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樱
谢璎哇地一声哭起来,哭得涕泣交流,完全没有了任何仪态可言。
谢琇尴尬不已,又觉得有些微妙的汗颜,左右看看,还是站起身来,向着盛应弦福了一礼。
“舍妹妄言,酿下大错,这是我们没有教导好她,万望盛侍郎宽宥。”她低声说。
盛应弦终于肯看过来一眼,但他很明显注意力还是没有分给她,语气也硬梆梆的。
“谢大小姐说笑了。”他冷声道,“京师中如今谁不知谢大小姐前二十年都于道观之中清修,对家中之事无从置喙……令妹之失,自是与谢大小姐无关。”
谢琇:“……”
很好,把她的弦哥气得连旁人的心窝子都敢戳了。
盛六郎一直不是个会迁怒于他人的人,所以他今天难得一见的迁怒方式,她看起来倒是觉得有趣。
他既迁怒于谢二的手足谢大小姐,又要硬梆梆地把谢大小姐从“教妹不严”这桩罪名里摘出去,因为客观来说,谢二被养歪了,和谢大小姐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也不想因此和谢大小姐计较……
即使在盛怒之中,他那种正直的属性还是在执拗地工作呢。多么有趣。
谢琇这么想着,倒是不觉得被盛六郎这么硬梆梆地刺了一句,有什么丢了面子的。
开玩笑,教歪了女儿的应该是谢太傅吧!他自己都不觉得丢人,她为什么要替他们尴尬?
她于是不再向盛应弦道歉,而是转向一旁哭泣的谢璎,肃容正色说道:
“谢寻珠,道歉。”
谢璎的哭声为之一顿。她惊愕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盯着她这位长姐。
“你没有资格去评断他人的人生,更没有资格去看轻被别人珍重地放在心中之人。”谢琇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除了是谢太傅和淮夕郡主之女以外,一无是处。有一个皇帝表舅,也不能让你比别人更有优势。”
“那部从前的说书人所讲的故事,你也看过了,应知纪小娘子曾经协助盛侍郎破获仙客镇一案,在你没有看到的地方,她或许还曾经做出过更大的功绩,因为一位有勇气只身化装调查、以身涉险的小娘子,是不可能满足于只做一件好事的……”
“而你,出生到现在,你做过什么好事?你做过任何帮助他人之事吗?做过任何利国利民之事吗?旁人有苦痛或困难时,你曾经试着去了解过、解决过吗?”
“……你甚至连长久不曾见面的手足,那位被你的任性连累、才不得不嫁给一个陌生人的姐姐,都要压上一头,欺负一番!倘若我没有那点手腕压服你的话,我如今在谢府里要面对的会是什么?你想过吗?你在乎吗?”
谢璎:!
她好像连哭泣都暂时忘了,呆呆地张着嘴,就那么愕然地盯着气势全开的姐姐。
“可是……小侯爷难道不好吗……他不是喜欢你吗……”她茫然地说道。
谢琇冷冷道:“他这么好,你怎么不愿意呢?”
谢璎:“那自然是因为我心——”
谢琇嗤道:“你可别再说你心悦谁了,被你看上的人,也太倒霉了。”
盛应弦:“……”
他刚刚的满腔愤怒,忽而在谢大小姐这一番话里,莫名其妙地化为无形。
谢大小姐似乎打定主意要当堂教妹。而他倒是也很想看看,谢大小姐能够摆出怎样的姿态,来化解谢二酿成的大错。
侮辱简在帝心的刑部侍郎过世的夫人,这种罪名,就算是谢太傅也不希望轻易担上。他当然不会希望与盛家就此交恶。
盛应弦原本并没有对谢大小姐施加什么注意力。他本就对那些小娘子的事情一点都不关心。
但是他现在忽然发觉,谢大小姐和谢二截然不同,是个很奇怪的人。
他不了解她,所以他暂时还摸不透,谢大小姐当堂训斥妹妹,是为了替谢二脱罪、为了安抚他才做出的手段,还是真心觉得她这个妹妹太过分了,必须加以训导。
但是,谢大小姐的态度听上去非常真诚。她的怒火也非常真诚。甚至连她的嘲讽,听上去都非常真诚。
谢大小姐如利刃一般的目光直直地瞪视着她的妹妹。
“纪小娘子有侠义之风、大爱之心,你有什么?你扪心自问,敢去那恶人堆里,化装潜入搜集证据吗?敢在恶人逼迫之下,在湖上抢夺藏有证据的绣球,交给盛侍郎吗?你若是稍微有些脑子,就应该想到,曹十七娘也是曹家女儿,她身处于自己家中,却为何要将证据藏于绣球之中,才能递给盛侍郎?那难道不是因为曹家内部已经太危险了,危险到她甚至没有别的办法把证据递出来吗?你有没有想过,纪小娘子只身潜入那样危险的龙潭虎穴,会遭遇到什么?”
谢大小姐咄咄逼人,迫向她的妹妹面前,一双美目之中,仿佛流淌着火焰。
“谢寻珠,尊重别人的付出、承认别人的优秀、肯定别人的功绩,这是美德!我希望你也应该有!”
“现在,假如你还有一丝的懂事,就向盛侍郎道歉!”
谢璎:“……!”
她哇地一声,又以手掩面,大哭起来。
盛应弦:“……”
不知为何,他忽然感觉,谢二是否向他或者向小折梅道歉,都不再重要了。
谢大小姐真的很会说话,也很真诚。
她所说的话,正是长久以来,他想对别人说的。
第285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30
小折梅从这个世间消失了, 但是她曾经为这个世间所做过的事情,不应该就这么为人所遗忘。
她有侠义之风,亦有家国之大爱,是他遇见过的, 最好最好的姑娘。
曾经见过那样的一个人, 教他如何还能再看到别的人?
别的人, 一个也不如她。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单身至今,已经引发了很多议论和不理解。好在皇上心里清楚当初小折梅是如何变成“月华郡主”,又是如何为大虞牺牲的一节,并不曾逼迫他什么。
至于别人的耳语,他就管不着了。
可那并不会减轻当他偶然听到那些议论的时候, 心头升起的烦躁和愤怒之意。
他们享受着小折梅在北陵以性命为他们争取来的和平,却还觉得她不值得他如此!
这数年来,仰慕他、想要做盛六夫人的小娘子,也的确是有一些。自然, 其中之最,就是眼前的这位谢二小姐。
他尽量不用太过峻厉的言辞拒绝, 但谢二小姐却好似完全听不出来他的拒绝之意一般, 又或者她完全体会不到他的决心,以为只要坚持在他面前出现, 有朝一日定能攻陷他。
他甚是苦恼。但他身为男子, 不应对女子恶言相对。
而大嫂何氏秉性温柔,虽然谙熟中馈, 但却没有应对这种执着贵女的经验。
然而今天,谢大小姐替他说出了他想要说的话。
纵然谢二小姐是金枝玉叶, 年轻美貌,也不可能让他有丝毫的动摇。
而且, 他曾经面对过比谢二小姐地位更高的、更纯正的金枝玉叶——就是长宜公主——但他也并没有因此而动心。
和她们并不一样,小折梅是“前朝余孽”,是“邪派护法”,还是“失怙孤女”,亦是“乡间村姑”。
这一切糟糕的头衔,都曾经加诸于小折梅的头上。然而,这也并不能让他动摇分毫。
盛家的六郎,爱过世间最好的一个姑娘。他也只愿爱那个世间最好的姑娘。
没有人能够取代她,也没有人能够亵渎她。
他向着谢大小姐投以赞许的目光。或许那目光里还有一丝温和,因为他看到谢大小姐接收到他的目光之后,反而微微愣了一下。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微微向他颔首致意,继而收起了之前那副疾言厉色,平静地直视着面前哭得花容惨淡的妹妹,一字字又唤了一遍。
“谢寻珠?”
谢二小姐的身躯猛地抖了一下。
盛应弦负手站在原地,而谢大小姐也是站在那里的。他们两人的身躯投落下来的阴影,仿佛完全笼罩了跌坐在椅子上、花容带雨的谢璎。
谢璎从指缝间偷偷觑了一眼,哭声不由得为之一顿。
然后她听见自己那位姐姐平静地说道:“你不会想要真的让父亲出面的。到时候可就再无转圜余地了。”
谢璎哭泣着,不太能够理解长姐的话。
父亲出面怎么就没有转圜余地了?没有的话,会怎么样?
她刚刚这么想到,就听见长姐说道:
“……会为了免伤和气,而匆匆把你嫁得远远的,或打发到外地的什么远方亲戚那里去,过个十年八年再说。”
谢璎:……?!
她吓得猛然抬起脸来。
“皇上……皇上不会允许你们这样安排我!”她喊道。
然而她那位长姐却笑了。
或许是谢璎的错觉,但她总觉得那笑容里缺乏对皇上的敬意。
长姐说道:“对皇上而言,是你重要呢?还是盛侍郎更重要?盛侍郎可以为国效力,为皇上分忧,而你呢?你除了让皇上头痛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谢璎:“……”
这个可恶的女冠!真是残忍!非要一样样在她眼前,把她迄今为止的生活全部撕碎掉,揭开可怕的真相,硬逼着她看!
谢璎终于也无话可说。
她原本还以为长姐出嫁吉日将近,在她嫁到庄信侯府之后,鞭长莫及,自己肆意妄为的好日子就又会回来了。
但她现在才明白,从来就没有什么好日子。
盛侍郎基于风度礼仪的宽容,掩盖了他骨子里对她的厌恶。
他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自己。
她本想委屈地哭着问“那个死人就这么好?”,但想一想长姐刚刚所说的话,仿佛又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那个死去的小娘子,真的做到过等闲女子无法做到之事。
她死去五年,市井之中依然有她的传说。
说不定当她俏立于莲舟船头,长篙一挑将那颗绣球抛向岸上的盛六郎之时,盛六郎的心弦就已经被她挑动了吧。
世上的美人儿千千万万,但并没有几人能为了他的理想而赴汤蹈火。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盛六郎对她念念不忘的理由吧。
谢璎彻底颓废下来,声如蚊蚋,细声说道:“……实在对不住,盛侍郎。”
盛应弦并没有回答她,而是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谢璎感到无比难堪。她不知道自己道了歉之后,这件事是不是就可以到此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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