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樱
谢琇:“……”
能不能不要在询问贵客来意的时候顺便在言语里夹杂嘲讽的形容词!这是跟朝廷重臣互相开嘲讽的好时候吗!
但盛应弦的反应却很平淡——事实上,以他那总是一派正义的作风来说,他跟每个人说话都很认真, 即使厌恶某个人到了极点,也只是微皱眉头, 肃然正色面对对方;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 以一种近乎冷淡的态度来回应。
“仁王遇袭一案,疑点颇多。”他语气冰冷地说道。
小侯爷嗤笑了一声。
“那么, 现在盛侍郎是要亲自来提我过堂的吗?”
盛应弦的黑眸如海, 紧盯着面前就那么堂皇而光明正大地站在谢大小姐身侧的那位天潢贵胄的“遗珠”。
他看起来一如既往,依然那么漂亮又嚣张, 如同皇帝悬挂在御书房里的那柄尚方宝剑一样,剑鞘和剑柄上镶满了宝石, 看起来金光闪闪,光耀眩目;但拿到过那柄尚方宝剑、当过钦差的盛应弦心里却清楚, 它在实战中基本上没有任何使用的价值,不但脆弱易断,而且也会令使用它的人束手束脚,无法发挥。
因此,对待它最好的方法就是恭恭敬敬地束之高阁,永不真正拿出来使用,只在必要的时候作为一样威慑对手的象征物祭出来。
那也将是它唯一最为有用的时刻。
盛应弦收回散逸的思绪,冷冷地答道:“盛某并不会私设公堂。”
小侯爷啊了一声,表现得活像是自己此刻才接收到这个消息似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那就是要私下提审了……”
盛应弦知道自己实在不应该这样做,但他仍然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小侯爷的脸色沉了下来。
盛应弦本不是个刻薄之人,但今夜他却对小侯爷的愠色视若无睹,继续一脸漠然地说道:“恕盛某直言,晏世子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竟然还在这里说笑话吗。”
小侯爷:!!!
谢琇:!?
她被黑衣夜行、突然出现的盛六郎吓了一大跳,还没反应过来,就眼睁睁看着盛侍郎和小侯爷两人你来我往地开始互杠;她才发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两个人虽然没有动手,但言语中的火药味已经快要掀翻“含光堂”的屋顶了。
谢琇慌忙跳出来灭火。
“等……等一下!如何说‘晏世子马上要大祸临头了’?”她生怕小侯爷又开嘲讽激怒明显是知情人的盛侍郎,于是立刻把话题强行锁定在关键词上。
盛应弦似乎早有准备,闻言只是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再对面露惊讶之色的小侯爷穷追猛打,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道:“调查之中有证据指向晏世子,但盛某觉得那证据也太直白了一些,而且就那么明晃晃地摆在那里不加以掩饰,好像就等着我等调查到那一步,把证据抓出来似的……”
晏行云脸上的神情从惊讶到愕然,再到哑然失笑,最后终结于轻蔑地摇一摇头。
“这是构陷。”他简单地答道。
他其实并不知道盛应弦都拿到了什么样的证据,于是他也没有多做辩解。他本以为盛应弦会再冷言冷语刺他两句,毕竟刚刚书房的门被推开之时,盛六郎一眼看到屋内他与谢大小姐笑谑的情景,那张终年肃正的脸上一瞬间冷得简直快要掉冰碴。
但盛六郎不愧是正道的良心,都气成那个样子了,不过是对着他冷冷地说了几句话,也并没有把关键消息压着不告诉他的意思。
这要是放在别人身上,对方少不得要拿腔拿调一番,压着他出一趟血,多破费破费,或许还得搭上点人情进去,才能得知关键所在。
晏行云好些天没有见过盛侍郎了,今日一见,他却恍然发现了一件事。
盛应弦身上居然透出了一种几乎遮掩不住的、对谢大小姐的关注和仰慕之情。
晏行云看得分明,刚刚盛应弦在未获得他这个侯府主人同意的情况下就一下子推开了书房虚掩的房门,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无礼的行为。
光风霁月、正派可靠的盛侍郎,只怕这辈子除了办案的时候事急从权之外,都没有做过这么无礼的事情。
盛侍郎为什么急着推开门进来?是因为在门外就听到了他嬉笑着唤谢大小姐“夫人”和“琼娘”,笑着恳求她对自己好一点吗?
盛侍郎受不了这个,所以一定要进来打断他们,是吗?
而盛侍郎推开门之后,目光也果然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屋内的谢大小姐身上。
他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虽然他今夜来此的名义是为了仁王遇袭案的进展,或许还有一点要向晏行云施恩、好让晏小侯承情,进而多配合一下调查工作的目的,但是他对于谢大小姐的关注完全是不自觉的、出于本能的,他自己甚至都没有觉察到,自然也就无法很好地掩饰或约束自己。
晏行云是个何等敏锐乖觉之人,他几乎是在发觉这个秘密的几息之间,就想清楚了事情的利害关系,甚至还想到了——此事或许能够为他赢得喘息之机,因为盛侍郎若是不想让谢大小姐成为犯官家眷、被处罚或流放的话,就一定得出手搭救一下她名义上的夫君。
……这原本应该很好。盛侍郎是一块他始终啃不动的硬骨头,刑部也是铁板一块,风雨不透。如今靠着盛侍郎对他的夫人的那点仰慕之意,他便能获得一点盛侍郎事实上的同盟和援手。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好?
晏行云试着说服自己,这很好,好得不能更——糟透了!!
他感到一阵本能的怒火与厌恶,是冲着谢大小姐那位隐秘的……哦不,如今看在他眼里,已经很明显了的——仰慕者,盛六郎而去的。
他本应冷静理智地与盛六郎讨价还价,看看自己能不能在这样的绝境之中闪转腾挪,博取一丝好处。但他现在却只想质问盛六郎,这种特别的仰慕,这种额外的注视,这种难以抑制的关切,到底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暗暗地在袖中双手交握,以右手拇指的指甲,用力地按住了左手腕间,几乎在那里压出了一道深深的月牙状印痕。
丝丝刺痛从腕间而起,提醒着他,不能将注意力放在那些不重要的细枝末节上。
他得争取盛六郎的援手。事实上,盛六郎今夜肯到这里来,就足以让他惊讶了。
在印象里,盛六郎从来没有这么徇私过。在调查案件的过程中,也没有这样向哪个有嫌疑之人提前示警过。
晏行云甚至带着一丝嗤笑的意味想着,从不与人结党、但总让人觉得他属于仁王一派的盛侍郎,今夜为自己这个仁王的天然对头带来的消息,说不定能给仁王挖个大坑啊……
这全是他夫人的功劳。晏行云冷漠地想。
幸而当初谢二拒婚,才把谢大小姐送到了他的面前。
不然的话,他怎么会知道她有这么多的好处,多到……令他都有一些无所适从了呢?
他分出一些心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但耳朵里还能听得到盛应弦的说话声。
盛应弦说:“盛某倒是也不信晏世子会这么轻率。”
晏行云忍不住又冷笑了一声。
“正是因为此事明面上对我最有利,所以我才最不可能去做这件事啊。”他索性直言道。
“恕我直言,在仁王遇袭案发生之前,我在声势上才是更占优势的那一个人……我根本就不用去对他做什么,只要一直安坐钓鱼台,将自己的好处继续稳定地保持下去,显示给朝野诸君看,就可以了……”
晏行云镇定着说着谎话,脑海中却有一瞬的恍惚。
倘若……他真的是永徽帝在宫外留下的那颗“遗珠”的话,那么这一番话就无懈可击了。
仁王本就庸懦,在永固寺大琉璃塔坍塌事件之后,还背上了一个“天命相悖”的糟糕名声;为了逃避风雨,他又在宫内装病装了一个月,再度落下了一个“健康欠佳、身体虚弱”的坏印象。
而与他相对的,晏小侯这位“遗珠”弓马娴熟、身手不凡、允文允武,长得又俊美过人、丰神俊朗,年纪轻轻已经主掌云川卫,说话办事都极有分寸,行事稳重、平时风格又不乏年轻人的朝气,再加上又娶了朝中重臣谢太傅的长女,专情如一、温柔体贴,简直要一举将朝臣勋贵与家中女眷们的票数全部都扫到自己这边来。
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只要稳住,说不定朝野之中的“立贤”之声,就会渐渐高于“立嫡”;再加上北陵那边内战渐息,听闻新汗王登布禄已经攻克了北陵国都天定城,早晚都会再挥军南侵。这种时候,一位贤明的太子,自然要比一位庸碌的太子更能担当国事。
他又何苦贸然出招,反而让仁王那个蠢货刷到同情票?
第340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85
他慢慢垂下了眼帘, 遮掩了眼中一闪而逝的愠怒与寒意。
正当此时,他忽然听到谢大小姐补充了一句:“你是说,仁王……有可能施了个苦肉计?”
晏行云眼前一亮。
妙啊!
他做没做“仁王遇袭案”,他自己心中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此事绝不是他做的, 也不是他手下那个“摘星会”的手笔。
所以剩下的嫌疑人其实范围已经很小了。不是北陵暗探, 就是——
张皇后与仁王自己!
但这句话, 必须得由旁人说出来,才会显得具有说服力。
还有什么人,能比谢大小姐来说这句话,在盛六郎面前,更具有说服力?
晏小侯成功地诱使谢大小姐说出了这句决定性的推论, 但是他此刻想一想,却感觉自己好像并没有多么开心。
且不说他为什么会沦落到设计自己的夫人,才能说服盛六郎的地步,就说他的这位夫人吧, 好像也不是个能够被他轻易牵着鼻子走的人。
没错,他早就有所察觉了。
谢大小姐是个聪明人。她一般上他的套, 都是主动上的。
也就是说, 说不定这一次她主动替他说出这句话,也是因为她自己想要说?
虽然她坚定地站在他这一方, 怀疑遇袭案是仁王自导自演, 这固然让他愉快了一点,但是他竟然会被这等小伎俩所迫, 困在侯府里暂时动弹不得,还是令他感到了一阵恼怒。
他自然早就有后手的布置。但被仁王和张皇后算计, 聪明人落入了蠢人的陷阱,而皇帝对此说不定心知肚明却装聋作哑!就因为他害怕这个假儿子会反噬他!所以他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假儿子踢下深渊, 按入泥潭,最好让这个假儿子就此不声不响地死掉!再也没有能力来威胁他那个蠢货真儿子的地位!
晏小侯感到一阵心烦。
还有,盛六郎出现于此,对着他的夫人投以深刻的注视与过度的关切,却在他面前还抱着一副是来施恩于他的模样!
而他——
他既利用这一点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又忍不住在内心深处对这样的自己报以自嘲而冰冷的自我注视。
他忍不住转过头去,望着身旁的谢大小姐。
你不知道吧,大小姐。你的夫婿,拥有着光辉灿烂的外貌,内里却是一个这么扭曲而卑鄙的人。
相比之下,对面的盛六郎,端肃庄严得如同一尊精心铸造出来的神像,珠玉镶嵌、金石为里,外形像,内里也像。
盛六郎是个内外如一的人。
不像他,外表华美而内心阴暗,倒像是外头贴金镶玉、芯子里却早给蛀烂了的人偶,看着无一处不好,但其实只有他自己才心知肚明,除去这辉煌光耀的外壳,他自己无一处能真正亮给人看。
而此刻,他便垂下视线,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黯然来,小心掩藏去内心的黑泥,低声说道:“我也不知……但此事于我绝无好处,我若是那么蠢的话,朝中诸君又为何要将期望交托于我手?”
言外之意是,此事明面上虽说直接的受益人是他,但这种计谋太粗糙了,甚至连一个弯都没有转。这么傻愣愣直来直去的阴谋,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主君应该有的。
一个合格的主君,若是不能做到心较比干多一窍,也当做到对大多数属下的心机洞烛在先。
这么愚蠢的计策,他耍出来都嫌掉了价。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盛应弦。
盛六郎依然紧锁眉头,看上去甚是不悦。但在公事方面,他的节操还是令人信任的。
他刚刚那种突如其来的、想要与盛六郎一较高低的古怪心理,在面临真正生死攸关的问题时,便已经淡去了。
现在他需要做的,是全神贯注地应对眼前的状况,并不动声色地在这件事上,将盛六郎拉到对他有利的这一方来。
因此,他觉得此时此刻他可以稍微做出些退让。
晏小侯十分自然地向旁边迈了一步,向着盛应弦比了个手势。
“盛侍郎夤夜前来,还要避开外间监视侯府的诸位,想必一路辛苦了。”他含笑说道,“不如请上座,我们仔细来聊一聊此事的蹊跷?”
可是,他面前的盛六郎,却抿着唇,并不行动。
晏行云沿着他的目光方向一看,心下不由得重又升起了一层愠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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