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樱
“你……你要做什么?!”他喝问道,但声线竟然有点发颤。
谢琇:“……”
要命了,他还带颤音,就恍若一头撞进猎人网中的幼鹿一般,又是因为紧张和恐惧而轻颤、又要强打起精神来威吓对手,以找出一条脱逃的路径……
哎,真香。
要不是她正义值爆表的话,月黑风高夜,红烛昏罗帐,正是犯罪的好时候。
她在内心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脸上却无懈可击地摆出“长宜公主”那副馋他身子的表情来,笑眯眯地说道:“你说……我能做什么?”
姜云镜:!
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那个问题几乎原样又抛了回来。可是他闻言,身躯却是猛烈地一颤。
他下意识拉紧自己中衣的前襟。但夜间风凉,中衣面料单薄,那股寒凉之意竟是透过衣料,侵体而入。
四年了。他一直不能适应这里的生活,一直不能适应她这样几欲噬人的直勾勾眼神。
公主与他年龄相仿,身体年轻而鲜活,肌肤温软滑腻,富有弹性,本应是美妙的体验,但每一次她召他入内,他只觉得自己是被一条冰冷的长蛇缠紧,缠得他几欲窒息。
而且公主的花样也极多。有一回他闭目僵硬如同一截木头,公主便喝令他背书,自己则提笔研墨,要将他背诵的圣贤书段落,写在他的身上。
他当时惊骇欲死,只觉自己岂能如此亵渎圣贤书?!左思右想之下,只得依着公主的新命令,背诵一些情诗艳曲,再咬牙容忍公主提笔将那些荒唐的文字一行行写到他身上,他的后背上——
那是他永远忘不掉的屈辱。
他还记得,当时他又惊又怒,出了一身冷汗,公主还叱骂他为何汗出如浆,害得她写下的字迹都糊了,并且命人打了水来,绞了帕子,全盘擦净重写,让他将这般羞辱从头又承受了一遍。
而长宜公主呢,她只是俏笑着,趴在他的背上,上好的湖笔墨毫拖过他露出的肌肤,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着:
“……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留连时有限,缱绻意难终。”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姜云镜至今还记得那一笔笔落在他背后的触感,有点痒意,又仿佛一刀刀击溃他的尊严与骄傲,在他心上一点点剜得血肉模糊;他无声地闭上了双眼,把脸埋进臂弯之中,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刺破了掌心。
他明明背诵的诗也不是这个。但公主偏要写这种滥词艳调,一边写还一边笑着一句句念出来,到了最后笑得颠三倒四,手上也没了力气,笔锋拖过他后背的肌肤表面,那么轻,好似完全没有着力;但墨汁已迅速渗进了他的肌理之中,因此那一首艳诗在他后背上呆了好几天,任他怎么清洗也无法完全洗去……
他将手攥紧成拳,微阖双目,听着她曼声道:“你且上前来。”
对……他不想再忍了!就是今朝,他必须——
他捏紧衣袖,无比艰难地移动双腿,勉强挪到榻旁。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榻上横陈的贵女,看着她漫不经心地一腿屈起、一腿伸展,一只手托着头、另一只手则放于膝上,一下下有节奏地轻敲;就仿若是在给什么歌谣打拍子似的——
就像那一晚一样……就像当时她执着笔,带笑吟着“眉黛羞偏聚,唇朱暖更融。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一样!
她把那些女子的娇态,把描写那些痴态娇姿的艳诗,都写在了他的身上!墨迹深入肌理,即使他用力搓破了肌肤,也不能完全除去那些笔划字迹——
他的右手突然一抖。
他松开了捏住衣袖的手指,不知何时,一柄闪着冷光的匕首已出现在他手中!
他紧盯榻上仿佛半睡半醒间、正在膝上敲着拍子的年轻女郎,一霎都未停顿,狠狠刺下!
电光石火之间,那柄短匕的刃尖已抵达了女郎的胸口位置。
仿佛下一刻,锋利的刃尖就会刺破她富有弹性的肌肤,划开血肉,直抵心脏——
但就在那一刻,几乎已经半阖上双眼的、懒洋洋的女郎,忽而双目大睁。
她略一侧身,原本撑在颊侧的右手抬臂一格,就将姜云镜的那只握紧利器的右手格开——她右侧的小臂刚好从下至上,挡在他的腕间,顶开了他落下的手。
下一刻,她翻身而起,左手五指合拢为掌,一掌劈在他持刀的右手腕上,似乎落点把握得刚刚好,正好劈在了麻筋之上,他的半条手臂都陡然一麻,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开,那柄匕首“铛啷啷”掉落于地。
紧接着,她的右手一翻,正好反手擒住他那只已经失掉了武器的手。
匕首落于地上,发出的撞击声渐渐消弭。室内又重新只余一室寂静。
唯有墙角的长脚仙鹤香炉之中还有一丝余火闷烧,自鹤嘴中袅袅逸出一点暗香。
第147章 【第三个世界西洲曲】45
那种略显甜腻的香气是长宜公主喜欢的, 谢琇自己还是更偏好清冷一点的香味。木香,果香,只要是清冷些的,足够提神醒脑的, 都可以。
但现在她必须燃着这种令人头脑发晕的香料——卧底生涯真是太不易了。
谢琇抬眼, 目光与姜云镜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
姜小公子一张脸已经发白, 腕间酸麻中还带着一点疼痛,匕首已为她击落,没了利器、自己行刺的目的也已被她识破,连后路也断了。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行到了悬崖边上的死路,他刚刚那一瞬间的惊慌已经消弭了, 反而平静下来,垂着视线,望着从榻上已经坐起来的那位贵女。
“行刺?”她的声音依然带着那种少女一般的娇柔蛮横之意,还有几分仿佛不切实际的天真;那是她天生的声线。
“云镜, 你这是为何?”
姜云镜深吸一口气。
家人离散,父母重病, 家财散尽, 妹妹沦为妾室……就这样,她还敢天真地问他, 为何行刺?!
就这样吧。他活够了。
像这种家奴一般的生活……被任意磋磨蹂/躏的生活, 他已经忍耐得够了。
原本他还有一线微薄的期望,希望自己有一天能重见天日, 走出这座公主府,回家去与家人团聚;即使无法再科考, 但依靠自己多年寒窗苦读积累下来的学识,在家乡——或者, 他名声坏了的话,就一家子搬到别处去——开个学塾,教教小孩子,也算是有所寄托。
但是……但是——!
他死死盯着她,眼眶渐渐地红了。他紧抿着唇,愤恨的泪水涌了上来。
“我不信你不知道我家中为了寻我,都发生了什么……既是已经被你祸害到这般地步,我又有何惧?!”
他这么说着,悲愤交加,眼泪竟从两颊直直落了下来,在他俊秀白皙的面容上划出两条湿痕。
她紧攫住他那只曾经手持利器的右手。他挣脱不得,觉得她的力气简直大得匪夷所思。但转念一想,他手无缚鸡之力,被关在这府邸中豢养了四年,更不似她还能时常出府跑马行猎,从体能这一方面来说,比不过她也是很自然之事。
他的人生已经到了绝路。他反而平静下来,只是悲愤的眼泪止不住地一连串滑落下来。而他现在是身躯微微前倾、单膝跪在软榻上,她正好在他下方,单手握住他的手腕,让他连后退也不可得;因此他的眼泪就那么一路上毫无滞碍地落到了她的衣襟上,在轻薄的面料上洇开了一小片痕迹。
这种进退不得的状态让他羞愤难当,他的嘴唇颤抖着,迎视着她平静的眼神和面容,愈发感到无法自处。
“……人之生也,与忧俱生……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他喃喃道。
谢琇:“……”
够了,再说下去,她就活生生变身魔教教主,把人家好好的小书生给逼死了。
她轻咳一声,目色一厉。
“姜小公子,你且再看看,我是谁?”
她换回了自己原本的声线,在满屋几欲令人晕迷的甜香之中,那一把清亮的声音如同一捧清水猛然泼上火堆,哧的一声,将几近崩溃疯狂的姜云镜蓦地从之前那种执拗扭曲的绝境之中拉了出来。
他茫然地愣了一愣。
耳朵里钻入的声音不容错辨,绝不是长宜公主的声音。他也了解长宜公主,那种娇嫩天真如同少女一般的音色,是不可能再变成面前这位贵女如今所发出的清亮声线的。
可是……怎么回事?她明明长着一张和长宜公主一模一样的脸……
他迷惘不解,茫然而徒劳地睁大了眼睛,悲愤的眼泪都被吓了回去。
他的右腕还被她的左手牢牢捏着,于是他下意识徒劳地动了动右手的五根手指。
结果她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姜云镜:“……”
不知为何,一股新的羞恼在他胸中涌了上来。可是这股新的羞恼并不能使他想不要命地再度刺杀她,而是让他不由自主地忿忿瞪了她一眼。
然后,他就看到她笑着说:“嘘——别挣扎。”
姜云镜:……?!
长宜公主曾经不止一次对他说过这句话。
当她把那首艳诗一字字写在他后背上的时候,当她命人用绸带把他的双手牢牢缚住的时候,当他终于得知了家人这些年来的遭遇、气愤地冲去质问她,她却满不在乎的时候——
他又气又恨,火遮了眼,伸出双手去就想要扼住她的咽喉。但长宜公主是何等人物,身旁嬷嬷仆妇甚至是会点功夫的武婢都一拥而上,还有人飞快地去叫护卫,不多时就把他双臂擒住,强压着他,让他跪在原地。
当时,长宜公主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所不同的是,那一次她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声音里那股调笑的意味已经消失了,只有某种冰冷感,那一把曾经娇滴滴的声音在屋中回荡。
“别挣扎,姜云镜。因为你挣扎也没有用。”
姜云镜现在听到了一模一样的话。
但虽然说着话的面容还是那个样子,然而声线却不同了。
语气也不同。
她是带着笑说出这几个字的。
……并且,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的左手依然牢牢攥住他的右腕,攥得他整条手臂都隐隐作痛;然而她的右手却抬了起来,直接摸到了她自己的脸上,她的鬓角,她的颊侧与耳后——
她就这样在那些地方摸索了一阵子,忽而眼睛一亮,笑道:“啊,有了,就是在这里。”
姜云镜:??
然后,他就看到她的纤指弯曲起来,在某一处捻动了几下,再以指尖捏住那里,缓缓往上提起——
姜云镜:!!!
这位“长宜公主”,竟然生生地从自己脸上,揭下了一张皮!
姜云镜差一点失声大叫出来,在那张皮被提起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就猛地闭上了眼睛。
他听见那个清亮的声音轻声笑了起来。
“怎么?怕了吗?”她问。
虽然是有些挑衅的言辞,但她的语气却极为温和从容,带着几分感到有趣的意味。
姜小公子年轻受不得激,猛地睁开眼睛。
在他睁开眼睛的同时就意识到自己的不智——万一映入眼帘的是一副血淋淋的面容可怎么办!这个女人可是生生从自己脸上揭掉了一张皮!
……然而映入他眼帘的,却是另一番景况。
确切地说,是另一张面容。
那位声线清亮的小娘子,依然坐在榻上,直起背脊,微微仰头望着他。她的眼神明亮,五官秀丽,带着一种令人情不自禁想要亲近与信服的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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