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歌且行
过了片刻,纪云蘅的手又抓上来,带着他的手落在一个散发?着热度的碗上,似乎是在告诉他要吃饭了。
许君赫说?:“我现?在不饿。”
即使知道许君赫听不见,她还是回答:“不饿也?要吃一点,你都睡了两日了,不吃东西可不行。”
她用汤匙盛了粥,鼓着腮帮子呼呼吹了两下,在上面放了清淡的小菜,送到许君赫的嘴边,用汤匙轻轻触碰他的唇。
许君赫不想?吃,头往旁边偏了偏,意为拒绝。
可纪云蘅不是他身边的宫人,看?不懂他的肢体语言,举着勺子追了过去,在他的唇上蹭出亮晶晶的水润。
许君赫到底还是张口吃了。
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不知道纪云蘅会?说?什么,但脑中却一直浮现?她那双偶尔露怯的眼睛。
纪云蘅站在他面前,动作慢吞吞地将粥一口一口喂给他,直到一碗都吃完。
她将碗放回桌上,随后拿了边上的锦帕递给他,让他自?己擦嘴。
“放心。”纪云蘅说?:“泠州那么大,一定还会?再找到愿意为良学所?用之人。”
她将许君赫的手拉起来,在他掌心里写下“等我回来”几个字。
可“等”这个字的笔画实在太多,纪云蘅写了几遍,许君赫都没能猜出来,倒是猜出了一个“回”字。
许君赫以为她要回去了,便沉默着不应声。
过后不久,宫人进来小心翼翼地伺候他洗脸漱口,为他穿上了衣袍,许君赫都十分?配合,乖顺得仿佛完全换了个性子。
待宫人告退后,房中再没有其他人来触碰他,许君赫就知道,纪云蘅已经离开了。
他的世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一片漆黑的荒芜。
冬月里下雪时泠州常见的事,只是还没到大雪的时候,那零星的雪花总是飘飘停停,铺不满路。
纪家的马车一直停在行宫外,纪云蘅找行宫的太监借了把伞,下了山。
出了九灵山往东行几里地,就是北城区,驶入车道上时,纪云蘅趴在小窗口上唤车夫,“不回家,先去东城区。”
车夫应了一声,改换行驶路线。
纪云蘅撩起车帘,推开窗子往外看?,雪花飘得稀疏,路上行人匆匆,每个人都在忙活自?己的事情,喧嚣不绝于耳。
这是人间的声音,纪云蘅从不觉吵闹。她用眼睛认真?地观察着路上的行人,即便是被寒风吹得脸颊通红,也?没有将脑袋缩回去。
小半时辰后,马车停在了豆花店的外面。
纪云蘅下了马车来到豆花店门口。
早上这会?儿,豆花店的生意正好,楚晴在里面忙活着,六菊则在边上打下手。
她提着裙摆入门,一下就被楚晴给发?现?了,赶忙搁下了手里的活迎了过来,低声道:“佑佑,这么冷的天,怎么冒着风雪来?”
纪云蘅说?:“我有事找晴姨。”
楚晴当然也?清楚。
若是纪云蘅没有生病就来了豆花店,那必然是为了别的事情,她将纪云蘅冰凉的手往掌心搓了搓,“那你先等等,姨姨忙过这段时间再来找你。”
纪云蘅乖顺地点头,自?己去了后院的房中坐着。
后院的房中没有点炭,房中冷如冰窖,纪云蘅就将两只手揣起来,缩着脖子蜷成一个小团。
她十分?擅长等待,安静着不说?话,耐心地等着楚晴来找她。
等豆花店过了这段忙活的时间,楚晴洗净了手就来了后院,让六菊在前面看?着店。
一进门,纪云蘅就站起来相迎,问道:“晴姨,上次六菊告诉我你手里的那块长命锁丢了?现?在可找到了?”
楚晴长叹一口气,“找不到了。我上了年纪,有时候记性变差,将那东西随拿随放,许是让来店里吃豆花的哪个客人给顺走了。”
纪云蘅便道:“你不要难过,既然钰钰都已经认回,那块旧物也?没什么重要的了。”
晴姨笑了笑,“多谢佑佑宽慰我,不知今日来找我是为何事?”
纪云蘅看?着楚晴,沉吟了片刻,忽而往后退了两步,将双手合在一起躬身朝楚晴行了个礼。
“你这孩子,这是干什么?”楚晴赶忙上前去扶她的胳膊。
“晴姨。”纪云蘅礼毕起身,神色颇为正经,稚气未脱的眉眼也?显得严肃许多,“今日我来有一事相求,还请晴姨务必答应。”
楚晴先前也?见过纪云蘅这副正经模样,只不过那会?儿是她下错了棋想?要毁棋,寻求她的同意。
眼下楚晴也?不以为意,觉得纪云蘅又是在为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认真?,便笑着说?:“好好好,我都答应,你说?说?是什么事?”
谁知纪云蘅却缓声道:“良学中了毒,眼睛和耳朵都坏了,我想?请你救救良学。”
楚晴面上的神色一顿,错愕道:“什么?”
纪云蘅将话重复了一遍,黝黑的眼眸认真?地盯着楚晴,没有半点说?笑的样子。
楚晴将指尖微微蜷起,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房中寂静无?声,前院时而传来六菊响亮的应声,纪云蘅与楚晴相对而立,直勾勾地对视着。
良久之后,楚晴才慢慢开口,用不确定的语气道:“佑佑,我不过是个卖豆花的,为何要我去治人?”
纪云蘅歪了歪脑袋,“晴姨,你不是会?医术吗?”
“我何曾说?过我会?医术?”楚晴颇为疑惑地看?着纪云蘅。
“你的确从未说?过,但是一直以来,你给我的糖丸,不都是药吗?”纪云蘅回道。
楚晴被这句话惊得双眼微睁,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惊愕二字,诧异地将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纪云蘅笑了笑,眼眸稍弯,说?:“晴姨,我是吃药长大的,你制作的糖丸的确有果香和甜味,但我第一次吃的时候,就能吃出来里面有药的味道。”
这也?是纪云蘅每一次生病后都要来吃一碗豆花的原因。
其实不是为了那一碗豆花,而是每回临走时,楚晴都会?递给她两颗糖丸,基本?上吃了糖丸后纪云蘅就能感觉到残余体内的病症消失。
豆花店里总是充斥着浓郁的药味,并?不全是因为隔壁开着医馆,而是楚晴自?己就会?制药,将豆花店开在医馆旁边不过是为了掩饰而已。
纪云蘅一直都知道,却从不曾主?动问起过。
纪云蘅:“晴姨可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在什么时候?”
“不是当初你自?己来我跟前,说?要给我带路吗?”楚晴道。
纪云蘅摇头,“不是那次,我第一次见你,在更早之前。”
第45章
纪云蘅第一次见楚晴的时?候,是在熙平三十?八年的腊月。
西城区的一户人家不知怎么染了怪病,短短几日就将邻舍传染,正逢大?雪连天,路上的雪深到足足淹没了一半小腿,街上几乎没什么行人。
因此西城区的那些?病人也只能抬到郊外的济慈堂暂时隔离,等不到郎中医治,就只有死路一条。
纪云蘅那天踩着雪,从济慈堂前?路过?。
她看见济慈堂外搭了棚子,想来是里?面已经放不下人,只能暂时?做了简陋的棚子暂时?将病人安置其中。
只是寒风呼啸,这样冷的天气,将病人搁在外面不医治,无异于让人等死。
纪云蘅第一日从济慈堂前?路过?时?,停步看了许久,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她倒是乐于助人,只是她既不会医术,也?没有能力建造暖和的屋子,实在给不上什么帮助。
第二日路过?时?,果然那大?棚子里?的床位空了不少,微弱的□□和哭声充斥被埋在大?雪之中,生命转瞬即逝。
第三日再经过?济慈堂,纪云蘅看见一个容貌秀美的女子坐在大?棚中。
她穿着?素雅的棉衣,长发仅仅用簪子绾着?没有半点珠花装饰,双袖挽起?,正飞快地往一个病人身上施针。
这女子落针的速度非常快,显然是娴熟于心,是做了成千上万次的动作。
纪云蘅没少往医馆跑,自然明白这是什么。她站在粗壮的树后静静看着?,看那女子给病人施针后又从旁边放着?的箱子中抓药,叮嘱了济慈堂的人如?何熬煮,其后又飞快地去医治下一个病人。
济慈堂的所有人手忙脚乱地给她打下手,她却有条不紊,利索有序地操持一切。
纪云蘅连着?三日蹚雪出门?,回?家?就生了病,没能去看济慈堂那些?病人如?何,只是隐隐听到有人说西城区害了传染病,后来被一个女医师给治好了。
再次见到她时?,是来年的夏日。
她在街头拉着?人问路,纪云蘅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拿着?糖葫芦站在路边看她,见她问了好几人都没得到回?应之后,纪云蘅就主动上前?,自告奋勇可以给她带路。
楚晴所以为的初见,并不是纪云蘅与她的初见。
纪云蘅是吃药长大?的,对药味极其敏感,她在第一次吃楚晴递来的糖丸时?,就明白那不是糖,而?是药。
可纪云蘅并没有追问别人过?去的兴趣,更不会对别人想要隐瞒的事刨根问底。
楚晴选在医馆隔壁,以浓重的草药味掩盖自己会医术,在泠州卖了两年豆花,那么纪云蘅每次生病后来这里?,便也?佯装只是为了那一碗豆花,不过?问其他。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良学中毒了,纪云蘅想要救他。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我给你的糖丸其实是药?”楚晴收不住情绪,跟见了鬼似的瞪着?纪云蘅,“你这小丫头,还敢一直吃,当真不怕我毒害你?”
“怎么会呢?晴姨是好人,不会害我的。”纪云蘅慢吞吞地去牵她的手,“你不要生我的气。”
“我哪里?会生你的气?”楚晴没好气地走两步回?去,坐在了椅子上,叹道:“原以为你这丫头脑子直直的,不会想那么多,没想到是个那么会藏事的,还陪我装了两年多。”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事,晴姨不想说,我就不问,不知。”纪云蘅走到她的边上,主动给她倒了杯茶,端起?来送到她面前?,“今日说了,是想请晴姨去救良学。”
“那良学,是你什么人?”楚晴问。
纪云蘅道:“是朋友。”
“我可先说好。”楚晴将茶接过?,没急着?喝,只道:“我不会什么医术,只会制毒,倘若去了没将人看好,你不准埋怨我。”
纪云蘅见她答应,当即满面笑意?,开怀道:“当然不会!”
楚晴笑了一声,将温茶一口饮尽,往桌上一放,说道:“那今日便歇业一日,你牵头带路吧。”
纪云蘅将楚晴从豆花店给请了出来,但并未急着?上山去,而?是先回?了一趟纪宅。
苏漪正担心她,正要派人上山去问问什么情况,见她回?来了就赶忙吩咐下人备水沐浴,其后快步迎过?去,急急地询问:“皇太孙如?何了?”
“殿下中毒了。”纪云蘅站在檐下拍了拍身上的雪花,随后脱了靴子推门?进了屋内。
苏漪倒抽一口凉气,“这下如?何是好?毒性厉害吗?可否伤及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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