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樱
不,盛应弦并没有看向谢大小姐。
他甚至很明显地故意避开了谢大小姐的方向,看向一旁空荡荡的罗汉床。
……可就是这一点才让他显得尤其可恶!
晏小侯心头不快地想,盛六郎光风霁月,什么时候还要故意躲闪开某个人的方向啊。
大约是之前从没有做过这种事之故,盛六郎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才是显得无比心虚!
一贯狡诈如狐、演技绝顶的晏小侯,看到这样笨拙得不上台面的演技,心头一阵气闷。
……正如同他当初想清楚了仁王遇袭案乃是仁王那个蠢货自导自演的时候,心头所感受到的气闷一样。
同样都是“莫名其妙地就被蠢人的没脑子套路打中了一闷棍”带来的郁卒之意,而且愈想愈是不快。
他待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到谢大小姐开口了。
“此事若有阴谋,还盼盛侍郎能明察秋毫,洗脱无辜之人的冤情。”
谢大小姐眼眸明若秋水,坦坦荡荡地投在对面的盛六郎身上。
几乎在那一瞬间,晏行云就注意到,盛六郎自然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猛地紧握成拳。
他忽而在胸中感到了一股扭曲的快意。
谢大小姐或许真的只是仗义执言。而且就目前来说,他们两人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他落水的话,她也不能幸免;所以她适度地替他说两句好话,也是应有之义。
……只是,盛六郎的理智与感情,好像第一次出现了分歧呢。
晏行云看得分明,盛六郎那棱角分明的下颌骨清晰地绷紧了一霎,像是他猛地咬住牙根似的。
盛应弦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句:“盛某今夜前来,正是为了厘清案情的。”
哦豁。
他竟然对谢大小姐也不假辞色了起来,一定是已经气到了极处吧。
晏行云在心里这么悠闲自得地想着。
但他表面上滴水不漏,一脸诚恳地说道:“但是……皇上如今心向仁王,对他多有偏爱……倘若实情水落石出之后不如他意——”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语调里充满了暗示,想看看正义的化身盛侍郎又该作何选择。
盛侍郎果然微微一愣。
晏行云在心底冷笑起来。
看起来那个虚伪又无能的昏君,还不敢在不知情的臣子们面前现出原形,告诉他们实情啊?
就连盛应弦这种得力的臣子,他也不敢直白说他就是想要一鼓作气把晏世子按回泥淖里!不敢说他已经打算包庇仁王那个脑袋空空的蠢货了!因为他害怕这么直白地表现出他的意图来,会毁了他竭力营造的“尚算贤明,虚心纳谏”的假象来,是吧?
但是,盛侍郎果然是正义之光。
他只斟酌了一霎那,便正色说道:“盛某受皇命调查此案,并没有接到其它任何命令。盛某之职责,便只是将此案一切的实情以及隐情,都调查到水落石出,再上报皇上,以呈诸君面前。若圣上为了偏爱仁王而无视律法,盛某此身何惧?定必极言直谏!”
晏行云:“……”
啊,这闪瞎人眼的正道的光!
幸亏现在的皇帝是个平庸的昏君……若他是心机毒辣又手段高超之辈,盛六郎只怕现在墓前都已经青草萋萋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谢大小姐的声音,声调很明显地扬了起来,似是极为激赏。
“果然不愧是盛侍郎!”谢大小姐眼睛一亮,眼眉弯弯地称赞道。
“大虞的良心与正义,都着落在盛侍郎身上一肩担起,若人人如此,大虞还有何惧?”
然后,晏行云就眼看着刚才还铁骨铮铮、声言要无畏直谏的盛侍郎,双眼连连眨了好几次,目光东飘西飘没个定点,就是不敢看向谢大小姐的方向,脸颊上还渐渐浮起一层可疑却难以自控的薄红来,声音都结巴了一下。
“呃……我……谢大小姐谬赞了……”
晏行云气笑了。
若非知道这种时刻,他实在不应该说出这种能让气氛急转直下的话来,他是一定会说“请称呼她‘谢夫人’”的!
他将双手负在身后,狠掐了一记自己的腕脉,才压下那种有害的、想要与盛六郎争辩的冲动。
晏小侯依然脸上带着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自然而然地把话题岔开了。
“却不知那袭击仁王之人,盛侍郎的调查可有收获?”
提起正事,盛六郎脸上的那抹让晏小侯觉得刺眼的薄红,便渐渐地落了下去。
他沉吟片刻,答道:“此人名叫庞三,被收监后,起初十分硬气,看似心智不似正常人,盛某再三审问,才从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中拼凑出一二真相……”
谢琇:“……”
竟然还找了个精神病来行凶?
盛应弦道:“此人言称自己无家无室,平日便沦落于市井间混口饭吃。一日正腹中饥饿,便遇到了个要雇人的老丈。那老丈许他五十两银子和一顿饱饭,说有一贵人强抢他家百亩良田,又将他独女抢去糟蹋,他气不过,便想报复一二。他这等草民,却也不想真的惹上甚么官非,闻听那贵人有一日要去道观上香,便想找个膂力过人的侠义之士,向那贵人投掷泥块,砸他个满头满脸,出一口恶气,便也罢了……”
谢琇简直不可置信。
“……那庞三就这么答应了?!”
盛应弦无奈地笑了一下。
“他心智有损,本就不似常人,斟酌不出此事要害关系,听了那老丈一番痛诉,又吹捧他是义士,便一口答应下来,心想的还是丢几团泥巴,能有甚么大事?”
谢琇:“……可他丢的真是泥巴吗?”
盛应弦道:“是干透的黄泥,里头包裹着石头。外头看着像是一团泥,但倘若真的丢到仁王头脸上,只恐还是会砸得头破血流的。”
谢琇:“怪道那人要找个傻子!不是傻子,谁能这么轻信,做得出这种事来?!”
盛应弦脸上的苦笑愈发明显了。
在晏行云看起来,那竟然不像是针对“拿了半天凶犯,最后竟然只抓到个傻子”的无奈,而是像“啊她说得好直白,怎么能这么直率可爱呢”的无可奈何感。
小侯爷又在身后暗中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腕间,提醒自己不要此时就急着与盛六郎计较。
第341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86
他听着自己的声音, 还是那么如同清风朗月一般,问道:“那么……盛侍郎可曾查明,是谁指使那老丈?”
盛应弦向着他投来一瞥,目光中没什么情绪。
“未曾。”他淡淡道, “那老丈既未留下名姓, 银票也是最普通的, 那一日请庞三吃饭,也不过是在路旁最普通的摊子上吃了一顿肉馒头……”
谢琇问道:“那么可找得到那家摊子?”
盛应弦道:“正在找,但中京城内卖肉馒头的摊子多不胜数,庞三说话又颠三倒四,给出的地点语焉不详, 只怕还需要数日的走访。”
谢琇:“只盼找到那家摊子之后,摊主能记得那老丈的一些特点吧……”
盛应弦踌躇了一下,道:“盛某也会再提审庞三,看他会不会再给出什么关于那老丈的描述。”
晏行云很想提醒一下盛六郎, 这一回切莫再让人在刑部大牢里对那庞三下手灭口了。
……不过,盛六郎吃一堑长一智, 此番想必会把刑部大牢看押得水泄不通吧。
到了此刻, 他方才想到一件事。
……盛侍郎何必跑今晚这一趟?
他应当知道,若是他直接问晏行云“此事是不是你做的”, 晏行云当然不可能承认。
即使他目光如炬, 能从晏行云的一言一行之中捕捉到什么蛛丝马迹,最多也就是证明, 晏行云确非本案的幕后黑手。
他原本就应该预设出几方可能的势力作为幕后黑手,如今只不过是姑且暂时排除了晏行云这一方的嫌疑而已, 何必为此就跑来一趟,还特地穿得跟个死士一样, 一路上还不知道躲开了多少禁都卫和云川卫夜巡的耳目?
若说是为了向晏行云透露一下目前的调查结果,也不太确切。
晏行云有什么必要知道目前只查出了行凶者是个心智有损之人?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晏小侯站在原地,耳中听着盛六郎与他的夫人一递一声地互相对话,在谈论着此案的案情,忽而若有所悟。
只怕盛六郎想要的,正是这样的一幕场景吧?
他与谢大小姐并不站在一处,而是中间隔着一段距离;但他们面对面站着,说话时,能够看到彼此面上的表情与神态。
晏行云被圈禁多日,府内状况如何,原本就没有多少人真正知道。
盛应弦虽然身为刑部左侍郎,可以多问上一两句,但旁人口中的“尚可”、“谢夫人起居如常,常在窗下读书”之类的话,怎么比得上让他亲眼见一见,才能稍微放心?
现在他找了个借口,千难万险地拉下面子来了,也站到了谢大小姐的面前,还看着她眉飞色舞地同他说话,分析着案情,笑意盈盈,巧思过人……
盛六郎毕竟也只是凡夫俗子,如何能抵挡得了这样的诱惑?
若他心悦于一个人,自是会开始想要看她一眼,再看一眼。在她陷于危难的时刻,去看看她好不好,再设法为她解决这样的危机……
晏小侯从前并没有爱过什么人。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知道爱上什么人的时候,应该作何反应。
他详细地问过他那些狐朋狗友何为动心,然后把他们的说法综合在一起,谨慎地采纳了一些重点。
所以他现在在把从前吸收的那些重点在脑海之中一一罗列出来,再挑拣出盛六郎的反应,一一加以对比甄别。
因此他十分轻而易举地就明白了,盛六郎这棵铁树,看来是在他的夫人这里开花了。
……真难得。
他本能地带着一丝嘲讽在想,一直不肯靠拢任何皇子或势力的盛六郎,居然能把这么大一个把柄,就此送到他的手里,他该如何好好利用,才能不负盛六郎的这一番心意呢?
他自以为很冷静、很从容、很淡定地在思考,但却不知自己的表情渐渐已经变得阴晦了下来。
那边的两个人还在谈着,完全就是在分析案情和朝局,但他们之间流转着的那股和谐与默契的氛围,却让人难以忽视。
而且,他们说完话之后,盛六郎居然终于肯把目光投向他了,结果却说出一句让晏行云愈发气闷的话来。
盛六郎彬彬有礼地向着晏小侯一拱手,道:“此刻盛某所知,尽已向两位说明。若将来再有变化,盛某亦会设法告知。”
晏行云皮笑肉不笑地也向着盛应弦拱了拱手。
“此番真是偏劳盛侍郎了……多蒙关照,某心中不胜感激。”
他说着干巴巴的感谢词,不过他心想,反正盛六郎想听到的,也不是从他这里说出去的甚么感谢。
果然,盛六郎没有介意晏小侯的言不由衷。
他反而愈发彬彬有礼了起来,脸上略显出一丝掩藏在温文之下的难堪来。
“呃……不知盛某可否单独与谢大小姐说几句话?”
晏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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