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第61章

作者:风歌且行 标签: 宫廷侯爵 乔装改扮 天作之合 穿越重生

  “十二年了。”楚晴的?眼泪慢慢地流着,语速也慢,“自从钰钰被拐走之后,我背井离乡独自踏上寻找她的?路途,这些年我在?外面漂泊行医,一路找一路走,整整十二年。生肖都转了一轮,我却是一无所获。我在?泠州这里发现?当初给钰钰编的?长命锁后,本以?为能在?这里找到她,谁知近千个日夜过?去,仍是没有她的?半点消息,如?今长命锁也丢了,或许今生我与钰钰的?母女缘分,也就到这里了。”

  数不?清多少个日夜了,楚晴总是在?噩梦中惊醒。

  梦中年幼钰钰抱着她喊娘,拉着她的?手不?愿走,跟她哭诉着自己所遭受的?苦难和不?幸。

  楚晴哭着醒来,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时间可以?淡化很多感情?,但对母爱束手无策。

  纪云蘅瘪着嘴,忍了忍终是没忍住,落下了两滴圆滚滚的?泪,小声道:“晴姨,你不?要放弃,说不?定?钰钰也在?寻找你呢。”

  “这天下犹如?无边无际的?瀚海,我和她不?过?是其中一粒沙尘,倘若她还活着,今生相遇也是无望。”楚晴摇着头,恨声道:“偏偏那?日我不?在?家,没将钰钰看住,若是我……”

  多年以?来,悔恨融入了楚晴的?经脉,化作每一滴血液,流淌全身。

  可说再多的?“当初如?若”,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我可以?帮你寻女。”

  一直沉默的?许君赫在?这时候开口,将楚晴的?细微的?哭声打断,“皇家人手遍布天下,你只要还记着她的?外貌特征,找到她就不?算难事?。”

  “太孙殿下当真愿意?帮我?!”楚晴听?闻大?惊,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表达,“可、可……”

  “若她活着,就能找到。”许君赫声音平稳有力,像是某种令人信服的?承诺。

  楚晴当即跪下来,用力地往地上磕头,“谢殿下,倘若真的?能找到钰钰,此生让我再见她一面,余生便做牛做马报答殿下。”

  纪云蘅赶忙去将她扶起来,见她哭得双眼通红情?绪激动,便与许君赫说了一声,将楚晴扶出了寝宫。

  楚晴自觉在?孩子面前失态,擦了眼泪后与纪云蘅道别,想要先回?山下将豆花店的?事?给处理?了,再来山上为皇太孙效力。

  纪云蘅目送她远去,揣着手站在?檐下发呆。

  山上的?树都是高大?的?松树,便是到了如?此寒冷的?时候也没有凋零,前两日下的?雪覆在?上面,染出星星点点的?白色。

  纪云蘅哈出一口白白的?热气,感受到迎面吹来的?风刺骨冰凉。

  也是在?此时,她的?神?色收敛了,眉眼间才露出了些许疲惫。

  黝黑水润的?眸中沉淀着不?明显的?难过?,整个人气息都消沉颓靡,眺望着远方的?长松,安静却也哀伤。

  她静静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双手完全冰凉,鼻尖也冻得通红。

  “纪姑娘,外头冷,进去坐着吧。”太监上前来轻声劝慰。

  纪云蘅点了下头,转头进了寝宫。

  她脱了鞋子,踩上柔软的?绒毯,穿过?气派的?前堂,脚步从慢到快。

  宫灯长明,光影摇曳,纪云蘅的?身影被照在?宽敞高大?的?墙壁上。

  待跨进了寝殿的?门槛,她提着裙摆的?脚步又变成了小跑,速度并不?快,但稍显密集的?脚步发出了一连串的?闷响。

  穿过?几重厚厚的?帷幕,她扬声唤道:“良学,我回?来了!”

  天色阴沉,殿中点了许多盏灯,照得寝殿金碧辉煌。

  许君赫坐在?软椅上,微微低着头,眉眼背着光沉入了暗色中,晦暗不?明。

  仿佛在?纪云蘅离开之后,他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没有动弹。

  听?到她小跑的?脚步声近了,又听?见她微微往上扬的?声音,许君赫才将头抬起来,朝着她的?方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别跑那?么急,当心摔倒。”

  “摔倒了再爬起来就是,反正良学的?寝殿里都是厚厚的?毯子,摔着不?痛。”纪云蘅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暖炉的?边上,让暖炉散发的?热意?烘烤被寒风吹透的?衣衫。

  许君赫没有应答,寝殿又陷入寂静。

  纪云蘅搓了搓手,转头说:“你知道吗?泠州的?雪会越下越大?,等到腊月中旬时,天上就会下暴雪,京城会下雪吗?”

  “也会。”许君赫说:“但要等到腊月才会下雪。”

  “京城会下多大?的?雪?”纪云蘅伸手比画,“我们这里的?雪下得最大?的?时候,连着下三天三夜,出门时雪有这么厚。”

  说完,她又想起许君赫看不?见,便改口道:“可以?把我的?小腿淹没。”

  许君赫回?答,“京城没有那?么大?的?雪,为了保证出行通畅,通常雪一停就会有人将街道上的?雪尽快清理?,所以?我从未见过?深及膝盖的?雪。”

  “那?你今年还会回?京城吗?”纪云蘅雀跃道:“如?若不?回?的?话,等你眼睛好了,我们就可以?去堆雪人,用雪建造出各种各样的?东西,虽然冻手,但是很有趣。”

  许君赫这次却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沉默了许久,才唤道:“纪云蘅。”

  “嗯?”纪云蘅应道。

  许君赫慢声说:“不?必在?我面前故作开怀。”

  纪云蘅顿了顿,“我没有。”

  “我没事?。”许君赫道:“还没到寻死觅活的?地步,你别怕。”

  “是吗?”纪云蘅转头看向许君赫。

  她与许君赫之间相隔十来步,能够将他脸上的?表情?看个清楚,眉眼轮廓尽收眼底,“可是良学,你知道吗?在?你不?说话的?时候,你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许君赫下意?识想要反驳,“怎么会?”

  “你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但是我能看见。”纪云蘅垂下双手,呆呆地站着,那?双认真观察世界的?眼睛在?观察许君赫的?时候尤为仔细。

  她看见许君赫那?平静的?眉眼中,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哀伤。

  那?日打伞上山,行过?烧焦的?土地,纪云蘅在?屋前看见了殷琅的?尸身。

  昔日笑眯眯对着她说话的?殷大?人,夸奖她聪明伶俐的?殷大?人,细心扶着她下马车的?殷大?人,却头发散乱,身着血色染红的?中衣躺在?地上。

  纪云蘅当场泪流不?止,心中却也明白,最受伤之人不?是与殷琅萍水相逢的?她,而是自幼相伴,一同?长大?的?许君赫。

  纪云蘅既扶起了许君赫,就不?想再让他跌倒,便用自己笨拙的?方法,在?情?绪上宽慰许君赫。

  显然她失败了,被看穿了。

  许君赫仿佛是疲惫了,将身体往后靠,拍拍身边的?位置,说:“你坐过?来,我跟你说说话。”

  纪云蘅慢步走过?去,沉默地坐在?他身边,被暖炉烘烤得暖洋洋的?衣袖落在?了许君赫的?手背上。

  他反手摸了摸,然后将温暖攥在?了手心里。

  少顷,他缓慢开口,“我自小养在?皇宫里,皇爷爷既是我的?长辈,也是我的?老师。”

  “他教我的?第一堂课,便是弑母。”

第48章

  “我的爹娘自幼相伴长大,伉俪情深。父亲遇难后,我?娘就患了大病,时而疯癫时而清醒,渐渐不认识其他人,甚至连我?都遗忘。她总是唤着我爹的表字,哭着别人他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回来?。”许君赫说起这些不愿回忆的旧事时,语气很平静,听不出波澜,“那年我?才三岁,我娘不知听信了谁的谗言,认为是我?命中带煞,克死了她?的丈夫,为此她?痛苦万分?,差点将我捂死。”

  纪云蘅小声地抽了一口气,尽管他语气毫无起伏,可这话听在耳朵里也极是让人心惊肉跳。

  许君赫道:“幸而下人察觉及时将我救了出来,皇爷爷得知此事后,当日?就将我?接进皇宫里,直至我?七岁前,都没再见过她。七岁那年我得了储君的册封,才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见我?娘。”

  年岁隔得久了,许君赫几乎都要忘记那个在册封大典上雍容万千的太子妃。

  那时她?不知吃了什么药,维持了很长时间的安静状态,册封典礼结束后,许君赫避开了一众想向他贺喜的大臣,小跑着在人群中追寻她?的背影。

  他记得自?己跑了很久,气喘吁吁地追上母亲时,伸手拽着她?的衣袖累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然?而她?却?只是转头,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淡声问他是哪家的孩子。

  太子妃被人扶走许久后,许君赫都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没动弹。

  他是个有?娘的孩子,可是他娘却?已经忘记了他是谁。

  其后许君赫向皇帝提出请求,想让母亲暂时留在皇宫中。

  圣旨下达之后,许君赫隔三岔五就去看她?,尝试跟她?交流,告诉她?自?己的身?份。

  后来?有?一回,正撞上太子妃发病之时,疯癫得砸了殿里所有?东西,也想起了他是谁。她?指着许君赫大骂,说他是克父的凶煞之人,本命该早夭,却?与父亲换命,于是父亲死了,他活了下来?。

  许君赫不知道这说法从何而来?,但被亲生母亲指着鼻子喊着去死的时候,他伤心地跑出了寝宫。

  也是那日?瓢泼大雨,许君赫跑了一路,甩开身?后跟着的下人,独自?站在御花园里淋雨。

  跟了一路的殷琅走上前来?,为他撑了一把伞。

  殷琅比他大两岁,但过着常年被欺压的日?子,他瘦得几乎皮包骨,身?材也矮小,举着伞颇为费力。

  许君赫转头看他时,他就尽力挤出了一个笑,那脸上不知道是被谁打得乌青,笑容就显得尤其难看。他说:“殿下,当心淋坏身?子。”

  许君赫心情烦闷,正好来?了个能说话的人,他便道:“我?娘不认识我?了。”

  殷琅就说:“那殿下还是幸运的呢,奴才的爹娘早就死了,进了宫才有?口饭吃。”

  年幼的许君赫顿时心生怜悯,将他收在宫里伺候。

  后来?殷琅搬进东宫,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洒扫太监,但再没有?人能够欺辱打骂他,也能在冬天领厚实漂亮的冬衣,吃上暖和的食物。

  太子妃在东宫住了下来?,许君赫每日?下了学都会去看她?一眼,有?时被她?骂了自?然?要生气,但隔了四五日?,还是会再去。

  殷琅也安心地在许君赫的寝宫前扫地,只等着许君赫早课出门,下学归来?时躬身?道一句“恭送殿下”,“恭迎殿下”。

  如此相安无事两年,许君赫长至九岁。

  那日?他去看母亲,却?发现母亲梳着整齐的发髻,穿着华服与下人说笑。

  他原本不敢靠得太近,站在树后看着,却?不料太子妃一个不经意的转头发现了他。

  她?没有?像往日?那样冷漠,或是疯癫,而是冲他招手,唤道:“赫儿,过来?。”

  那是许君赫第一次听到母亲亲昵的呼唤,他紧张得手脚都不知怎么摆,走到太子妃面前。

  她?将宫人屏退,拉着许君赫的手左看右看,笑着说他长大了,眉眼间也有?了太子的模样。

  许君赫乖顺地站在原地,被她?捏捏手臂,又摸摸头,这是生平从未有?过的体验,也是他一直渴望的情感。

  太子妃起身?去内殿拿了糕点来?,说要喂他。

  从小到大,凡是许君赫要入口的东西,都要被宫人仔仔细细查验,确保安全之后才能吃。

  可许君赫看着面前温柔的娘亲捏着糕点递到他嘴边,却?没有?传唤宫人进来?查验,而是张口吃下了记事起,母亲喂的第一口东西。

  也正是这个东西,险些要了他的命。

  “我?从未怪过我?娘。”许君赫淡声说:“她?只是生病了。身?边的老?宫人都说,我?娘曾经是个温婉善良的人,连看见路边有?人打狗都派人去阻止,更不会主动伤害任何人。她?喂我?的那口撒了毒的糕点,是别人想利用她?的病,借她?之手杀了我?,我?都知道。”

  “但是皇爷爷得知此事后,不仅将东宫的太监全部处死,还将我?娘关入了荒院之中。”

  殷琅就是那次事件里唯一活下来?的太监,因为是他发现了许君赫中毒,并将许君赫一路背去了太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