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第57章

作者:风歌且行 标签: 宫廷侯爵 乔装改扮 天作之合 穿越重生

  他甚至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只觉得脖子一凉,紧接着就是剧痛袭来。

  贺尧死死地瞪着迟羡,双手攥紧他的衣袖,本能地想要攀上去,质问他为何。

  “一次不忠,终身不用。”迟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背叛之人都该死。”

  贺尧的脖颈涌出大量血液,喷洒四方?,倒下去的瞬间?,他想起了殷琅。

  原来殷琅死前的眼神里充满的不甘心,竟是这?样的心情?。

  窗外飘着雪,慢慢地往下落着。

  迟羡站在窗前,满身的血在烛光下被照得一清二楚,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掠过他平静的眉眼。

  泠州冬季的夜晚,漫长而寒冷。

  纪云蘅徒步登山,走得双脚疼痛,腿肚子酸软,最后在衙役们的搜寻下,于尸首遍野之地,找到了许君赫。

  开门?的时候,他静静地坐在地上,身上披着一件外衣,靠着墙,一动不动。

  衙役们跪下行礼,喊了好几声殿下,许君赫都没反应。

  纪云蘅便是在这?时独自?走上前,轻声唤他的名字。

  刚靠近,许君赫就像一只困于绝路的野兽,猛地起身将她扑倒在地,死死地压住她。

  纪云蘅的脑袋往地上磕了一下,幸而是土地,并不痛。

  紧接着就有东西抵上她的脖子,纪云蘅下意识伸手握住了许君赫的手腕,“良学,是我呀!”

  许君赫的眼睛锐利,意气张扬,他与人说话?都是直接盯着人的眼睛,从未有丝毫避让。

  可现在她却看见许君赫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别处,瞳孔里是一片空洞。

  明?明?这?里被火把照得通明?,他却没有看着她的眼睛。

  纪云蘅心中咯噔一响,瞬间?明?白许君赫这?是看不见了。

  外面大火刚熄,满地的尸体,鲜血染红了整座山头,纪云蘅一路走来本就吓得不轻,眼下看见许君赫这?副模样,当即没忍住落了泪。

  可许君赫的神色却出奇冷静,用手摸着纪云蘅的脸,描摹她的眉眼,认出了她。

  然后就在那一瞬间?卸下防备,气息一轻,整个?人晕了过去。

  其?后便是衙役们将许君赫给抬起来,放在马背上牵着下山,运入马车里。

  纪云蘅不肯回家,与许君赫同坐马车里,将大氅脱下来披在他身上,被人一同送往了九灵山的行宫里。

  行宫里的太监和侍卫有很多,见许君赫出去一趟变成了这?样,纷纷吓破了胆,手忙脚乱地将人往寝宫里搬。

  太医匆匆赶来为他治伤,在太监的伺候下,许君赫被搬到了热水里。

  冻僵的身躯被软化,许君赫的呼吸这?才慢慢有了规律,好似沉沉地睡过去。

  纪云蘅没有下山,在许君赫寝宫的偏殿里暂住一晚。

  行宫里的太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那日许君赫带着殷琅与贺尧一同离开,回来时两人都不见了。

  纪云蘅隔日醒来见许君赫还?在睡,本来打算下山去,但太监却轮番请求她留下,至少等许君赫醒来。

  许君赫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两日。

  意识在清醒的瞬间?,他就睁开了眼睛,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来。

  可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双耳寂静无声,许君赫高声唤道:“来人。”

  他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他掀被下床,本能地想要找人来,往前走了几步却突然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摔了一跤。

  好在地上都铺了厚厚的绒毯,这?一跤摔得并不痛。

  只是长大之后,他鲜少有这?般平地摔跤的时候。

  许君赫看不见东西,动作自?然而然地就跟着慢了下来,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正要起身,忽而有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臂处,有一股想要将他扶起的力道传来。

  这?力道实在不算大,许君赫抬手覆上去,轻而易举将那只手给包裹住。

  “纪云蘅?”

  纪云蘅扶着他,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还?是没将人给扶起来。

  她干脆半蹲下来,双手从他的胳膊下穿过,紧紧抱住他的肋骨处将人往上提。

  这?在许君赫的脑中,形成了一个?投怀送抱的姿势。

  他抬手,摩挲了两下,而后落在纪云蘅毛茸茸的脑袋上,轻轻抚摸着。

  “你怎么在这?,其?他人呢?”

  纪云蘅回答:“他们在外面,方?才有人跟我说你醒了,我就进来看看你。”

  其?实是许君赫刚醒的时候,就有人去通报了纪云蘅。

  因?着她住在偏殿,不过几十步路的距离,一路小跑便很快来了这?里。

  进寝宫时,纪云蘅就看见太监在纱帐外站着,许君赫跌落在地,正慢慢地坐起来。

  所有宫人在这?时候都不敢轻举妄动。

  许君赫是何等骄傲且脾气差的一个?人,他从未在人前这?般失态过,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跌倒,恐怕此?刻不管是谁上前去搀扶都要被他好一顿撒火。

  但纪云蘅没有这?样的顾虑,她想也没想就快步上前去,奋力想将许君赫扶起。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往日脾气一点?就炸的皇太孙在此?时却十分平和,那些事情?仿佛都未曾发?生。

  不管是瞎了眼睛,聋了耳朵,还?是带着出去的贴身的太监和护卫都没有回来,抑或是一身伤地躺了两日。

  所有事情?都变成了无关紧要。

  他似乎是平淡地,安静地接受了一切。

  许君赫并不知?宫人们在边上站着,只是后知?后觉自?己的耳朵听不见,无法得到纪云蘅的回答。

  这?令他一时间?极其?不适应,微微抿了抿唇,不再问话?。

  他在纪云蘅吃力的搀扶下慢慢起来,随后感觉纪云蘅柔软的手牵住了他的手指,带着他缓步走回床榻边。

  她的动作轻柔小心,正如她的性子一样。

  许君赫在床边坐下来,垂下了眼,微微敛起涣散的双眸。

  纪云蘅将他的模样尽收眼底。

  他的眉眼依旧英挺,眼帘往下垂时更显得睫毛密长,只是敛了意气张扬的神采,此?刻添了几分失落,更显出被人随意摆弄的乖巧来。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在许君赫的眼睛上摸了一下。

  许君赫便微微抬头,也不知?看向何处,只轻声道:“是不是在笑话?我变成了个?瞎子?”

  纪云蘅:“没有。”

  她在他身边坐下来,拿起他的手,用指腹在他的掌中写字。

  一笔一画,极其?缓慢。

  许君赫起初识别不出来,纪云蘅就连着写了好几遍,到最后许君赫才明?白她掌中写的是:会?好的。

  纪云蘅低声道:“良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44章

  纪云蘅在许君赫的掌心中写下这三个字。

  许君赫却没有回应,而是将手指慢慢蜷缩起来,将那三个字握在掌心里。

  会?好的。

  这是一句十足的安慰式话语,却不痛不痒,起不到什么作用。

  倘若不站在许君赫的位置,看?见他眼睛里所?看?见的一切,就不会?知道他在这一场局里到底失去了什么。

  太监们将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后,就逐一退去,让纪云蘅在边上看?着,待菜凉了再送给许君赫吃。

  纪云蘅知道他听不见,便也?没再说?话,只是牵着许君赫的手,静静地坐在边上。

  行宫里炭火很足,温暖如夏,但许君赫的指尖却是温凉的。

  他身上只穿了一层单薄的里衣,衣襟微微敞开,能看?见绑了纱布的伤处。

  “我在很小的时候,曾中过一次毒。”

  许君赫忽然开口说?话,提起了许多年前的旧事,“那东西我就吃了一口,险些就要了我的性命,后来皇爷爷派了人教我识遍天下药材,了解各种毒物,但那段时日我为了解毒几乎每日泡在药里,以至于产生了严重的厌反,一闻到药材的味道就吐得天昏地暗,连水都喝不进一口。是殷琅站出来,磕着头求着代我去识药材。”

  他说?话时,是听不见自?己声音的,因此察觉不到自?己的语速其实很慢。

  话语一旦慢下来,就充斥着许多情感。于是许君赫表情再是如何平静,纪云蘅都能从他的话中听出一分?破碎。

  “那时候的殷琅还不识字,不过是我身边众多太监之一,由于生得瘦弱矮小总是被人欺负,他主?动学医不过是为了得我青眼,日后能多青睐他几分?。我同意了,本?想?着他约莫也?学不了多少,却不承想?他当真?将一手医毒学得绝妙,从那之后我的衣食住行都由他经手,再没受过毒的侵害。”

  许君赫说?到这,就停下了,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想?,或许说?这些,纪云蘅并?不懂。

  而他也?不想?将自?己的伤口剖开得如此明?显,告诉纪云蘅他现?在的处境。

  殷琅与贺尧,一人擅医毒,一人武艺高?,一直以来都是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

  今日一场局,殷琅丧生,贺尧叛变。

  许君赫在泠州本?就处处受限,没有多少可用人手,现?在更是直接折损了两个亲信,等同断了两只手,撇去情感不说?,他在泠州要办的事怕是要前功尽弃,寸步难行。

  没有人懂得这对许君赫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实在太久。

  而今棋局尽毁,许君赫站在满目疮痍之中,但凡开口,必是不甘。

  他只道:“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殷琅。”

  纪云蘅牵着他的手动了动,指尖从他掌心滑过。

  她起身,将桌上的粥端过来,用汤匙轻轻搅动,说?:“良学看?不见,就暂时让我来照顾良学吧。”

  许君赫不知她在做什么,只感觉一直紧紧捏着他的手抽离了,他指尖虚虚地抓了一下,却没有开口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