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樱
他很想问,但是他不敢问出口。
理智警告他, 倘若他真的就这么问出口的话,那他将会立刻失去一个盟友——不, 比那还要严重。
或许是他不想见到的后果。
因此,他十分艰难地将自己那点多疑的直觉慢慢压了下去, 慢慢摇了一摇头,低声答道:“……我没有这么想。”
谢琇“嗤”地一笑。
他以为她阅读理解的能力为零吗?!
他分明就是有!!!
“我并没有收买你的任何手下,也没有收买这宫里的任何人。”她说道。
“我本是偶然,才发现了此事……一时没有声张,也是因为,我想先和你谈谈,看看你对此是怎么想的,又有什么处置的对策。”
晏行云的呼吸渐沉,但是他并没有说话。
谢琇想了想,又说道:“倘若你觉得这样就是窥探你的言行,那我可以道歉。但此事事关重大,不是能够轻轻放过的……”
晏行云终于出声了。
“……何至于此?”他勉强笑了一笑,竭力维持着语调的温和。
“你若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是了……难道我还能隐瞒你什么吗。”他的语调更温柔了,听上去非常具有迷惑人的意味。
谢琇在内心不由得冷笑了一下。
……你隐瞒我的,可多着哪!
但她也没有急于戳穿他,而是径直说道:“那么,你打算对高方智怎样?”
她甚至连“高公公”那个客气的称呼都丢到一旁去了,直接点明了那个名字。
晏行云的身躯微微一震。他按在炕桌上的右手,五指慢慢地合拢过来,紧握成拳。
“……还能如何?”他终于答道。
“大错已经酿成,是我没有看清楚他这么危险……”
他的声音里似有一丝痛意。
“可是眼下,我刚刚登上太子之位,地位不稳,也不好下手处置张后与仁王,反而还要为了顾及‘仁孝’的名声,对他们手下留情,好生礼待……”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倘若,此时再与高方智翻脸,后宫中又失一助力,恐有不稳之虞……”
他忽而一下子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直视着谢琇。
“而且,琼临,我想你也应当明白,立我为太子的诏书是怎么来的。”
他一字字说着,眼瞳里似乎燃烧着一抹暗火。
“若是他再用什么方法,对别人说出卖情报给北陵的幕后指使者其实是我……到时我百口莫辩,又如何有威信继续处置国事?”
谢琇一时哑然。
或许是因为她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说服她了,于是乘胜追击。
“暂且寄下他颈上人头,待得我度过此番惊涛骇浪,再作处置不迟。至于目下,切断他与北陵私下来往的暗线,也就罢了。”
他自觉这番处置已是万无一失,也不怕她说他“过河拆桥”,说完便自顾自地盯着她看,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个“好”字。
然而,他却听到她问道:“切断?如何切断?”
他愣了一下。
而就在这片刻的缄默里,她又问道:
“高方智如何肯坐以待毙,将他布下的暗线都一一告知于你?他若是肯对你那么言听计从的话,又怎么会把这种大逆不道的罪名狠狠扣在你的头上?你知道他是怎么与北陵联络的吗?你知道除了他之外,朝中还有谁倾向于北陵吗?这几日是否有人在前朝提出要割地赔款?如今的中京,是否还潜伏着北陵的密探?……”
晏行云:“……”
他一时间竟然被她诘问得有一点无言以对。
而她并不就此罢休,而是跨前两步,让他看清了她激动的神情。
“而且,焉知那些老狐狸这么爽快就认下了那一纸诏书,不是因为北陵兵势难以阻挡,无论是带头抵抗、还是京城陷落后找个替罪羊,监国太子都是最好的人选?!”她一言诛心。
晏行云:!!!
“难道当日皇上突然倒下,事后张后封锁消息、关闭宫禁,那些老狐狸心里就没有一点推测吗?若是皇上并无大碍,张后何至于此?”谢琇又道。
“在此时,你闯宫在先,后又突然拿出一纸诏书,说皇上立你为太子……若你是朝中重臣,面对这样的情形,会作何想?”
晏行云:“……”
啊,说得没错。
他也一点都不会相信那纸诏书是百分之百的真货。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情势如此,才能把他推上太子的宝座。而情势如此,他已经无法回头、也不能后退,只能一口气地往前冲去,遇神弑神,遇佛斩佛,如此方可。
所以,他根本无法放弃任何一点对他还有用的助力。即使那种助力是来自于别有目的之人——譬如高方智——也是一样。
“事到如今,已经不容我说不了……”他听见自己声音嘶哑地说道。
“一回头,便是万劫不复……而即使一直走下去,脚下也是万丈深渊……”
他不知道自己的嗓子为什么会沙哑,也不知道自己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为什么会心脏绞痛。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眼眶已经全红了,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她,鼻翼翕动,像是快要溺水的可怜人。
“我不当这个太子,我就得死!”他忽然“咚”的一声,右拳重击炕桌的桌面,语调愤激起来,猛地向她迈出了一大步。
“我当了这个太子,可能也会死……”
他的声音嘶哑难辨,可是他已经全然不在乎了。
“即使这中京城已经是个筛子,我也得把它扛起来!”他一字一顿道。
他看到她的眉心轻轻一跳,似是有所动容。
他心下一喜,就想乘胜追击。
“高方智虽居心叵测,然我已无人可用……暂时,必须留着他的性命。”他做出恳切的态度来,又往她面前跨了一步。
“琼临……”他哀恳似的唤她。
她抿唇不语。
于是他便得寸进尺,又往前了一步。
这一下他便已经到了她的眼前。于是他试探着,双眼紧盯着她的脸,右手却悄悄伸过去,握起她的左手,试着一根一根手指展平,然后微微侧过脸来,举起她的左手,将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琼临,你最是个怜弱惜贫的,现如今我已经山穷水尽了……你一定会理解我的,是不是?”他轻声问道,垂下视线,又将自己的右颊在她的掌心里蹭了蹭。
她还是没有说话。
他也不愠不恼,握着她手的那只右手微微收紧了五指,柔声道:“你我才是一家人……对吗?只有你才想着我,惦记着我……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才这么为我打算的……是吗?”
她没有作声,只是抬起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点点地扫过他的脸。
他也不害怕,任她瞧着自己,又道:“……高方智真的不能杀……至少,是不能现在杀。他还有用……”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面前那双眼瞳之中的神色渐渐冷了下去。
他一惊,慌忙停住了这个话题,又将那些温柔小意拿了出来。
他又用脸颊蹭了一蹭她的掌心,顺势微微一偏头,将唇也送到她的手掌里,在她掌心轻轻吻了一下。
“中夜黑暗,”他的嘴唇还停留在她的掌心,他的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说话时唇齿间扑出的气息热热地在她掌心熨帖着。
“只有你……能与我同归,琼娘。”他极尽柔情地说道。
“等到我们赢了这一战,我就为你请封,定要让你名副其实地做那人上之人……”
他的眉目更加放缓了,又兼神色间脉脉含情,看上去愈发俊美不可逼视,恰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到时候,你便可以知道,我总是会让你如愿以偿的。”他的声音愈发低下去,到了最后几个字,已经如同在唇间低喃一般。
谢琇盯着他,一时间简直要气笑了。
……这算什么?美人计?
可是他又何时让她如愿以偿过?
……哦,不,或者应该说,她又何时对他说过自己真正的愿望?
他们之间的隔阂,从一开始就存在,也从来没有因为后来的接近而消除过。
他娶她是因为他不爱她,但她又极有本事,不会那么轻易就死去,正好拿来完善他的形象,填补他最后一个缺陷,又可以让他强大坚固,无懈可击。
既是如此,那么他现在所表示出来的这又是什么?一厢情愿地以为他所给她的,就是她最想要的?从此她就可以死心塌地地为他效命,不但做他的解语花,还要做他的杀人刀,为了他的“有用”二字,就放弃自己的道义与坚持?
他分明也没有能力切断高方智潜通北陵的途径。他或许甚至根本不知道高方智与那些北陵蛮子之间是如何传递信息的。如果他能够痛下决心,逮捕高方智,严加审问,或许还有希望能够知道,并及时捣毁那条暗线。
可是,他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权衡,各种各样多余的考量。
在他眼中,高方智的“有用”,以及高方智给他的威胁,似乎比家国大义,暂时更重一些。
她能够理解他为何作此想法,但却抑制不了自己胸中涌起的失望。
“……晏长定,”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叫他这个旧的表字。
或许是因为,她觉得面前的这个“太子李重云”,陌生得可怕,还不如旧日的“小侯爷晏行云”,是吧?
她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知道……荣晖公主是怎么死的吗?”
晏行云一怔。
第369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114
他当然记得荣晖公主的事迹。
荣晖公主犹如天际一闪而过的那颗最亮的流星, 在大虞的历史上留下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之后,就如同她出现得那般突然一样,又突然地、匆匆地消失了。
永徽三十五年五月,荣晖公主李琇暶, 于北陵国都天定城, 只身行刺纳乌第汗, 得手后于混战之中不幸殉国。
上一篇:福女天降
下一篇:血月诡界,欢迎进入有尸农庄