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樱
薛三郎听到她温声说:“三郎君若是累了,可以先睡。今晚就由我来守夜。”
薛三郎还想推辞几句。
结果她笑道:“负伤之人理应得到优待,毕竟你是刚刚才拼了命啊。”
薛三郎猛地一怔。
他从未这么想过。也从来都没有人这么对他说过。
他拼命办差,自然时常会有负伤的时候。他能够自己裹伤的时候不会假手于人,重伤到了自己裹伤不便的时候,可能下属也会代劳;但他们最多只会挑起大拇指说“大人真英雄,真汉子”,却没有人温言说“你已经拼了命,理应得到一切的优待”。
现在回想起来,他的生命中,只有短短的那么一段时间,没有受过什么伤,过得很是快活。
……或许是因为,那一段短暂的时光里,总有一个人愿意替他去冲锋陷阵,把他珍重和保护得很好吧。
一思及此,他的心头涌起了一股不散的惆怅。
薛三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醒过来的时候,他感到火堆已经熄灭了,因为那种火焰舔上木柴发出的毕毕剥剥声已经消失了。
他侧耳聆听了一阵子,意识到那位定云道长似乎也在睡觉,还没有醒。
因为距离他不远之处,有一道略沉的鼻息,一呼一吸,极有规律。
薛三郎本想站起来活动活动,这一下却不敢行动了,生怕自己视力不便,胡乱走动的话万一碰到那位道长就糟了,只好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可是躺久了骨头和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他试着换个姿势,却忘记了自己侧腰上还有一道伤口,一下子牵扯到了,实在太痛,他忍不住从喉间吭地一下,发出一声疼痛的鼻音。
紧接着,他就听到不远处的她有了动静。
她在几息之后就扬起了声音,声线里还带着浓重的睡意的余波。
“薛三郎君?你怎么了?”
薛三郎咬牙忍过那一波疼痛,才沉声道:“无事。……不小心牵动了一下伤口。”
她“啊呀”了一声,急忙坐直,道:“没有再崩开吧?”
薛三郎摸了摸,感觉似乎还好,便道:“应该没有……”
结果身边有一阵微风拂面,是她走过来时带起的微小气流。
“我看看。”她道。
薛三郎十分尴尬,下意识用手又拽了拽身上那件不合身的道袍,说:“在下已确认了,真的没有……”
“哦。”她好像也突然察觉到了他的尴尬,立刻转身走开。不多时,她又回来了,将一叠衣服放在他的头边,道:“你的衣服已经烤干啦。我出去找水洗漱一下,你身上也该换个药了。”
薛三郎抿唇应下,听着她走了出去,这才摸索着起身,一点点解开身上的布条。
……其实还是扯裂了一点,不过幸好没有影响到裹伤的布条,还可以重复利用。
他在那一叠衣物旁边还摸到了金创药瓶子,心中一叹。
这位女冠,真的心细如发……而且还处事从容,不管什么样的场面都能十分自然地应对过去。
此人绝非池中物矣。
但他现在双目全盲,不得不仰赖于她的照顾,倒是不好打探一二。
待得她过一阵子回来了,还递给他水囊和烤馍片,他还是问了一句:“此地……距离京城还有多远?”
那女冠道:“大约还有一百多里。”
薛三郎思忖着,这个距离正是不远不近,应当还是太平府地界,但也不知此地距离哪座城镇较近。
更何况,刑部在京城之外可没有分舵,也没有分号,到各地办案都还要依赖当地的衙门、官吏和捕快。现在送信到附近的城镇衙门,说不定也不比直接回京来得快。
若是自己没有视力不便的问题,只有那些外伤是难不倒他的,自当直接回京。可眼下却是让他举棋不定起来。
这位女冠是山上道观里的人,又是女子,拿钱请她帮忙雇一辆马车回京,或许是个办法,但马车走不快,他路上至少还要颠簸两天,视力不便的情况下,万一那些黑衣人再至,他未必还能保有之前的敏锐度和洞察力,而且他战斗力也要减半。
但请她替他送信回京,好像也不太妥当。
人家好好一位女冠,在山上道观里清修,和他素昧平生,就要劳她跑这么一趟京城,也着实辛苦。
……可若是在这山上藏好,等属下来救呢?
他一想到昨天已全数折在半路上的那十几位下属,内心就涌起了一阵悲痛与怒火。
对方来者不善,根本就是想把他截杀在京城之外!
他已不惜此身,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已查到的线索不过是冰山一角。若不能将那些人一网打尽的话,长此以往,朝堂迟早会被他们逐渐侵袭蛀空!
他想得入神,双手紧握成拳,牙咬得格格响。
这时,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其实……我有一个不情之请。”那女冠说道。
薛三郎:……?
他意外地挑起眉,却也很快把自己的思绪暂且抛到了一边,说道:“道长请讲。”
定云道长说:“大人昨日曾说,你是……刑部捕快?”
薛三郎:“……正是。”
定云道长似乎放心似的长长呼出一口气。
“那……我若有恩于你,可否和你换取一点回报?”
薛三郎:?!
他愣了一下,问道:“何种回报?”
定云道长说:“我昨日不是说过,我出生不久,就被抱至山上道观?”
薛三郎:“嗯。”
定云道长:“……事实上,是因为我出生不久,母亲就过世了。”
薛三郎:“呃……请节哀……”
定云道长:“……我怀疑家母死因有疑点。”
薛三郎:!!!
定云道长就像是没有看到他的震惊之色一样,继续道:“因此,我昨日下山采买,买了一些山上道观用不着的东西,就是为了下山做准备。”
薛三郎:“……下山?!”
定云道长说:“是的。我本居京城,只因家母过世、家父后母不慈,才将我形如放逐一般驱逐到山上道观,说我命格大凶,须得清修方可……但我不信。”
薛三郎:“……”
定云道长:“如今我已修习略有小成,道观生活虽然清苦,但家师却颇有神通。道家那些收妖画符的本事,我也学了不少。”
薛三郎:“呃……收妖……画符?!”
他的声音里有一点难以置信,只怕是觉得她学的这点本事,全是招摇撞骗的把戏吧。
谢琇笑了。
第261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6
“你不信?”她眉眼弯弯, 从袖中拈出一张黄符来。
这个世界虽然没有那些仙侠背景,灵气也很匮乏,但道家画符捉妖的设定还是存在的,黄纸与朱砂也不缺。因此她在离开道观之前, 忖度着这世界里的灵气状况, 连夜画了一堆符咒随身带着。
……反正她在这里的人设不就有“道观清修二十年”吗, 会两下子画符之类的神通也很自然,不至于崩了人设。
她在那黄符背面匆匆写了两行字,指尖微微一勾,那黄符便化作一只小鸟,径直扑向薛三郎的面前!
薛三郎虽目不能视, 但小鸟飞来带起的气流改变还是能敏锐察觉到的。他一侧身避过,那只小鸟便扑到了他的左肩上。
那只小鸟一碰到他,就开口言道:“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待好风?”
薛三郎:!
小鸟念完这两句诗, 径直在他肩头一踩,弹跳起来, 化为灰烬。
薛三郎:!!!
谢琇看他露出了震惊到说不出话的神色, 抿唇一笑。
“只是最简单的‘传信符’。”她解释道。
她没说的是,此间道家, 有此神通者也极少,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这些画符的本事和符咒的用法, 在这个世界里压根没有啊。都是她从别处学来的。
当然,选这么几句诗作为范例, 也是她故意的。
“也许你的斑骓马只系在垂杨岸边,那我又能去何处等到送我去与你相会的西南风呢”。
多妙啊, 一语双关,情景通用,简直不能更赞了。
就是谢琇自己,也要佩服一下自己的急智!
但是,薛三郎好似已经完全呆掉了。
谢琇:“……薛三郎君?”
听得她唤他,薛三郎才犹如大梦初醒一般,猛地醒过神来。
“哦……真是、真是奇技!”他言不由衷地夸赞了一句,伸手去肩头摸了摸。
那纸符化作的小鸟自不可能再停留在那里。但薛三郎好似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寸寸地沉凝下来。
最后,他转向谢琇的方向,正色肃颜道:“某有一句话,必须说与道长听。”
谢琇:?
“请大人赐教。”她也拿出郑重的态度,回道。
薛三郎道:“……道长此技神通,但最好……不到紧急关头,莫要再用。京城水深,恐被有心人利用。”
谢琇:“……”
她刚刚还屏息着的一口气忽而松下,呼地一声舒出来,弯眉笑了。
果然,还是那个正义到了极点的人啊。
肯为萍水相逢、甚至连对方的面容都不知道的人这么着想,看到了她神乎其神的绝技,并没有想着要如何利用对方,而是一心先为对方打算……
谢琇道:“承蒙大人为我着想,感佩在心。”
上一篇:福女天降
下一篇:血月诡界,欢迎进入有尸农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