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樱
“奈何后来战乱纷起,末帝被杀,那枚‘问道于天’私印落入他人之手,四壁上的藏宝图也被磨去三张……”
“最后,不知为何,那枚私印终究是没有流落出京,而是留在了宫里。”
他的声音里逐渐带上了一丝讽刺的笑意。
“然而,四去其三的藏宝图,还能成什么事呢?”
纪折梅终于出声问道:“是啊,藏宝图四去其三,你还偷盗这枚私印有什么用呢?”
陆饮冰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
“后来,不知为何,又传出了新的一种说法……”
“……那就是,这枚私印当初除了刻下藏宝图之外,还是‘进入末帝秘藏之处的开门钥匙’。”
“而藏宝图被人磨去其中三张之前,磨掉图案之人也并未打算让‘末帝秘藏’永远不见天日,而是将上面的藏宝图失落的部分,绘成了一张新的图画……”
宋槿月听得入神,忍不住脱口问道:“那幅画……也存于宫中吗?”
陆饮冰失笑,道:“怎么可能。”
宋槿月一愣。
“难道是……流落民间了吗?!”
陆饮冰还没有说话,纪折梅忽然“砰”地一声,拍案而起。
“原来如此……我懂了。”她喃喃道,目中光芒由暗及明,最后猛然一抬头,竟然绽放出某种令人不可逼视的冷光。
“多谢陆少侠。”她竟然抬手向着陆饮冰一拱手,是个标准的江湖儿女致意的手势。
“我承了陆少侠这个情。待我回府将一切理顺,必将再回来找陆少侠回报这场大情面。”她郑重其事地说道。
陆饮冰抬眼望着她,半晌之后,忽而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他散漫地朝着纪折梅随意地摆了摆手,道:“那就要快。我可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呆太久的。”
纪折梅咧了一下嘴,但很难得地,她居然没有笑得出来。
宋槿月呆呆地注视着他们两人,恍惚间觉得自己可能是知道了什么非常不得了的事情,又不知道这件事终将把他们都带向何方。
在纪折梅走后,陆饮冰还端坐在桌旁,似是陷入了深思。
宋槿月不敢出声,只能也一直陪坐在旁。
不知过了多久,陆饮冰忽而嗤地一声哂笑,蓦地站起身来,对宋槿月说道:“宋姑娘这几日且在此处好好休息。我便先走了,待有事时,会再回来。”
宋槿月不由得也跟着站起身来,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今夜她所听到的事情,远远超出了她的想像。
方才,她注视着侃侃而谈的陆饮冰,以及仿若了然于胸的纪折梅,却只感到自己一头雾水,仿佛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懂。
这种感觉实在糟糕。
就好像她忽然明白了,为何师兄不会青睐于她。
……在命运与秘密掀起的巨浪之中也要砥砺前行的海鹰,谁会看上只会在阳光与花圃之中跳跃戏耍的白鸽呢?
陆饮冰走到了房门口,轻轻打开了房门,走了出去,又回手近似无声地替她把房门好好地关上了。
宋槿月不由得跟着他的动作望过去。
这个过程之中,她的目光偶尔扫过了墙面,忽然一顿。
她抬手点燃了刚刚已熄灭的烛灯,拿着灯走到墙边,微微抬高了手,用烛光照着墙上悬挂的一幅装饰用的画作。
这间上房的装潢自然也是别有一番风格的,一应物事都能满足上房应有的档次。这幅画作虽不是名家之作,可也自有一番意境。
画上画着暮色苍茫的原野,远方是雪山,近处是一树红梅,有一俊秀郎君,身姿翩然,袍袖飞扬,在树下一地白雪之中舞剑;而在他的头顶,天空里仿若有两只大雁,在成双成对地盘旋飞翔。
一旁的题字竟是半阙词作,宋槿月品味再三,鼻尖一酸,眼眶中涌出泪意,一时竟是痴了。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第180章 【第三个世界西洲曲】78
盛应弦盘膝坐在刑部大牢的牢房之中。
虽然郑啸并不可能刻意为难他, 甚至在自己的权限范围之内还竭力为他安排了尽可能好一点的环境,但刑部大牢本就不是为了让人舒适度日才建造的,因此盛应弦所居的这间牢房,亦是阴暗湿冷, 令人不适。
幸好他身强体壮, 还能坚持。
他仰靠在床板上, 身下是厚厚的稻草和垫褥。这已经是郑尚书的格外优待了。
他单手屈起,枕于脑后,很难得地带着一点心不在焉地,回想着迄今为止发生的一些事情。
他虽然正直,但也不是不通转圜之辈。当初要一意担下责任、自己进刑部大牢, 也是种种权衡考量之下,不得已的结果。
他确实事先没有想到过那位曾经在仙客镇救下小师妹的少侠陆饮冰,会去偷盗那枚私印。因此,陆饮冰登门拜访时, 他出于做师兄的应当照顾师妹、作为长辈应当好好感谢师妹恩人的一点想法,招待了陆饮冰, 请他在府中吃了一顿晚膳, 仅此而已。
……谁能知道次日晚上陆饮冰就去盗印了呢?
后来查案查到了自己头上,他一开始也有些错愕。但他自己不下狱的话, 刑部就要捉拿当时也在场的小师妹。
而且, 假若真的一定要有一个人下狱才能暂时平息外头纷纷扰扰的风波的话,那么他的分量可比小师妹重多了。
小师妹白受一顿牢狱之灾, 说不定最后幕后之人还是会把矛头指向他——毕竟用师兄师妹这种关系把他牵拖进来,也不费什么劲。
那么他何不一开始就主动低一下头呢。
而且, 他若坚持拒不配合的话,为了避嫌起见, 整个云川卫就得退出调查,无权再办这个案子。到时候,郑大人在刑部独木难支,各方有心人想要插手就更加容易了。
他不是不知道,郑大人素来铁骨铮铮,立身持正,奈何夫人乃是张皇后表妹,天生就被划分了派系。之前郑大人已经遇袭过一次,如今“秋狩阅兵”又近在眼前,杜贵妃的亲兄长定北将军杜永炽麾下的北大营以皇帝每回必定亲至的这次秋阅为名,开拔至京城外五十里扎营,若是云川卫再被整个排除在外的话,形势对他们——亦是对郑尚书本人——就太不利了。
所以他以退为进,毅然决然地在其他势力还没来得及逼迫皇上让云川卫退出调查之前,自请入狱。这些日子以来,即使他人在大牢里,但收到的各方消息、各种调查进展却并不少。郑尚书也经常过来与他谈话,一起分析各种线索。并且因为这里是刑部大牢,不必担心隔墙有耳,反而说话还能更放得开一些。
但是,郑尚书昨日给他带来的一个消息,却很难得地让他微微提起了心来。
郑尚书说,他的父亲盛侍郎,向皇上进献了一轴古卷。
啊,这个盛应弦知道。
上次小折梅来探监的时候就说过,那是她陪嫁的一轴古卷,名为“长安绘卷”。他父亲深信其中藏着什么求仙问道、延年益寿之术,说是只要进献给皇上的话,圣心大悦,就必定能够下旨特赦盛应弦。
盛应弦当时就觉得有点不对,但他如今在刑部大牢里,也说不出什么来。
他既说服不了父亲不要盲目迷信,也说服不了皇上不要相信那些长生不老的鬼话。
但后来,父亲献上了那轴古卷,皇上那边却一直没有传来什么动静。既不像是父亲所预料的那般圣心大悦、下旨放归盛六郎,也没有像盛应弦自己所预料的那样信以为真、在宫里修炼起来。
盛应弦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松一口气。
但昨日郑大人来看他,却说“之前那轴古卷中的玄机无人能够解读,令尊走投无路,急于救你出去,就先行献上了古卷,却没能让圣心开怀;但前几日令尊忽而又上了一道密折,传闻其中有那轴古卷的正确解读方法,如今我听闻皇上龙心大悦,这一两日必定会将你释放出去,还会令你戴罪立功,继续负责此案”。
盛应弦:……?
父亲什么时候突然灵光起来,忽得了什么古卷的正确解读方法?
他想不明白,但他也期望着赶快出去,这样才能在外面竭尽全力调查此案,好早日平定水面下已是暗潮汹涌的中京。
他这么想着,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人的脚步声。
踢踏,踢踏,踢踏……
不止一人。
他倏然翻身坐起。
然后看清了从甬道上走过来的,除了狱卒之外,居然还有郑大人。
郑大人满脸激动,到了他的牢房之前,还没等狱卒开锁,就扬声道:“如惊!皇上隆恩浩荡,额外降旨命你戴罪立功!即日起将你释放!”
盛应弦:!
他的心头亦是一阵激荡。
还好……皇上是相信他的。
不管父亲拿出了什么作为交换,皇上终究没有对他们父子产生提防与怀疑。
肯叫他再来负责此事,就充分说明了,皇上还是肯定他的忠诚与能力的。
他一阵欣喜,大步流星跟着郑尚书往外走。郑尚书一路走,一路对他说着:“皇上对如今案情的进展不甚满意,曾言‘此间事若无六郎,如白鹤失其翼,猫去鼠患生矣’——”
盛应弦:“……天恩浩荡,如惊愧不敢当。”
他只得停下来,露出感激的神色,朝着天空拱一拱手。
因为即使是出自于旁人的转述,毕竟这种来自于皇帝的盛赞做不得假,传出去也是对他名声的再一次肯定,无形之中还会洗白他这次下狱为他的声名带来的负面影响。
那些意图抹黑云川卫指挥使的人,想必这一次又要失望了吧。
下了刑部大狱,固然是对盛指挥使的一次重挫,但皇帝回头就说出了这样的夸赞之言,这说明什么?只能说明盛指挥使即使蹲了大牢,依然简在帝心。
郑啸也明白其中缘故,因而一道停下来,也随着他向着天空拱了拱手,方继续说道:“但皇上也说了,案情久无进展,圣心如烹如煎。那枚私印仍然没有寻回,皇上若给你一月之时间,可否限期破案?”
盛应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停顿了半晌。
秋阅就在一个月之后,皇上这是想先完成了这项每五年一次的大活动,再来全力关注此事吧。而且皇上应该也知道,这桩案子办到如今,其中利害关系错综复杂,已经不是几天之内就能理清的了。因此给出一月之期,只怕寻回私印容易,要同时控制住各方势力不要蠢蠢欲动,却是难上加难。
但盛应弦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皇上既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一步,他接不接受,又有什么区别?说“不能”,除了一个抗旨不遵的恶名之外,还能得到什么?
不如说“是”,然后全力以赴。这样的话将来万一需要做什么更大的动作或铺排,也能以此为理由强压着下边的人接受。
看到他点头,郑尚书并没有如释重负,而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
“如惊,”他说,“此事关系甚巨,或能左右大虞之未来……你可准备好了?”
盛应弦沉默无语。天光从附近的一扇天窗之中落下来,投在他们两人前方的一截甬道上。
黑暗的甬道上,只有那一小段是光亮的。他们脚下踩着的,依然是一片黑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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