。当时嬷嬷相中了我的脸,结果看见我身?上都是陈旧鞭伤,说什么?也不要我,我才因此?逃过?一劫。”
“泠州有律法,不准百姓将孩子卖入花楼,你应该报官抓他们。”纪云蘅说。
六菊想了想,“听那嬷嬷的口音,好像不是泠州人,不过?我也听不出是哪里的话?。”
纪云蘅哦了一声?,没?再说话?。而六菊显然?是个话?多的,不多时雀跃道:“说起来,今日宅中也是喜气洋洋的,是皇太孙差人来了纪宅,邀二公子前去游湖!听其他下人说,若是皇太孙当真青睐咱们二公子,届时纪家?飞黄腾达了,必定少不了与?达官显贵来往,来求娶大姑娘的公子哥也不在少数……”
说着说着纪云蘅就听懂了,六菊的意思是,若纪远得皇太孙青眼重用,纪家?跟着发达,那么?她也能尽快摆脱这个小院,嫁去富贵人家?里。
毕竟纪昱再怎么?嫌弃她,她也是纪家?的嫡长女,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纪云蘅笑了笑,没?有应声?。
六菊将纪云蘅背上的鞭痕都抹上了药,又与?她闲聊了些话?,等纪云蘅吃完了饭后才将碗筷收拾着告退了。
纪云蘅坐在门槛处,慢悠悠地?摇着扇子看小狗吃饭,日头渐渐朝落山,院中黯淡下来后,她起身?点灯。
灯笼刚挂上就听到院中传来咣当脆响,回头一看,原来是吃得正香的像狗性情大变,将狗碗一下踢飞了,也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狗碗滚出老远,里面的汤水洒了一地?。
如此?还不够,小狗骂骂咧咧,对着狗碗宣泄怒气。
“学学吃饱了?”纪云蘅走过?去,将碗捡回去放在树下,抬手想摸小狗,被小狗飞快闪开。
她习以为常,像往常一样唤小狗进屋睡觉。
原本以为这次小狗也不会搭理,却没?想到她走到门边的时候回头一看,雪白的狗崽就跟在她后面,耳朵一甩一甩的,步子优哉游哉。
纪云蘅欢喜,俯身?去抱小狗。
许君赫一时没?注意,再想闪躲已是晚了,被她一把?捞起,抱进了怀中。
他别扭地?挣扎了几下,脑袋被纪云蘅摸了一遍又一遍,马上就要发怒,忽而身?体一松,纪云蘅将它放在了竹榻上。
竹榻约莫是拖出去晒过?,已经完全干了,纪云蘅将自己洗得白白净净,脱了鞋爬上榻,床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她在许君赫的旁边侧躺下来,手里摇着扇子,一会儿给自己扇两下,一会儿给许君赫扇两下。
她睁着眼睛望着小狗,兀自出神。
许君赫对着她那双黑眸看了几下,干脆在她边上盘腿卧下来,用后背对着她,闭上眼睛假寐。
屋中闷热无比,他难免有些心浮气躁。
过?了许久,就在许君赫都以为纪云蘅睡着了时,她突然?发出低低的呢喃,“良学明日会来吗?”
许君赫倏尔掀起眼帘,转头朝她看了一眼,却见她已经将眼睛闭上,手中的扇子也不摇了,似乎是结束了发呆开始睡觉。
许君赫明日当然?会来,先前答应她的糖葫芦,一定要买来。
谁知?隔日早晨,许君赫买来糖葫芦翻墙而进时,纪云蘅已经不在小院里,显然?是一大早就出门了。
他怒摔糖葫芦,又翻墙离开。
纪云蘅确实一早就出门了。
“难道挨一顿打我就不会再出去了吗?”她挎上斜包,推开了后院的侧门,自言自语着,“才不会!”
大晏有律法,纪宅有家?规,纪云蘅也有自己制定的小院规矩。
生病之后必须去喝一碗豆花。
她一早去了楚晴的豆花店,这会儿还没?什么?客人,刚一进门她就唤道:“晴姨,佑佑来啦!”
楚晴快步从后厨出来,说道:“前天下了那么?大的雨,我就知?道你又要生病。”
纪云蘅将挎包取下来放在一旁,说道:“今日吃红豆蜜。”
楚晴来到她跟前,笑容还没?完全舒展,鼻尖稍动,讶异道:“佑佑身?上怎么?有股子药味儿?”
纪云蘅抬手闻了闻。
是有一股药味,纪云蘅临走的时候有洗了一遍手,所以味道并不浓重,只有如此?凑近的时候才能闻到。而背上的药经过?一夜早就被吸收,又有衣裳捂着,哪里能传出药味儿,纪云蘅夸赞道:“晴姨的鼻子好厉害!”
楚晴一眼就看见她手背上的伤痕,紧紧皱起眉将她的手拉过?来一看,“怎么?瞧着像是鞭伤?谁打你了?”
“我悄悄跑出来玩,被我爹发现了,就将我打了一顿。”
楚晴的脸色极为难看,将手臂的衣裳往上捋,便看见了其他伤痕,气得不轻。
“畜生行径。”她骂道。
还有些更难听的话?,因着纪云蘅在面前,便没?骂出口,她又心疼得厉害,摸了摸纪云蘅的脑袋,说:“你去后院等着,我去隔壁给你抓些药。”
“我有药。”纪云蘅从挎包里拿出瓷瓶,又道:“今日来找晴姨,也是想让你帮我上药。”
楚晴将瓷瓶接过?来,拔开塞子闻了闻,双眉一扬,惊诧道:“这是哪来的东西?里面的药材可都是千金难买的稀罕物。”
“是朋友给我的。”纪云蘅问:“晴姨只闻一闻就能知?道里面有什么?药材吗?”
“毕竟在医馆隔壁做了几年的生意,天天闻着,也学到了不少。”楚晴牵着她往后院走,“我先给你上药,再给你做红豆蜜吃。”
楚晴到底是个大人,上药的手法比六菊要好。
昨日六菊涂药的时候,纪云蘅觉得痛,但是没?好意思吱声?。今日楚晴将药揉化在掌心,一点一点覆在她的背上,纪云蘅还没?怎么?感觉,药就上好了。
她坐在房中等药膏吸收,楚晴则去给她做豆花。
等背上没?有潮湿黏稠的感觉后,纪云蘅动作轻慢地?将衣裳穿上,去店里坐着等。
楚晴给她端上来满满一碗豆花,上面铺了大片的红豆,底下则是各种蜜饯果干。
纪云蘅就喜欢吃这种东西,弯眸一笑,脸上俱是欢喜,道了谢之后小口小口地?吃着。
楚晴在她对面坐下来,拿出来一个银子打的长命锁,说上面的铃铛被她不小心磕坏了一个,正好趁着现在闲着把?它修了。
这长命锁用五彩绳编织的绳子串着,纪云蘅很?早之间?就见过?,这原本是楚晴女儿,钰钰的东西。
但是她女儿在六岁那年被拐走了,此?后楚晴为了寻找女儿,一路背井离乡四处飘零,却再也没?有找到女儿的下落。
两年前泠州有灾情,正逢她来到泠州,之后才安定下来开了家?豆花店。
纪云蘅看见那长命锁,就说:“我昨日也梦到我娘了,她许久没?来看我,这次梦中陪了我很?久。”
楚晴一听,竟是立马落下泪来,赶忙用手掌蹭掉,去摸纪云蘅的脑袋,“当娘的,最牵挂的就是孩子了,你娘定然?是知?道佑佑思念她,所以才来看佑佑。”
纪云蘅往嘴里送了一勺豆花,慢慢道:“所以钰钰一定也在思念着晴姨。”
楚晴落了满脸的泪,哽咽道:“我倒是不求钰钰还能记得我这个娘,只求她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健健康康长大就好。”
“一定会的。”纪云蘅说:“我不就是好好地?长大了吗?”
楚晴笑了笑,夸了纪云蘅两句,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去后院拿了细绳和剪子来,“来,手伸过?来让我量一量,一进六月,七月也就快了,我给佑佑编个礼物贺生。”
纪云蘅喜欢收礼物,于?是乖巧地?把?手伸出去让楚晴丈量。
吃完了豆花,纪云蘅又与?楚晴坐着说了会儿话?,豆花店渐渐来了生意,楚晴就忙起来。
纪云蘅挎上小包,照例从楚晴手里领了两颗糖丸,然?后告别离开。
她在街上闲逛了会儿,卖了些东西,也吃了先前想吃的糖葫芦,临近正午才回家?。
一进门就看见地?上摔得零碎的糖葫芦,一看就知?许君赫又来过?了。
她也没?在意这摔得四分五裂的糖葫芦代表了许君赫的什么?情绪,只将这些全都清扫干净,然?后快快乐乐地?看书去。
她有心想去找苏漪,但是身?上的伤痕实在太明显,必须等到完全消失才能去涟漪楼。
然?而她皮肤娇嫩,药倒是每天都在抹,起初刺目的红肿消退得很?快,是许君赫给的药厉害。
后来药用光了,伤口只剩下微微痛的时候,就消得极慢,不管何时看总有淡淡的印子留着。
这一等,就等了大半个月。
纪云蘅在这大半个月里,除却去东集市给薛久记账之外,别的时间?几乎都在小院里待着,只因许君赫吓唬她说伤痕若是经常去晒太阳,就不容易消失,或许会长长久久地?留下来。
所以纪云蘅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整天在寝屋里坐着。
许君赫来的次数不多。
他研究过?怎么?修理瓦顶,爬上房顶去看,纪云蘅听着他踩着瓦顶走路的声?响,心惊胆战地?跑出了寝屋,生怕他掉下来把?自己的床榻或是书桌砸塌。
最后还是嫌麻烦,许君赫摘了一片瓦拿去让人比着模子做,他再带过?来将瓦补在破碎的地?方。
幸而这小院极其偏僻,平日里也没?人会往这里来,许君赫踩在房顶上才没?被人看见。
在外面威风赫赫,说一不二的皇太孙来到这小破院里,白天上房铺瓦,夜晚还要当小狗,平日还要应付着一群人赏花游湖,因此?经常生气。
在翻墙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小狗留在墙角的狗屎后,许君赫一把?脱了靴子扔出几丈远,坐在门槛边,气得不想说话?。
纪云蘅就坐在他边上,摇着扇子给他扇风,还说:“经常生气的人,胸口会长硬疙瘩,若是你只长了一个,还要往另一边塞馒头呢,别生气了。”
许君赫本来没?对她生气,听了这话?岂能不牵连,当下怒道:“你少跟我说话?,我就不生气了。”
纪云蘅就说:“那今日我少跟你说两句,但是过?了今日就不作数了。”
连着二十?来日,皇太孙与?纪家?嫡子一同在各处游玩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泠州,纪昱一跃成为泠州炙手可热的人物。
平日里官署那些瞧不起他的人,都明里暗里往纪家?送东西,攀交情。各城一些有名头的大家?族也有意结交,请帖一封又一封地?递进宅中。
宅中的私宴没?断过?,流水席一样日日摆桌,来的客人还都不重样。
纪宅的库房短短数日充盈到摆不下,一箱箱东西堆叠在院中,彰显着纪家?近日的热闹。
王惠更是嘴都要笑咧开,手上换了新玉镯,头上也戴了金钗,身?上的衣料都换成泠州最难抢买的彩晕锦,与?妯娌或是其他夫人坐在一同说话?的时候,总会捂着嘴边笑便不经意地?说起自家?儿子今日又跟着皇太孙去了什么?地?方,抱怨儿子经常不着家?,很?少见到人。
纪家?一时间?风光无量,上赶着结交和巴结的人排起长队,都感叹纪家?这下要发达了。
纪云蘅对前院之事一概不知?,她等了许久,见身?上的鞭痕终于?完全消失了,便准备明日一早就去找苏漪。
只是还没?等她动身?,秋娟就又带人上门来,送上了一套新裁的衣裳,让纪云蘅明日换上去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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