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樱
一个与她本来的声线略有一丝区别、但语气和口吻却十分熟悉的声音,忽然在她脑海里响起来。
谢琇站在洞口,回望着依然浑身湿漉漉地坐在稻草堆里的薛三郎,心尖忽而微微一悸。
……这不就是当年在仙客镇的街头,“谢琼临”郑重其事地说给“薛三郎”听的话吗。
她垂放在身躯两侧的手,手指微微地动了一动,又慢慢攥紧成拳。
……我很快回来。
她无声地对他这样说道,然后一转身,很快地钻出了洞口。
而薛三郎因为视力全失之故,因此并没有看到刚刚“定云道长”在洞口回首伫立的一幕。
他侧耳聆听,直到再也听不见她的脚步声,这才摸索着脱掉湿透的上衣,往旁边一摸,就摸到了那位定云道长体贴地分别放置在那里的金创药瓶子,以及一套尚算干爽的道袍。
他再一摸,甚至还摸到了一团叠得整整齐齐的布条,大约是替他裹伤准备的。
这位女冠怎么出个门采买,连这些都预备着?
薛三郎心头尚有几分疑窦,但他心下也明白,在那女冠出现时,他曾经听见有长剑落地的声音,说明她一开始是持剑而来的。
即使她不是为了杀人或伤人才来,手持武器总是事实。假如她真的对他这个瞎眼之人怀有敌意的话,他当时乍然失去了视力,手中的剑也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去,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是敌不过她的。
但是,她不仅没有对他下手,反而把他带到了山洞里,生起火来,为他找药和干净的衣服,现在还冒着大雨出去觅食了……
若是敌方,不可能还要在杀他之前,对他好这么一遭。
他拔开瓶塞,闻了闻里头的药粉,又摸索着倒出来一点在自己的手背上试试。
……并无异状。
她给的的确是金创药,虽然并不是多好的金创药。
想想也对,这座山上还有一座道观,他之前根本没有想到。想也知道那座道观并不出名,还是坤观,说不定香火也不甚旺盛,自然也买不起什么上好的金创药。
他摸索着给自己上好了药,用布条缠裹了伤处,再披上那件道袍。
女子的道袍虽然宽大,穿在他身上就变成了紧绷,下摆也短了一大截,勉强能够当个长度在大腿处的外衣遮挡一下。
他犹豫了一下,想着自己要不要去火堆旁把湿衣服架起来烤烤,但又担心自己乍然失去视力,还没能完全适应黑暗不能视物的情形,万一踢翻了火堆,反而不妙。
于是他就静坐在那里,一直到外边重新响起轻快的脚步声。
他听见她啪哒啪哒地走回来——那是她脚上的鞋子浸满水后走路时发出的响声。
她好像一阵风似的来到了他的面前,打量了他一下,满意道:“嗯,很好,你给自己上药的手法还不错。”
薛三郎:“……某既然端这个饭碗,便经常会有些出力气打斗之事,这是自然的。”
定云道长好像一愣。
她没有再说别的什么,也没有同情他经常刀光剑影的危险生活,而是从他身旁拿走了湿衣服,道:“我帮你架在火旁烤干!”
她一阵风似的又走掉了。他听到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她在火堆旁摆弄衣服。
过了一会儿,他居然闻到了一点烤肉的香气。
……她还真的弄来了甚么野味?!
直到肉上烤出的油脂掉入火中,火堆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他才听到她的声音。
“幸好今天还采买了调料……不意竟然自己先用上了。”
她的声音永远是快活的,即使在这种困境之下也一样。
他忍不住试探地向她伸出手,手中握着那只金创药的瓶子。
“这个……还给道长。”他笨嘴拙舌道,“多谢。”
她似乎没有听出他的试探,啊了一声,兴高采烈道:“不客气,反正也是从那些黑衣人身上搜刮来的,我是慷他人之慨了。”
听到她这句话,薛三郎的心似乎定了下来。
她又道:“其实那些人身上还有好几个瓶子,但我不太通晓药理,不知道哪一个装的是解药,不敢给你乱用。明天若能下山,我将那些瓶子都给你,你回去找个大夫帮你看看。”
薛三郎干巴巴地说道:“哦……多谢道长相救……”
她噗地一声笑了。
“对了,”她快活地说道,“我们师门也有独门秘方的解毒丹,但我觉得你现下看不见,也不敢吃,我明天也给你留一丸,你去问过了你信任的大夫再服用也可以,很灵的!”
薛三郎:“……”
他对这种自来熟的人真的没辙。
他不擅长应对这种扑面而来的热情。倘若在平时,他还能罩上一层成熟的面具,用成熟的方式应对,不露出什么破绽。
但此时他受了伤,又看不见了,莫名地感觉自己比平时要脆弱许多,像个贝壳都被掀开的河蚌那样,只能硬着头皮用最柔软的内里直接暴露在对方眼下;而那些成熟老练的伪装也统统不见了,再也不能拿出来很好地应对她。
可是他压根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位笑嘻嘻的女冠,正在忍受剧烈的头痛和警报声。
这一次她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来替自己的违规辩解。不过,不就是个违规嘛,她是个大富婆,她罚得起。
薛三郎听那边骤然没有了声音,但烤肉的香气还一直在传过来,她的呼吸声却忽然沉重了一点,以为她生气了。
……或许他还是应该道一声谢?
于是他开口道:“咳……某先谢过道长好意。”
定云道长并未回答。
薛三郎等了几息,不见她说话,愈发觉得可能是自己扭曲了对方的好意,让她顿感一腔同情错付了。
他只好又斟酌了一下,道:“……道长赐药,安敢不从?某先在此谢过了。”
谢琇:“……”
其实她真的只是在对抗头痛和警报发出的噪声而已。
因为她方才只是一说,并没有真的把解毒丹拿出来直接塞进薛三郎口中,所以那阵头痛和警报声折腾了一阵子,也就停止了。
现在她才腾出精力来听听薛三郎的话,一听之下简直是啼笑皆非。
……什么叫“安敢不从”?堂堂七尺男儿,本是正义凛然、通天彻地的好男儿,如今却犹如被女山贼威胁了一样,敢怒而不敢言,还要好声好气地示弱?
这种薛三郎真让人感到颇为新鲜。
第260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5
谢琇弯起眉眼, 将火上烤好的那只野兔撕下兔腿,用油纸垫了,直接递到薛三郎的手里。
“尝尝?”
薛三郎一怔,道了一声谢, 接下那两条兔腿, 小心翼翼地啃了一口。
谢琇看他吃得这么文静, 甚是难得,不由得眉眼弯弯地多看了一会儿。
趁他瞎,多多看他!
否则他复明了以后,大概就不给看了……看了还得想办法解释,为什么她直勾勾地盯着他不放。
谢琇在火堆旁托着腮, 就这么看着薛三郎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把那两条兔腿都啃完了。
她把那张油纸拿回来,将烤好的野兔肉撕成一条条的,每一条上都用削尖的小棍戳好,再拿回去交给他。
薛三郎目不能视, 左手里托着沉甸甸一个油纸包,略微有些犹豫。
谢琇笑了, 道了一声“事急从权, 得罪了”,就毫无预兆地忽然握起他的右手。
薛三郎的右手剧烈颤抖了一下, 连带着身躯都一起抖了一下, 差点把他左手里的那个油纸包抖掉在地上。
谢琇“哎呀”地脱口叫了一声,飞快地出手垫在他的左手底下, 连油纸包带他的左手,一并囫囵个儿地握在自己的掌心。
薛三郎:……!!!
这下子他双手全都受制于这位不按牌理出牌的女冠, 整个人都僵硬了。
谢琇这才意识到,对于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言, 男女有别,即使事急从权,这么毫无预兆地握小手手还是有点太富有冲击力了。
她讪讪地笑了一下,道:“我在兔肉上插了许多签子……怕你看不到,就带你感受一下,莫要摸错了地方,又伤了手……”
说着,她硬着头皮,果真把薛三郎的右手牵过去,握住他的手指,强行让他去摸了摸油纸包里排列整齐的一排签子。
薛三郎:“……”
他看起来很想说一句“这等事叮嘱在下一声即可,不必如此”,但好像又忍住了,只简短地说了一声“有劳道长费心”。
连“某不胜感激”这种套话都没有说。
呀,可能是气得狠了。谢琇心想。
她笑了笑,松开手坐到一旁去,开始处理第二只野兔。
她其实不喜欢吃兔兔,包袱里也带了干粮,但薛三郎一个大男人,只吃一只兔兔说不定也不饱,何况当她找到“谢琇”做好的陷阱的时候,里头就已经有两只野兔了。
抱着一只也是吃,两只也是吃的观点,她这才把两只都一齐带了回来。
反正包袱里有调料,现在不用,难道还要原样带回太傅府给他们添个菜当见面礼吗。
谢琇烤上了第二只野兔,洞中的香气更浓厚了。
她就着这种香气,咔吱咔吱地啃烤馒头片。
薛三郎:“……”
这位道长,怎么吃起东西来动静这么大,像只松鼠。
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暂时也不太适应这种眼前都是黑暗,做什么都很笨拙的生活。
虽然刚刚她突然握住他的手,结结实实地把他吓了一大跳,但不得不说,她的考虑很周到。兔肉撕成条插上签子,让他吃起来毫无滞碍,十分方便。
而且兔肉的确烤得很香。
他吃完之后,居然还有点饥饿。
按理说他负了这么重的伤,除了外伤之外,双眼也看不见了,应该根本吃不下饭才对,但这位女冠把他照顾得实在太好了,他居然一连吃掉了两只野兔。
并且,在两只烤野兔之间,她还体贴地递上一只水囊让他喝水。
别问,问就是外头黑衣人身上找到的。
那群追杀他的黑衣人现在听上去简直像个宝库,身上什么都有。
吃饱喝足,伤势和鏖战带来的疲劳终于一涌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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